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繁用袖子掩面一笑:“自從穿了您做的衣裳,世子爺哪裡還看得上裁縫做的?早丟了!”
水玲瓏數了數諸葛鈺的錦服,暗暗一歎,這是逼她給他做衣裳嗎?合上櫃門,她道:“明天把庫房裡的布料全都取出來。”又拉開鞋櫃檢查了一番,眉頭一皺,果然!連鞋子也扔得只剩她做的了!鞋子表面看起來差不多,實際分了厚薄的,她給他做的鞋子都是春秋穿的,這麽冷的天,他也不覺著凍腳?
他到底凍沒凍腳?
水玲瓏有些心煩意亂!
枝繁收了可折疊的長桌,豎起來立於櫃子邊用簾子遮住,看了一眼喬慧送的五彩夜明珠,小聲問道:“大小姐,喬小姐突然向您示好,是不是咱們的計策成功了?喬小姐會不會懷疑什麽?”
水玲瓏走到窗邊,推開窗戶,一股冷風挾裹著飛雪衝進來,噴了她滿臉,她緊了緊寬松的白玉水紋路寬襖,看著燭光微弱的書房,沒回答枝繁的問題,卻道:“把鞋底和棉布拿來,要加厚的。”
枝繁怔了怔,水玲瓏已關上窗子,枝繁不敢追問,低頭從箱子裡找出了加厚的鞋底和黑色緞面夾層棉布,遞給水玲瓏,並順手把繡籃一並呈上。
水玲瓏接過,開始做鞋子,同時,答了枝繁的疑惑:“二夫人是姨娘出身,會袒護同等遭遇的董佳琳本在情理之中,雖然也許她沒打算袒護,但事實是什麽不重要,重要的是喬慧信了什麽。同一批工匠施工的屋子,無論是材料還是做工,娉婷軒都比不得紫荊院實在,喬慧能不懷疑甄氏的用心?”
枝繁搖頭:“不是,奴婢指的是二少奶奶會不會懷疑是咱們動了手腳?”
水玲瓏似笑非笑:“包工頭拿了一大筆銀子遠赴他鄉,她即便懷疑又找誰求證?再說了,她才過門幾天?還沒膽子去找自己的婆婆對峙。”甄氏這個黑鍋是背定了。
怪隻怪甄氏太不老實,一次次挑戰她的耐性,她無法放任甄氏和喬慧統一陣營,方便日後甄氏利用肅成侯府做什麽於她不利的事。
大雪紛飛,忽聚忽散,天氣越發寒冷。
今年事多,又是南水西掉、又是漠北戰役,朝廷早早地結束了休假的日子,諸葛鈺又得早朝。
水玲瓏揉了揉惺忪的眼,看了看微微泛白的窗子,喚來迷迷糊糊的枝繁,把連夜做出來的鞋遞到她手中:“給世子爺送去,他今日早朝,這會兒應當起了。”
枝繁掩面打了個呵欠,看向手中的鞋子一臉愕然道:“大小姐您不會一整晚沒睡吧?”
水玲瓏擺了擺手,枝繁回屋洗漱了一番,爾後帶著鞋去往了書房。
枝繁走後,水玲瓏又喚來葉茂:“待會兒你帶上從江南買的茶葉去一趟郭府,就說是送給三公主的,爾後順便問問郭將軍回來了沒。”這麽冷的天,也不知倆孩子到底碰面了沒有,如果沒有,三公主睡哪裡、住哪裡、會不會凍著?
一大一小,暫時都操完了心,水玲瓏窩進被子裡小小地補了個覺,直到枝繁打著簾子進屋,說諸葛汐帶著孩子回府拜年了,水玲瓏才忍住困意起床梳妝打扮。
天安居內,老太君側身逗弄著躺在炕頭的一對哥兒,笑得口水橫流,她也想要重孫:“哎呀,我又分不清誰是老大,誰是老二啦!”
諸葛汐坐在杌子上,指了指藍色繈褓,道:“奶奶啊,藍色的是老大,紅色的老二。”
老太君抱歉一笑,抱起文弱一些的老二,香了香他的小臉蛋,又對諸葛汐嗔道:“這麽冷的天帶孩子回府,也不怕凍著孩子了,你這做娘的,真是狠心!凍著我們鑫哥兒了沒有?鑫哥兒冷不冷?”講到後面,笑眯眯地用額頭抵住了鑫哥兒的腦袋,鑫哥兒“嗯…嗯…”地發出奶聲奶氣的調調,好像不大適應,卻忍著沒鬧。霽哥兒就不行了,老太君把鑫哥兒放一旁,又抱起霽哥兒,還沒碰到他呢,他就“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老太君嚇得手足無措,一屋子全都笑了起來。
諸葛汐抱著霽哥兒哄了許久,又讓乳母喂了一會兒,霽哥兒這才不哭不鬧了。
老太君把霽哥兒放在兩個小奶娃中間,又抱起打出生便十分乖巧懂事的蕙姐兒,語重心長道:“把蕙姐兒帶出來是對的,她生母早逝,養在你名下將來就是你的女兒,切不可厚此薄彼,生分了母女感情,生母不及養母大,這個道理你得明白。”
甄氏忙笑著附和:“是啊,感情是培養出來的,她日日跟著你,將來不念叨你的好又念叨誰的?”
