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不會連累郭府了。郭蓉嫣然一笑:“水家的家事我一個外人插手的確不太妥當,我在花園等你,你處理完了便一道來射箭吧!”
“好啊。”水玲瓏笑著點頭,郭蓉喜滋滋地跟隨小丫鬟轉身離去。
水玲瓏一行人又走了一刻鍾,這才抵達事發地點,只見水玲語被水玲月按在雪地裡,臉上紅撲撲的全是指痕,水玲月還不罷休,耳刮子一個接一個朝水玲語招呼過去:“小賤人!膽肥了啊!敢幫水玲瓏對付我?看我怎麽收拾你!”
水玲語嗚嗚咽咽,泣不成聲,滿頭珠釵散了一地,發髻蓬亂半遮面,狼狽不堪。
“給我住手!”水玲瓏一聲厲喝,水玲月身子一僵,循聲望去,看到來人是水玲瓏,眼珠子一轉,撒腿就跑!
水玲瓏倒也沒追,吩咐葉茂和翠兒把水玲語扶起來:“還能走嗎?我讓人送你回府,再請個大夫看看。”
水玲語垂下眸子,是冷還是害怕,渾身抖個不停:“不用興師動眾了,大姐扶我在前面的別院歇會兒即可,左不過我就這賤命,她欺負兩回消了氣就好了。”
一條小路,左是假山和松林,右是別院,前鋪一裡荒無人煙,後連菊園卻得七彎八繞,地理位置的確夠僻靜。
水玲瓏眨了眨眼,吩咐葉茂和翠兒扶起水玲語。
水玲語吸了吸鼻子,道:“我的衣裳髒了,可否向大姐借一套?這到底是宴會,我全身也就這一套拿得出手的。”
怕備用的衣服上不得台面,還是…
水玲瓏眉梢一挑,十分大方地道:“枝繁,去車上給三小姐取那件鎏金百蝶穿花裙和紫色斜襟繡茉莉短襖過來。”
水玲語長睫一顫,這身行頭是老夫人吩咐京城最好的繡樓做的,她在福壽院見過,大姐還沒穿一次…
水玲瓏看向她,笑了笑,問道:“三妹怎麽了?不舒服?還是有心事?從進入郭府你就有些心不在焉的。”
水玲語推了推翠兒,翠兒躬身閃道一旁,水玲語拉住水玲瓏的手,哽咽道:“大姐我好害怕…”
淚水砸在水玲瓏的手背上,像清晨的露珠,晶瑩剔透。冷風一吹,搖起水玲語身上好聞的胭脂香味,水玲瓏挑了挑眉,唇角的笑,似有還無:“三妹既然怕就別去什麽院子歇息了,我送你回府吧,這裡畢竟不是自個兒家,萬一出了什麽事也無處哭訴,你說呢?”
水玲瓏的臉一白,脊背冒出了一層冷汗,她咽下口水,道:“我實在是有些頭暈,大姐陪我歇會兒,等能走了我再回府。”
“既然三妹執意如此,我也不好多說什麽。”水玲瓏笑著說完,和葉茂一起將水玲語扶進了院子裡的一間廂房。
這院子僻靜得無人居住,院落裡枯枝遍地,廂房內卻典雅別致,有股似濃還淡的香味兒。
水玲語脫下棉襖,在床上躺好,睜著淚汪汪的眼眸說道:“大姐你陪我一會兒,好嗎?我有話對你說。”
“二妹想說什麽呢?”
“我…大姐,其實我…我…我喜歡秦公子!”
這點她早看出來了。水玲瓏頓了頓,道:“我瞧你休息得差不多了,我們回府吧!”
“大姐,你聽我說完。”水玲語的淚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泣不成聲。
時間一點一點地流逝,寒風吹得窗欞子嗚嗚作響,似冤魂野鬼在嗚咽哀鳴,直叫人毛骨悚然。
水玲瓏靜靜地坐著,不急不躁。
良久,水玲語撐起身子,卻仿佛體力不支,手臂一滑,打翻了床頭櫃上的茶杯,茶杯落地,摔了個粉碎,她再次開口:“以我身份…配秦公子其實還是有些牽強,秦公子雖和我兩情相悅,但自古婚約莫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們兩個都做不得主,所以為了能嫁給她,我…”
“你什麽都願意做,哪怕昧了良心也在所不惜,是不是?”冷聲說完,水玲瓏一把扯下水玲語腰間的香囊,並從床底摸出一個一模一樣的香囊,“雕蟲小技!以為會做胭脂、會調香就了不起了?”
