水玲瓏終於明白一進屋時秦芳儀的那股子好感從何而來了,其實,水敏輝前世就棄文從商了,雖說比這一世晚了許多年,可他骨子裡的性格沒有改變,人各有志,逼著他做自己不樂意的事他未必做得好。所以,在對待水敏輝的問題上,水玲瓏保持絕對的中立:“母親說的是,我來只是探望祖母的,敏輝如何,我尊重父親和敏輝最終商量的結果。”
水玲語就露出些許失望來!
出了福壽院,水玲語拉住水玲瓏的袖子,心有不甘地道:“大姐,你就這麽回去了嗎?”
水玲瓏淡淡一笑,似嘲似譏:“那麽,你希望我做什麽?”
水玲語的眼珠子左右一動,說道:“在閨中的時候,祖母有多疼你你不會不記得吧?如今祖母中了風,言行不便,而她最放心不下的孫子有難,你難道不該幫襯一把嗎?”
水玲瓏的神色一肅,眸中透出了幾絲凌厲:“水玲語!看在馮姨娘的份兒上,剛剛在屋裡我已經給你留了面子!你別給臉不要臉,弄得大家連表面的姐妹也做不成!”
“大姐!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水玲語越心虛,音量就越高,像在害怕什麽,或者隱忍什麽!
水玲瓏恨鐵不成鋼地瞪著她,眸子裡的火氣幾乎要灼傷她的眼睛:“若我猜的沒錯,祖母之所以氣得中風,不是因為敏輝說要棄文從商,也不是因為你說想帶敏輝去江南,而是你--告訴了老夫人,水敏輝是馮姨娘的兒子!”
“啊——”水玲語猛的一驚,倒退幾步,完全沒料到水玲瓏竟連這個都猜中了,“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水玲瓏厲聲道:“你要是故意的我現在已經送你去見官了!”老夫人哪怕犯過糊塗,也不怎麽在意孫女兒們的死活,可到底她沒對她們做過一件傷天害理的事,不該遭到這樣的報應!
水玲語的眼淚一下子衝出了眼眶,她捂住臉,蹲在地上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我也是沒辦法…父親這麽器重敏輝,甚至打算把水家的家業交由敏輝繼承…母親是那麽狠毒的人,她一定會殺了敏輝的…我就求祖母放人…祖母不肯,我才講出了敏輝的身世,我想著祖母疼敏輝都是因為佟姨娘,只要讓祖母知道敏輝不是佟姨娘的兒子,祖母就不會在意敏輝的去留了,誰料…”
這些話,水玲語說的沒錯,以秦芳儀這摳門的性子,誰搶了水敏玉的榮華,她能跟誰拚命,但水玲語的動機絕對不止這個!水玲瓏冷冽的眸光一掃,定睛看向她,道:“你是不是希望我抓住時機,狠狠地坑母親一把?”
只要鎮北王府肯出面乾預此事,別說水敏輝能順利走出尚書府,連帶著屬於尚書府的財產也能分走不少,屆時,秦芳儀估計要氣得吐血!水玲語是吃準了她和秦芳儀勢不兩立,一定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打擊秦芳儀的機會!而只要她開口替水敏輝爭家產了,便是連水航歌也一並得罪了!畢竟水航歌…希望水敏輝留在身邊!
水玲語想幫助水敏輝的心不假,卻又不願獨自一人抗下秦芳儀和水航歌的怒火,這才屁顛屁顛地想拉她下水!
如意算盤打得可真響!
水玲瓏懶得理她,邁步朝前走去!
水玲語慌了,她知道水玲瓏聰明,不會輕易上當,但這件事對水玲瓏百利而無一害啊!平南侯府與鎮北王府水火不容,水玲溪和水玲瓏分別嫁入兩府,父親的態度很明確,他站的是平南侯府的陣營!水玲瓏今日得不得罪父親,二人的父女關系都不剩什麽了!為什麽不趁機削弱一下尚書府的勢力,好替鎮北王府和太子的將來鋪路呢?
