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玲瓏命人將嬰兒床抬了出來,姐兒睡在裡面,被水玲瓏用專門的黑布蒙了眼睛,以防曬傷。
秋三娘也抱了哥兒出來曬曬,哥兒醒著,“嗯嗯啊啊”叫個不停,顯得非常興奮!
水玲瓏朝秋三娘伸出手:“給我吧。”
“是。”秋三娘將哥兒小心翼翼地放入了水玲瓏的懷抱,雖說她是乳母,可世子妃也不能完全不與小主子培養感情,若是將來小主子黏糊她比黏糊世子妃多,世子妃該不高興了。
水玲瓏將已經有五斤八兩的哥兒抱在懷裡,憐愛地親了親他小臉蛋,哥兒偏過腦袋就開始尋找奶源!水玲瓏拍了拍他小屁屁,嗔道:“不許和妹妹搶糧食!”
哥兒委屈得小臉一皺,“嗯啊”的一聲大哭了起來。
“喲!誰惹我們哥兒了?怎麽哭得怎麽厲害?”上官氏一跨過穿堂便聽到哥兒嚎啕大哭,遂笑著問出了聲,在她身後,跟著亦步亦趨的皓哥兒。
府裡的人都知道王爺多了一位夫人,什麽喀什慶的元配她們不懂,她們稱其為夫人,卻並不認定她高於王妃。諸葛鈺依舊是王妃的孩子,夫人一直帶著女兒住在外邊兒,女兒和女婿相繼去世後,夫人帶著外孫回府頤養天年,故事大約就是這樣的版本。眾人轉身,朝上官氏行了一禮:“夫人。”
上官氏溫和一笑:“平身吧。”
“謝夫人。”眾人站起身,除開冷幽茹的幾名心腹丫鬟,其他人都覺得上官氏比冷幽茹平易近人,也就更發自內心地喜歡她多一些。
“娘。”水玲瓏笑著打了招呼,打算起身,被上官氏按住,“行了,你坐著吧,又不是外人。”
水玲瓏給枝繁使了個眼色,枝繁會意,帶著乳母和丫鬟們退下。水玲瓏就看向了仿佛怯弱得不敢說話的皓哥兒,入府多日,諸葛流雲不論多忙每日必抽出一個時辰陪伴皓哥兒,皓哥兒的氣質較之剛入府的那會兒有了很大的進步,雖然依舊用怯弱的樣子作為自己的保護色,但起碼眉宇間已能窺見幾分諸葛家獨有的英氣。水玲瓏一手抱著哥兒,一手指了指桌上的糕點:“皓哥兒,到妗妗這兒來,妗妗有好吃的。”
皓哥兒像驚弓之鳥一般往上官氏的身後一縮!實際上,自打皓哥兒入府,水玲瓏也好,諸葛鈺也罷,誰也沒聽他講過一句話。哪怕上夫子的課,亦或是與智哥兒玩耍,他都是悶不做聲的。夫子軟硬兼施,用糖哄,用戒尺打,他就是不開口。諸葛流雲心疼,就沒再勉強他了。
上官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胳膊繞到身後摟住皓哥兒:“這孩子從前不是這麽悶的,可能路上受了驚嚇,漸漸的話越來越少,最後直接不開口了。也怨我只顧著趕路和賺路費,沒及時發現他的問題,等我意識到時…唉!”
不說話不代表聽不懂話,四歲的孩子其實是比較敏感的,越封閉的人內心想法越多。上官氏的這段長籲短歎落進皓哥兒耳朵裡也不知皓哥兒作何感想,水玲瓏微微一笑:“說話晚些不打緊,皓哥兒比我見過的孩子都機靈。”
上官茜拍了拍皓哥兒:“快出來,叫妗妗!總躲在我身後做什麽?夫子怎麽教你的?那段三字經你不是看了許多遍嗎?正好,給妗妗背一遍!背好了,妗妗這兒的點心全都給你吃!妗妗的糕點和膳房做的不一樣,可好吃了!”說著,強行將皓哥兒拽了出來。
皓哥兒低著頭,不與水玲瓏對視,余光時不時瞄著桌上的點心,可也不伸手去拿,隻用舌尖舔了舔唇角。
水玲瓏摸上自己白皙的臉,上回這孩子嫌她胖,現在她不胖了,沒那麽凶神惡煞了吧?怎麽他還是好像有些懼怕她似的?還是說,和王爺在一起,他也是這麽懼怕?