水玲語勃然變色:“啊——大姐!”
“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我給過你機會的,但自己不珍惜,那麽,後果自負!”
“大姐!你…你什麽時候…”這是軟骨香,一般人聞上一刻鍾便會四肢無力,但她們已經在房裡呆了兩刻鍾有余,只能說明水玲瓏早有防備!
水玲瓏當然早有防備,諸葛鈺表面讓安平送來一束香樟花,其實他已經在裡面灑了防毒的藥粉,香樟花氣味濃烈,足夠遮蔽藥粉的味道。從水玲月和水玲語撕破臉的那一刻起,她就拜托諸葛鈺盯緊水玲語貼身丫鬟的動靜了,包括她買了哪些原料都一清二楚。
“想知道我什麽時候開始懷疑你的?”水玲瓏怒眼一瞪,指著她的鼻子道,“水玲語你這種自私自利的性子,會願意為了我而開罪水玲月嗎?上回在寺廟,你根本是自願喝下摻了巴豆的茶的!你就是欺軟怕硬!水玲月叫你構陷我,你就構陷了!”
水玲語被說中心事,臉色變得十分難看。
水玲瓏放下指著她鼻子的手,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道:“你斷不該因秦芳儀的威逼利誘而對我下毒手,若是水玲月如此,我倒不那麽恨她,因為我跟她本就水火不容,可我水玲瓏有哪一點對不起你水玲語?”
水玲瓏拍了拍手,葉茂踹門而入,水玲語花容失色,終於意識到了危機的來臨:“大姐!你繞了我吧!我只是一時糊塗,我再也不會跟你作對了!”
類似於這種哀求的話語水玲瓏聽得耳朵都長繭子了,陷害人的時候怎麽不想想把同情心給點對方?亦或是,事情敗露之後的下場?
水玲瓏打了個手勢,葉茂上前,在水玲語驚懼的注視下一掌劈暈了她!
“時間不多了,趕緊撤!”水玲瓏可不認為水玲語和水玲月把她騙來這裡只是單純地讓她睡一覺,剛剛那個摔杯子的動作應該是個信號。
她拉著葉茂的手往前院的大門走去,誰料,還沒跨過垂花門便看到水玲月帶著一名水府的“丫鬟”走了過來。
水玲瓏的臉色微微一變,趕緊拉著葉茂繞過回廊,往後門走去。可人算不如天算的是,她一跨出後門,便和一個人撞了個正著,幾乎電光石火間,那人拔出長劍,對準了她的胸膛。
水玲瓏沒想到自己會碰到高高在上的鎮北王!這簡直是晴天霹靂!
直覺、經驗以及架在脖子上的這柄劍告訴她,若非有所圖謀,客人一般不會溜達進這樣一個僻靜的院落,還如此警惕!那麽,她,水玲瓏,撞破了鎮北王的什麽事!
她霍然憶起水玲語摔杯子的那個動作,別告訴她,鎮北王一夥人也是以此為信號的。
水玲瓏望著眼前雖步入中年卻戰勝了時光的俊美男子,脊背的冷汗一層一層冒了出來,前世她與鎮北王打的交道不多,因為這樣強悍的對手不是她能匹敵的,都是荀楓明裡暗裡與之周旋。但不可置否的是,鎮北王的下場十分慘烈,不僅被逐出了喀什慶族,還死得撲朔迷離,重活一世,水玲瓏仍沒想通鎮北王是怎麽敗給荀楓的。
“臣女水玲瓏給王爺請安。”水玲瓏勉力鎮定地打了個招呼。
“是你?”諸葛流雲冷沉的目光裡掠過一絲極強的詫異,似烏雲滾滾的天際突然亮起一道閃電,晃得水玲瓏眉心一跳!