“大姐!你聽我解釋啊!”水玲語邁步追上水玲瓏,她自然不會道出內心的真實想法,而是說道,“我答應了馮姨娘,會好生照顧敏輝,你也看到了,父親的態度很堅決,我一己之力根本說服不了父親…”
“等等!”水玲瓏擺手打斷了她的話,狐疑的眸光落進她波光閃躲的眼眸,“什麽叫做‘你答應了馮姨娘’?難道馮姨娘臨終前找過你?”
水玲語的嘴角一抽,這個大姐天生是來克她的吧?怎麽還沒講上幾句話,自己的底就全給泄露了?
水玲瓏眯了眯眼,一把揪住水玲語的衣襟,眼神犀利如刀,恨不得撕了水玲語的臉:“馮姨娘到底為什麽自殺?你給我把話說清楚!”
水玲語瞳仁的光輝霎那間褪去,一瞬,眼底幽暗得仿若不見眼白,黑漆漆的,夜潭一般,籠罩了一種連自己都無法面對的恐懼暗影:“我…馮姨娘…我就說了馮姨娘幾句…說她隻疼水敏輝和水玲清,不疼我…她會錯了我的意,以為我會將水敏輝的身世講出去,所以…”
所以寧願自盡,絕了最後一絲線索,也決不讓水敏輝的身世大白於天下!
水玲瓏推開水玲語,素手握成拳頭,決絕地離開了原地。不是不惱火的,惱馮姨娘的一場算計,惱水玲語的口無遮攔,也惱馮姨娘如此不負責任的解決方式…
她們最大的錯處便是太自以為是!
馮姨娘覺得敏輝必須是佟姨娘的孩子,老夫人才會將他養在身邊;水玲語認為馮姨娘這些年對她不冷不熱是不在意她;臨死前的馮姨娘又意識到自己的確虧欠了水玲語,唯恐水玲語會報復她,抖出當年的真相…
但她們怎麽不想想?
老夫人寂寞,敏輝是誰生的她都會養在身邊;馮姨娘看見水玲語便想起曾經的佟姨娘所以無法坦然面對;而馮姨娘如果真的不在意水玲語,就該殺了水玲語這個唯一有可能會泄露真相的人,而不是通過自殺來求得水玲語的原諒!
走了幾步,水玲瓏的腦海裡閃過一道思緒,她們是這樣,她和諸葛鈺呢?會否也在以自己內心的標準去衡量對方的思想?譬如,她認為諸葛鈺在乎王妃比在乎她多,所以但凡關於王妃的事她都不敢告訴諸葛鈺,但或許…一切只是她自己的猜測,諸葛鈺其實比她想象中的更在意她?
她應該問問諸葛鈺才對!他們兩個決不能像老夫人、水玲語和馮姨娘那般缺乏溝通!
偏房內,秦芳儀親自給老夫人看爐子熬藥,為她打下手的是一名姿容豔麗的新丫鬟,自從水航歌動了把水玲溪“賣”給江總督的心思,秦芳儀便對他徹底死心了,現在別說行房,多抱他一下秦芳儀都覺著惡心!偏詩情有了身孕不能侍寢,其它丫鬟又不怎麽得水航歌喜歡,秦芳儀便買來了茹兒。
水玲溪意味深長的眸光掃過茹兒清麗的臉,小聲問向了秦芳儀:“娘,茹兒…還是處子吧?”
茹兒低頭,裝作沒聽見,自顧自地扇著火。
秦芳儀漫不經心地道:“嗯。”
水玲溪心中一喜,眼神微閃道:“我身邊缺服侍的丫鬟,娘把茹兒給我!”
秦芳儀“唰”的一下看向了她,疑惑不解地道:“我給你的陪房丫鬟有十個!你怎麽還缺?侯府也該有丫鬟才是!”
十個又怎麽樣?個個都醜得要死!
水玲溪的貝齒輕咬住紅唇,柳眉微蹙,美如西子:“她們都沒茹兒好看。”
秦芳儀就笑了:“那是自然,陪房嘛,太好看了容易勾搭姑爺,娘給你挑的都是勤奮辦事、樣貌平平的老實人,你隻管放心地用!”言罷,突然意識到了些許不對勁,“你說什麽?她們沒茹兒好看?丫鬟要那麽好看做什麽?”