諸葛汐笑笑,沒有接話。
喬慧將茶杯送至唇邊,淺嘗了一下,眸光有些暗淡。
老太君瞟了喬慧一眼,微微一歎。
水玲瓏進屋正好聽見這一番對話,微微詫異地看了一眼蕙姐兒,爾後笑容滿面地走了進去:“奶奶,二嬸,大姐,弟妹。”
除老太君和甄氏兩個長輩,其他人女眷都起身對水玲瓏行了禮,水玲瓏禮貌地回了半禮,目光一掃,諸葛姝依舊不在!最近怎麽了,甄氏把諸葛姝藏得這樣緊?
老太君放下蕙姐兒,讓萍兒端了裝有各式糖果點心的鎏金琉璃多格果盤給水玲瓏,水玲瓏熬了夜,胃口不佳,便沒吃。
喬慧坐在水玲瓏身邊,親自從萍兒手裡接過茶遞給水玲瓏:“大嫂,喝茶。”
“多謝弟妹。”水玲瓏吃完糕點,雙手接過茶杯,喬慧心頭一喜,笑容又多了幾分真摯,“大嫂送的鳳尾釵我很喜歡。”
水玲瓏眨了眨眼,也笑:“弟妹送的夜明珠我更喜歡。”
“噗嗤--”喬慧一個沒忍住,笑出了聲。
老太君看著倆妯娌相處融洽,跟閨中姐妹似的,不由地笑逐顏開。
幾人又談笑風生了一陣,老太君花白的眉毛擰了擰:“萍兒你去看看王爺起來了沒?”好不容易哥兒們回一趟府,他做外公的總得見見,外面風大,她實在不舍得哥兒們再受一次冷。
“是。”萍兒躬身退了出去,大約兩刻鍾後,神色凝重地走了進來,看著笑意滿眼的老太君,沉重的口氣變了變,如常般說道:“老太君,王爺出事了,王妃正在主院調查。”
老太君手裡的糖塊,啪!砸在了地上!
主院的臥房裡,諸葛流雲面如死灰地躺在床上,印堂發黑,唇色慘白,情況不容樂觀。
冷幽茹給她掖好被角,又從喬媽媽端著的盆子裡擰了個熱帕子擦了他的臉和手,滿眼哀慟地看向一屋子下人:“你們是怎麽照顧王爺的?瞧王爺病重的樣子,應當不是一天兩天了,難道平時沒人發現任何征兆嗎?”
余伯和昭雲跪在最前排,伺候柳綠的小丫鬟和其他人跪在第二排,大家紛紛低垂著眉眼,大氣都不敢出一下。還是余伯想了想後,開口道:“回王妃的話,奴才有一回在書房發現王爺好像很累很疲倦,又好像頭疼,奴才問,王爺說無礙,大抵沒休息好。”
冷幽茹素來是個溫和性子,這一回,她卻是一把將手裡的毛巾仍出去,砸了余伯滿臉,所有人的心都狠狠一顫,從不發火的人發火了,可見這回難以善了。
余伯不敢動,任由毛巾砸了臉又掉在膝蓋上,濕透他的褲子,暖意一點一點深入,冷風一吹,又激起一層一層嚴寒。
冷幽茹的胸口起伏得厲害,仿佛滔天怒火堵了心,氣極反而一個字也蹦不出。
喬媽媽晦暗冷沉的眸光自眾人頭頂逡巡而過,最終落在了柳綠神色平淡的臉上,伸手一指,呵斥道:“你!近身服侍王爺,連王爺有個頭疼腦熱都不清楚嗎?”
柳綠看了喬媽媽一眼,顫聲道:“王爺沒說不舒服,偶爾讓奴婢揉揉太陽穴,隻言疲倦,奴婢沒多想。”
喬媽媽冷眼一睃,輕蔑地道:“好一張利嘴兒,竟這般能言善辯!給我拖出去,狠狠地掌摑,看她還敢不敢嘴硬了?”