“好了,我就不進去了,東西你拿好,記住,要扒了她的衣服,聽見沒?”不遠處,傳來水玲月不懷好意的談話聲。
水玲瓏心中一喜,卻視死如歸地道:“王爺,臣女…臣女不是故意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臣女只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原本該躺在裡面的人是臣女,但現在變成了罪魁禍首,王爺若是覺得臣女歹毒,非要殺臣女,那臣女認命!”
諸葛流雲深邃的眼底有無數的暗湧流轉而起,像帶了吸力的漩渦,而自漩渦深處迸發出的犀利眸光,仿佛要看穿她的每一個偽裝,寒風卷起她秀發,忽聚忽散,撩著她巴掌大的小臉,美不算美,卻沉靜從容,隱約還透著一股子不服輸的倔強。
水玲瓏靜靜不語,水玲月的出現和她的話已經能夠證明她剛剛什麽也沒看到,但諸葛流雲仍殺氣不減,只能有一種解釋:他信了八字不合一說,偏諸葛鈺不肯退親,他便想借機殺了她!
水玲瓏的腦海裡閃過無數個念頭,突然,靈光一閃,她抬手理了理鬢角的秀發,正好露出諸葛鈺送的綠寶石金鐲子。
諸葛流雲的眸光一顫,一把握住了水玲瓏的皓腕,力道之大幾乎要折斷了它:“他竟是把這個都給了你。”
水玲瓏無畏地對上諸葛流雲凌人的視線,一種無形的較量開始在彼此間蔓延。水玲瓏在賭,賭諸葛流雲最終會投鼠忌器。
片刻後,諸葛流雲深吸一口氣,放開她,也收回了寶劍:“你是個聰明人,知道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
“是,臣女今日只是在別院歇了歇腳,並未碰見什麽貴人。”水玲瓏長籲一口氣,賭贏了,好險!
諸葛流雲話鋒一轉:“讓本王同意你和鈺兒的親事沒那麽簡單!”
阿彌陀佛,本姑娘壓根兒不想嫁!您請好,讓您兒子撤吧!
當然,這話水玲瓏在心裡過一下癮便好,真要說出來諸葛流雲估計非宰了她不可,在諸葛流雲看來,諸葛鈺甩她天經地義,她藐視諸葛鈺天理不容。這個萬惡的舊社會,人和人之間永遠都是不平等的。
水玲瓏帶著葉茂離去後,諸葛流雲拐進了別院最西面的一個廂房,裡面,一名小太監打扮的女子已然在等候,她臻首娥眉、膚若凝脂,唇不點而赤,哪怕穿著太監的衣裳也別有一番華貴高雅的韻味。
女子看見諸葛流雲,眼眶一紅:“院子裡還有別人,居然也懂我們的信號。”
“一個灑掃丫鬟而已,我已經處理了。”諸葛流雲緩緩地道,“我派人仔細查過,沒找到那幅《觀音佛蓮》,你再想想,它是不是不在你父兄手中?”
女子抬眸:“那幅畫失傳已久,我也不知道它到底去了哪裡。”
《觀音佛連》?假山後,凝神聚氣、偷聽了這段對話的水玲瓏慕地握緊拳頭,她手裡就有一幅《觀音佛連》,也不知是不是鎮北王要找的那幅。
女子憶起傷心事,抽泣道:“他們死得好慘!”
諸葛流雲輕拍著她的背,安慰道:“節哀。記住你是帝妃,切不可替旁人落淚。”
女子的目光一凜,憤恨地道:“郭焱屠我董氏滿門!連七歲女童都不放過!這種喪心病狂的禽獸,我若不將他凌遲處死,難泄我心頭之恨!”
那名女子口中的董氏一族應當是漠北王室,可水玲瓏不記得皇帝的妃嬪中有漠北人。
諸葛流雲開了口:“郭焱回了京城,要對付他多的是機會,可俗話說得好,打蛇打七寸,要麽不做,要麽一招斃命,我既然答應替你復仇就一定會信守承諾,但怎麽做、什麽時候做得按照我的意思來,你明白嗎?”