非常、非常詫異的語氣!
水玲溪纖長的睫羽顫個不停,美麗的眼眸裡幾乎落下淚來:“娘,我…疼…”
秦芳儀先是一怔,爾後“噗嗤”笑出了聲,湊近水玲溪,神秘兮兮地道:“行房很疼?”
水玲溪紅著臉點了點頭!
秦芳儀拍了拍她冰涼的手,忍俊不禁地笑道:“傻孩子!破瓜之痛是每個女人都必須經歷的,娘當初和你爹新婚燕爾、毫無節製,一連疼了半個月呢!你這才成親幾天?等裡邊的擦傷慢慢痊愈,你保準離不開姑爺!”
她沒點破的是,疼,證明男人器大活兒好啊,照她說,女兒嘗到歡愉之後,享福的日子在後頭呢!
水玲溪漲紅了一張臉,又氣又急道:“反正…你把茹兒給我!”
“傻丫頭!茹兒這麽漂亮,若是去了侯府,保不準真就入了姑爺的眼,屆時你再後悔也不成了啊!”秦芳儀搖頭,堅決不同意。
白跑一趟!水玲溪強忍住淚水,又道:“我擔心祖母,今兒就住下了,娘派趙媽媽去侯府和世子知會一聲。”
“胡鬧!”秦芳儀柳眉倒豎,眸光冷冽了起來,“哪有剛成親便在娘家過夜的?你想博個孝順的賢名也不該這樣!趁著府裡沒有其他姬妾,你趕緊懷個子嗣是正經,只要誕下長子,甭管將來誰入門誰做嫡,你公公婆婆都會站在你這邊的!”
公公基本不管事,婆婆…見了荀楓跟耗子見了貓似的,哪裡敢置喙荀楓的庶務?只會暗地裡給她使絆子,一會兒說腰酸背痛讓她侍疾,一會兒說口裡沒味兒讓她親自下廚,她過慣了眾星拱月的日子,學了不少嚇唬丫鬟的手段,卻根本不懂應付婆婆的刁難。
單單這些倒也罷了,樂得清靜也不是不行,偏偏…偏偏…
秦芳儀再一扭頭,就發現水玲溪無聲地哭了起來,她狠狠一驚:“怎麽哭了?在侯府過得不好嗎?跟娘說說!”
不知怎的,水玲溪就想到了水玲瓏,她去過王府幾次,也聽水玲清講了不少消息,她知道水玲瓏在王府過得非常滋潤,王妃性情淡泊,水玲瓏不用三天兩頭侍奉左右,老太君又是孩童心性,除了吃糖就是打牌,贏了錢還都給水玲瓏。至於丈夫,那就更不用說了,瞧水玲瓏眉眼含春的模樣,就知道二人的夫妻關系是極好的…
為什麽?為什麽嫁入王府的人不是她?
水玲溪泣不成聲,秦芳儀嚇得六神無主,摟住她的肩膀說道:“女兒啊,你有不開心的事就告訴娘,是你婆婆給你穿小鞋了,還是荀世子冷落你了?你跟娘說,娘替你想辦法!你是娘唯一的女兒,娘怎麽也不會委屈了你,你說呢?”
水玲溪這才終於止住了哭泣,淚汪汪地看著秦芳儀:“你沒騙我?你真的不會讓我受委屈了?”
秦芳儀納悶了,莫不是女兒真在侯府過得不盡人意?她的第一反應是家暴!她立刻捋起女兒的袖子,又挑開女兒的衣襟,發現她身上並無傷痕,一時懸著的心才得以放下:“你說!”
水玲溪想著這或許是她唯一一次求救的機會,再想逃出侯府怕是比登天還難了…她定了定神,目光一凜,正色道:“娘!荀世子他…”
“玲溪,你在和娘說我什麽呢?”
水玲溪渾身猛烈一顫,一股史無前例的恐懼伴隨著儒雅清潤的嗓音鑽進了腦海,像冰刀子倏然朝她打來,她嚇得幾欲魂飛魄散!須臾,絕望在心底層層蔓延開來,她惶惶然地望向了門口,俊美無雙的男子:“相…相公,你怎麽來了?”