柳綠下意識地想辯駁,可眸光一掃,對上王妃冰冷懾人的眼神時她又沒了膽量,她是丫鬟出身,又哪裡不清楚主子打擊小妾的手段?不管王爺病得重不重,因何而病,她有無疏忽,王妃都決定利用這個機會除掉她!等王爺醒來,一切已成定局,難不成王爺會為一個半死不活的丫鬟和嫡妻翻臉?即便翻,也只是短短一陣子吧!一如這次,王爺和王妃冷戰一月,王妃一求情,王爺就去了她的院子。妻和妾就是不同的…
柳綠腦子裡的負面情緒佔了主導,渾然忘了諸葛流雲平日裡對她的好與呵護。垂了兩滴淚,就被兩名粗使婆子給架了出去,不多時,清脆的耳光一聲聲傳來,屋子裡的下人越發噤若寒蟬了。
喬媽媽恣意地甩了甩頭,就得讓這些人瞧瞧,哪怕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昭雲在王妃手裡也走不出一個回合!睜大你們的狗眼看清楚誰才是內宅的掌舵人?
余伯皺了皺眉,嘴巴子動了動,似要說什麽,卻被王妃出言打斷:“余伯你起來,趕緊去叫胡大夫給王爺診病。”
余伯的余光自趾高氣揚的喬媽媽和嫻靜優雅的王妃身上流轉而過,眼神凝了凝,說道:“奴才遵命。”
胡大夫是和老太君一行人一道跨入主院大門的,霽哥兒、鑫哥兒和蕙姐兒由乳母照看留在了天安居,其他人全都趕了過來。
“老太君。”胡大夫恭敬地行了一禮,他年近三十,卻孑然一身,上無高堂,下無子女,曾經娶過一任妻子卻不足三年跌入荷塘殞命,自那之後他便清心寡欲,安分地做起了王府的專用大夫,因無牽無掛,所以即便大過年的給了他假期,他也無處可去,這才能隨叫隨到。
老太君按住胸口,揚了揚手,示意他趕緊先進去給王爺看診,不必在意虛禮。
胡大夫又朝水玲瓏一行人福了福身子,爾後迅速進入了諸葛流雲的房間,眾人緊接著跟上,走過穿堂就看見兩名粗使婆子在掌摑柳綠,水玲瓏眯了眯眼,輕聲道:“留個活口吧,奶奶,待會兒指不定能問出王爺生病的原因。”
老太君點了點頭,婆子們放開了臉頰紅腫的昭雲。
枝繁暗歎,小妾果然難做,曾經挺羨慕外加絲絲嫉妒的,現在只剩憐憫和惋惜了。
老太君在水玲瓏和諸葛汐的攙扶下步入臥房,冷幽茹忙起身給老太君見了禮,讓出床頭的位置,並歉疚道:“讓娘跟著操心了,是兒媳的不是。”
水玲瓏挑了挑眉!
老太君急得腦子裡混沌一片,並未打理冷幽茹,待到胡大夫已經診治完畢,她迫不及待地問:“如何?什麽病?風寒?傷口發炎?”
胡大夫的眼皮子動了動,似有遲疑!
冷幽茹淡漠地吩咐道:“奴才們全都出去。”
下人們魚貫而出,走在最後的余伯闔上大門,胡大夫這才鬥膽道出了自己診斷:“回老太君,王爺不是病了,而是…中毒了!”
此話一出,不少人勃然變色,大過年的,王爺居然中毒了?
胡大夫再次把了把諸葛流雲的脈:“看脈象,中毒不只三、兩天。”
諸葛汐握住諸葛流雲的手,泣不成聲:“父王…”
老太君一改叫了余伯進來,鄭重其事地問:“王爺的飲食起居都是誰負責的?怎麽會中毒?”
余伯詫異,半響,答道:“王爺的飲食和茶水都是由我先試毒,沒問題才會給王爺用,至於屋子裡的陳設包括香料,世子爺每隔幾天便會仔細檢查一遍,就怕有什麽疏忽。如果真要中毒,奴才是第一個才對!”
胡大夫眉頭緊皺,看向老太君欲言又止。
水玲瓏就看向了冷幽茹,只見她泫然淚下,好不傷心,可想起冷薇的死,水玲瓏又搖了搖頭。
老太君狠捶了捶床幌,花白的眉毛高高蹙起:“胡大夫,你可能判斷出這毒是通過何種方式讓王爺染上的?若不是口服,會否是傷口感染?”
諸葛流雲腿部有傷,若是有人買通下人在傷藥裡動手腳,余伯是試不出來的。
冷幽茹的臉色一變:“娘,您這是在懷疑我嗎?”
甄氏狐疑地眯了眯眸子,有老太君撐腰,她怕什麽?她仰起頭,道:“傷藥…好像都是王妃每天派人送來的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