“皓哥兒!聽話!快點給妗妗背書!”上官氏恨鐵不成鋼地捏了捏皓哥兒的手,沒用力,但責備的口吻令皓哥兒的臉色不大好看了。水玲瓏眨了眨眼,將點心推至他跟前,柔聲道,“吃吧。”
皓哥兒看了水玲瓏一眼,又迅速低下頭。
水玲瓏寬和地道:“你先吃,背書的事兒先記著,什麽時候你願意了再背給妗妗聽。”
皓哥兒咬唇望向上官氏,上官氏故作薄怒地瞪了瞪他:“妗妗對你多好!快吃吧!”
皓哥兒砸了砸嘴,拿了一塊椰汁紅豆糕和一個紫薯蛋撻,爾後一溜煙兒地跑掉了!
“哎——皓哥兒!皓哥兒!你別亂跑!”上官氏叫了幾聲,又對德福家的吩咐道,“趕緊追上去看看,別讓哥兒出事!”
“是。”
西次間內,小夏和小秋雁一大一小坐在床頭,合力分著線。有娘親作陪,小秋雁樂呵,興致勃勃地唱了首童謠:“…娘,我唱得好不好聽?”
小夏繞了繞手裡的線團,滿是慈愛地道:“好聽,比娘唱的好聽!”
小秋雁聞言非但沒有半分歡喜,反而幽幽地歎了口氣:“可我覺得沒有爹爹唱的好聽。”
小夏放下線團,將女兒摟入懷中:“再過幾天,娘看看能不能向世子妃求個恩典,給家裡送點錢也順便看看爹爹和弟弟。”
小秋雁暗淡的眼底光彩重聚:“真的嗎?娘親你沒騙我?我真的可以見到爹爹和弟弟了嗎?”
“呃…是…是的吧!”面對女兒如此希冀的眼神,小夏發現自己根本說不出任何打擊她的話。這大抵是天下父母的通病,總是無意中便忽悠了孩子,許是存了孩子忘性大的僥幸心理,許是撒謊比剖開真相更容易。
小秋雁跪到床沿上,抱著小夏親了一口:“娘親你真厲害!”
小夏捏了把冷汗,真後悔一時口快許了女兒承諾,要是兌現不了…女兒會失望的吧?不過瞧女兒沒心沒肺的樣子,應當過兩天就不記得了。小夏悄然做了個深呼吸,繼續拿起線團,目光不經意地一掃,瞥見了立在門邊的皓哥兒,小夏嚇得一怔,這人是鬼還是妖?怎麽好似憑空長出來一般?她連一點兒腳步聲也沒聽見!小夏忙拉著小秋雁跪在了地上:“表公子!”
小秋雁對這名踹了她一腳的表公子實在沒什麽好感,除了長得漂亮,真不明白他還有什麽優點?小秋雁撇了撇嘴,心不甘情不願地道:“見過表公子。”
小夏生怕皓哥兒是來找她們算帳的,嚇得冷汗直冒:“表…表公子息怒…奴婢…奴婢的女兒不是故意惹您不悅的…您要是還沒消氣…奴婢給您打…”
小秋雁大叫:“娘!一人做事一人當!他要打就打我好了!”言罷,氣呼呼地站起來,走到皓哥兒跟前,“除了腦袋和肚子不能打,別的地方你隨便吧!不過,我會哭!你不許不準我哭!”
小夏嚇得半死,這是負荊請罪嗎?怎麽聽起來比主人還囂張?她到底生了個什麽樣的女兒?老天爺,你快點兒救命啊!
皓哥兒臉上的表情變來變去,冷沉、微喜、驚訝、失落…像萬花筒似的,每看一次都有所不同。半響後,皓哥兒將手裡的紅豆椰汁糕和紫薯蛋撻往小秋雁懷裡一塞,隨即頭也不回地跑掉了!
德福家的跑斷了腿才堪堪追上,誰料沒說上一句話呢,小主子又調頭往回跑了!她造的什麽孽,跟了這樣一個小魔王?
屋內,曬夠了太陽的姐兒和哥兒並排睡在嬰兒床上。上官氏摸了摸姐兒的小胳膊,好像隻比她手指粗一點,她的心底毛了毛,卻語氣如常道:“你帶姐兒很辛苦吧?我聽說姐兒總吐奶,晚上也愛哭鬧。”
水玲瓏從枝繁手裡接過茶,雙手遞給上官氏,溫聲道:“就洗三那晚吐得厲害,平時還好,晚上醒三、兩回,吃點奶又睡。”
上官氏看著水玲瓏略顯蒼白的臉,露出關切的神色來:“又是哥兒又是姐兒,我真怕你身子吃不消。”水玲瓏剛想說“我扛得住”,上官氏再次開了口,“要知道咱們做女人的,先是人妻,再是人母,姐兒與你們同房而眠,她哭的話,會不會吵到小鈺?”