女子點頭,哽咽道:“我明白,我信你。”
前世的記憶中,郭焱凱旋,受封威武將軍,並迎娶了三公主,只是不到一年便英年早逝,當時她不明所以,而今一想,郭焱的死或許正是鎮北王和那名女子動的手腳。
算了,郭焱又不是她的誰,是死是活與她無關。
水玲瓏和葉茂繼續藏在假山後,直到諸葛流雲和一名小太監從後門離去,葉茂才拍著胸脯,驚魂未定地道:“剛剛真是太驚險了!”
水玲瓏忍俊不禁地笑出聲:“我以為你什麽都不怕的。”
葉茂撓了撓頭,憨憨一笑:“嘻嘻。”
此時天空晴朗,萬裡無雲,黃燦燦的日暉投射雪地,反射出金子般耀目的光芒。水玲瓏眯了眯眼,突然,一名錦衣華服公子從不遠處的林子裡鑽了出來,這人是?
“真是的,三小姐受傷了你也不早點來稟報我?若是出了事看我怎麽罰你?”秦芳儀一邊走,一邊罵著一名丫鬟,眼神卻止不住地四處亂瞟。在她身旁,是面色冷沉的水航歌和蹙著眉卻無半分擔憂的水玲溪。
當眾人拐進院落,推門而入時,正好與奪門而出的男子撞了個正著!
這人不是秦之瀟,是誰?
秦之瀟的心裡一陣打鼓,竟是忘了給水航歌和秦芳儀請安。
水玲瓏微微一愣,眼底劃過一絲嘲諷,要是自己跑得慢一點,現在光著身子被秦之瀟“英雄救美”的就是她了,上次秦之瀟公然豁出名節替她解羅成的圍原來只是個溫柔陷阱,這個道貌岸然的表哥,那麽早就與秦芳儀狼狽為奸想要暗算她。可悲的水玲語,還不知道自己一腔癡情錯付,被人當了猴耍。不,或許她知道,卻自欺欺人想放手一搏,女人在愛情面前很難不變成傻瓜,猶如前世的自己。
水玲溪朝裡望了一眼,嚇得花容失色:“天啦!三妹…三妹…三妹怎麽…”
這個場景已經不足以用恐怖來形容,水玲語的衣衫胡亂掛在身上,發髻蓬亂,面色扭曲,不停地用手指摳著堅硬的牆壁,指甲全部翻了起來,有的插進了牆裡,有的散落在地上,還有兩片翹在發黑的手指上,指腹皮開肉綻,鮮血塗了滿牆…翠兒倒在一旁,已經斃命。
饒是水航歌這鐵錚錚的漢子看了都不禁毛骨悚然,他目光一掃,在床底下發現了兩隻搖著尾巴的蠍子,秦之瀟順勢望去,辯駁道:“不是我!我…我只是恰巧路過,聽到有人喊救命,我便闖了進來!”
秦芳儀眉頭一皺,水玲月還真是狠,居然擅作主張往裡放毒蠍子!而她最疑惑的是,原本應當躺在這裡的水玲瓏怎麽會變成水玲語?
水航歌的眸光一涼:“是嗎?為何我看到的卻是你打算落荒而逃!是不是你害了玲語?”
秦之瀟咽下口水,他當然要逃,他想納的是水玲瓏,又不是水玲語,不逃難不成等人過來捉現行?
秦芳儀忙打了個圓場:“這裡久不住人,蠍子許是從哪個角落裡跑出來的,玲語是之瀟的表妹,之瀟沒理由害她。好了,先別計較這些,趕緊把玲語送回府請大夫醫治吧!”
水航歌給下人打了個手勢,兩名丫鬟上前,按住了理智全無的水玲語,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一名身材高大的丫鬟從後門溜了出來,瞧打扮應該是水府的丫鬟,一直低著頭,水玲瓏看不清其模樣,隻知右臉有塊長長的疤痕,略顯猙獰,而因剛剛水玲瓏一直在努力注意鎮北王的動靜,是以沒分神留心水玲語的房裡出了什麽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