聲音…抖得不行!
荀楓嫣紅的薄唇抿成一個顛倒眾生的弧度:“聽說祖母病了,我來看看,也接你回府,天寒地凍的,你一個人我不放心,還是說…我昨晚喝多酒沒回房你生我氣了?我睡書房了,哪兒也沒去。”
秦芳儀自嘲一笑,她這豬腦袋,亂七八糟地想些什麽呢?荀家是數百年世家,何曾出現過苛待兒媳的醜聞?原來是女兒姑爺鬧別扭呢!多大的事兒啊!男人喝酒睡書房天經地義,偏女兒被寵壞了,竟為了這起子小事和姑爺離心!
秦芳儀站起身,笑盈盈地道:“我就問你今兒是不是上朝去了,玲溪正要答呢,你就來了。”
荀楓行至水玲溪身邊,將瑟縮不已的水玲溪攬入懷中,微微笑道:“是啊,最近剛接手我父親的官職,需要交接的地方太多,大過年的也沒能好生陪玲溪,是我疏忽了,我以後會注意的。”
嶽母看女婿,越看越有趣!尤其這乘龍快婿將來有一天能坐上皇位!
秦芳儀笑得眼珠子都看不見了:“不瞞世子,玲溪的性子我清楚得很,驕縱任性,想來沒少給世子添麻煩,還請世子看在她年少無知的份兒上多多海涵!”
荀楓低頭看了懷中之人一眼,笑意更甚:“我會對玲溪…很好!”
水玲溪打了個哆嗦…
水玲瓏和水玲語走出尚書府,總督府的馬車和鎮北王府的馬車已然在等候,水玲語就看著奢華大氣的馬車和整齊劃一的十六名仆人,覺得江海很給她面子,要知道,鎮北王府的馬車旁除了一名車夫便什麽也沒了。
水玲語的心裡稍稍平衡了些,水敏輝的事水玲瓏參與不參與她都是要辦妥的,晚上好生求求江海。江海老是老了點,勝在懂女人也疼女人,她提的要求他一般都應允了。
就在水玲語慶幸自己找了一個好丈夫之際,諸葛鈺掀開簾子跳下了馬車,表情淡漠卻滿眼寵溺地朝水玲瓏走來。
水玲瓏眼睛一亮,微微笑了起來。
諸葛鈺行至水玲瓏二人身邊,二人才聞到他身上濃濃的酒氣,諸葛鈺禮貌地與水玲語打了招呼:“三妹。”
“姐夫。”難怪沒有仆從,敢情是他不想人多打擾了他們小夫妻的雅興。水玲語的心裡很不是滋味兒,她不仰慕諸葛鈺,只是覺著同為庶女,水玲瓏總是輕輕松松便能過得比她好,她有些意難平罷了。
她哪裡知道水玲瓏前世吃的苦,今生受的累?
水玲瓏眨了眨眼:“喝醉了?”
諸葛鈺將手裡的鬥篷給水玲瓏披上,糾正了她話裡的漏洞:“喝酒了。”
瞧那副強撐著故作鎮定的樣子,明顯是喝高了。水玲瓏心頭一暖,說道:“風大,你該多穿些。”
諸葛鈺和水玲瓏進府探望了老夫人,並與水航歌、秦芳儀寒暄了幾句,水航歌是隻老狐狸,哪怕暗中勾結了荀楓,明面上的功夫卻做得絲毫不差,翁婿聊了會兒,諸葛鈺起身告辭,帶著水玲瓏出了尚書府。
二人剛上馬車,就從窗簾的縫隙中看到荀楓摟著面色蒼白的水玲溪從大門出來,與其說“摟”,倒不如說“提”,因為水玲溪的腳幾乎沒挨到地面,都是荀楓將她夾在身子與臂彎之間前行的。而這時,水玲溪突然朝水玲瓏二人看了過來,暗淡的眼底光彩重聚,爾後露出了哀求的眼神。
諸葛鈺二話不說拉緊了簾幕,歪在簡榻的四喜繡鴛鴦棉被上,再不掩飾醉酒的事實,嘟噥道:“荀楓和水玲溪感情挺好,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