水玲瓏一聽這話心裡不大高興了,諸葛鈺是父親,女兒不吵他吵誰?難道女兒乖巧可愛的時候他能來享受父女天倫,女兒嚎哭鬧騰的時候他就不用盡父親的義務了?沒這種道理!水玲瓏斂了斂心底的不悅,擠出一個雲淡風輕的口吻:“過段時間姐兒就會好的。”
“過段時間又是多久?”上官氏看向水玲瓏,仿佛要問出個所以然來,“你在家閑著,累了便能歇息,小鈺白日裡要上朝、要處理公務,他困了累了怎麽辦?”作為一名合格的母親,在對待兒子與兒媳時肯定是不可能一樣的,兒媳再好也不是母親肚子裡爬出來的,怎能與兒子同日而語?所以,她覺得自己質疑得很對!
在外屋做繡活兒的鍾媽媽聽了這話,針都扎進了指縫裡!夫人到底是怎麽想的?她知不知道兩斤六兩的早產兒有多難養活?又知不知道自從姐兒出世,玲瓏便沒睡過一次超過兩時辰的安穩覺?還知不知道為了不吵到她兒子,姐兒一哭不論多困玲瓏都抱著姐兒走到偏房處理狀況?她也不看看墨荷院外加紫藤院,裡裡外外,都是誰在操持?哥兒又都是誰在教導?鍾媽媽就像自己女兒在婆家受了氣似的,心疼得落下淚來。
水玲瓏不知道外邊兒的鍾媽媽哭成了淚人,她明白上官氏的初衷,只是明白歸明白,不代表她就得欣然接受。她其實很心疼諸葛鈺,可上官茜這麽一質疑,再心疼也不心疼了,何況姐兒那麽瘦小,哭幾聲還被奶奶嫌棄!
“我勸相公回墨荷院歇息,相公不回,我也沒辦法,夫為妻綱,我一直謹記自己的本分,不曾有半分逾越。”
上官氏就露出非常滿意的笑來,速度之快,讓人覺著先前的質疑仿佛並未存在過。
諸葛流雲處理完手頭的事,按例回往清雅院探望皓哥兒,這段時間皓哥兒與智哥兒一同學習,智哥兒進步神速,已能背誦一整段《三字經》,也能握筆寫自己的名字,皓哥兒不吭聲,也不知他到底聽沒聽進去夫子的授課。
時下日落西山,東面灰藍,西邊一抹斜陽燦燦,映得半邊天際楓葉一般、霓裳一般,橙紅鮮亮。皓哥兒蹲在梨樹下,荷塘邊,用枝椏寫寫畫畫著什麽,神情分外認真。諸葛流雲輕手輕腳地走到他身邊,掏出帕子擦了他鼻尖汗水,皓哥兒先是一驚,爾後看也沒看來人便站起身,用腳踩亂了一地灰塵。但諸葛流雲的眼力何等之好?他早在垂花門處便看清他畫的圖案了,是一隻大烏龜馱著小烏龜在海裡暢遊。
皓哥兒低頭,不看諸葛流雲,就用腳在塵土上刮來刮去。諸葛流雲蹲下身,憐愛地笑道:“想不想騎大馬?”皓哥兒抬頭,微愣地看向了他。諸葛流雲跪下,雙手撐地,衝他鼓勵一笑:“上來,外公馱著你雲遊四海!”
皓哥兒怯生生地朝諸葛流雲邁了一步,卻又忽而退回原地。諸葛流雲騰出一隻手拍了拍自己的背,睜大眼笑道:“來!上來!很好玩兒的!在外公的背上看世界,整個世界都不一樣!不信的話,你試試看!”
皓哥兒的舌尖舔了舔唇角,緩緩地走向諸葛流雲,並探出小小的手摸上了諸葛流雲寬厚的脊背,像摸著一片種了夢想的土壤,眼底閃動起希冀的光。然,不知受了什麽刺激,他突然抽回手,接連倒退好幾步,隨即不聲不響地跑掉了!
諸葛流雲就是一歎:“這孩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