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哪裡曉得一個琉璃缸也能惹出這種禍事?平日裡別說一個琉璃缸,便是十個、八個少爺也是任由他摔著好玩兒的!長風撲倒在水敏玉腳邊,哭得我見猶憐:“少爺!奴才真不是有心的!您救救奴才,奴才不想離開您啊!”
水敏玉的心頭一軟,想替他求情,水玲瓏卻不給他機會了:“敏玉,這倆奴才心術不正,仗著是丞相府送來的書童便不將你對老夫人的孝心放在眼裡,往小了說,他們是妄自尊大,往大了說,他們則是挑撥祖母、你和我三人的關系。今兒在座的都是自己人,下個封口令這事兒也算揭過,可萬一哪天府裡來了貴人,聽到我們祖孫不合的言論…毀掉的也不是我們三人的聲譽!正所謂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父親連基本的子女教育都抓不起來,又怎麽讓皇上相信父親能幫他安邦定國?”
奴才做錯了事,可以說是主子管教不力,可祖孫三人不合,輕則是水航歌教子無方,重則是水航歌教唆子女不敬生母,皇上最討厭不孝順的人…老夫人的脊背冒了一層冷汗,水玲瓏自始至終想的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這倆書童偏隱瞞並毀了水玲瓏的賠禮,還鬧得雞飛狗跳,哼!丞相府把這種奴才送到水敏玉身邊究竟是何居心?
“趕出府!刻不容緩!”她種了一片稻田,兒子和孫子是稻田裡最好的苗,她決不允許任何雜草阻礙好苗的生長!
“葉茂也犯了錯,也要受到懲罰!”水敏玉的語氣裡儼然含了一分威脅,他看得出水玲瓏對這個丫鬟的維護,他把三人綁在一起,要麽都罰,要麽都不罰!
可惜,他的如意算盤打錯了。
水玲瓏點頭:“敏玉說的很對,葉茂雖然罪孽不如他們深重,可以豁免出府,但該受的懲罰堅決不能少!所以,我命人對她用了刑,毒打一頓不說,還給她眼裡撒了不少辣椒粉!”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往眼睛裡撒辣椒粉,好、好、好殘酷的懲罰!
長風和長安快要氣死了!葉茂哪裡受了懲罰?葉茂是被他們倆弄的,好不好?但這個時候他們不敢改口啊,改口只能罪加一等…
嗚嗚…怎麽會變成這樣?
水敏玉看著哭成淚人的長風和長安,心裡難過得要命,他走上前,小聲道:“你們先回丞相府,我會拜托舅舅厚待你們的,等時機成熟,我再接你們回身邊兒伺候,明白嗎?”
回府的第一天,他最得力的兩個下人被水玲瓏趕出了府,這到底是誰給誰下馬威?水敏玉的心裡像塞了一團棉花!
後面,水玲月和水玲清依次前來見禮,福兒受傷出府,水玲清的眼睛都哭紅了。水玲月兀自沉浸在秦芳儀的溫柔陷阱裡,笑得春光燦爛,絲毫沒察覺一場災禍即將降臨到自己的頭上。
出了福壽院,水玲溪挽著水敏玉的胳膊往長樂軒走去:“大哥,我早說過水玲瓏不是那麽好對付的,她想討好誰輕而易舉,不僅祖母,連太子都被她迷得團團轉,那日我暈倒,太子明明來了尚書府卻隻跟她見了一面,連問候我一聲都不曾。”
水敏玉的腳步一頓:“什麽?她不是在跟諸葛世子議親嗎?怎麽跑去勾引太子了?”
水玲溪柳眉緊蹙:“誰知道呢?他和諸葛世子的親事成不成還不好說,庚帖合了一個多月也沒結果,不知是八字不合呢,還是王妃又瞧不上她了,反正鎮北王府遲遲不上門納吉。”
水敏玉面色一冷:“哼!她要是敢跟你搶太子妃之位,我一定宰了她!”
妹妹他隻認水玲溪,其他人,包括庶弟水敏輝在他眼裡都只是一群螻蟻!敢不安分?捏死!
水玲溪靠上水敏玉的肩頭,軟軟地道:“就知道哥哥是我的靠山!有哥哥在,我什麽都不怕了!”
水敏玉的虛榮心和英雄主義無限膨脹:“你放心!哥哥這回是小試牛刀,輸在不知己知彼,不就是一個巧言令色的丫頭嗎?對付她多的是法子!”
水玲溪絕美的眸子裡閃過一絲陰冷的笑意,她繞到水敏玉身後:“哥哥,背我!”
水敏輝沒急著回自己的院子,老夫人留他用了午膳,他順便在福壽院睡了個午覺,像從前那樣窩在老夫人懷裡,與老夫人蓋一床被子,趕路累了,他睡得深沉。老夫人一遍一遍摸著他眉眼,她患病的那幾年,這個孫子也沒嫌棄過她,放假歸來,吃喝睡都在她身邊,她不疼他,疼誰?
晚上,福壽院再次熱鬧了一把,老夫人將子孫們都宣了過來,包括被禁足的秦芳儀,和臥病在床的水玲語,大家熱熱鬧鬧地吃了頓年夜飯,就好像彼此之間從沒有過間隙,也從沒有過傷害。
這是水玲瓏在尚書府過的第一個年,和董佳雪在莊子裡包餃子、吃餃子的日子似乎過了半個世紀那麽久,她偶爾會想,既然讓她重生,為何不重生在她娘親過世之前?起碼,讓她帶著一顆虔誠的心再盡一回孝。
水敏輝出福壽院時已經月上半空,他的院子與福壽院僅一個梅園之隔,他走進梅園,一陣冷風吹過,花瓣和飛雪點點落在他頭上、肩上,冰冷的觸感讓他想起了那個笑得溫柔,卻笑意清冷的女子。
突然,一名身穿褐色長襖的女子從一旁的梅樹後走出,水敏輝被嚇了一跳:“誰?”
女子福了福身子,壓低音量道:“婢子給二少爺請安。”
水敏輝定睛一看,長籲一口氣:“是馮姨娘啊,嚇死我了。”
馮姨娘抬起頭,定定地凝視了他許久,直到熱淚模糊了眼眶,才慌忙低頭,不著痕跡地擦了淚,語氣如常道:“二少爺又長高了,在書院過得好不好?有沒有人欺負你?”
水敏輝笑著道:“我挺好的,書院紀律嚴明,滋事者一律被取消學籍,沒人敢欺負我。”
“這樣啊,真好,真好。”馮姨娘的眼淚止不住地往外冒。
馮姨娘每年見他都這樣,水敏輝習以為常了,水敏輝的眼眸一睜,從懷裡摸出一根銀簪子遞到她面前,“這個給你。”
馮姨娘先是一愣,隨後喉嚨有些發痛,她顫顫巍巍地接過,眼底閃動起激動的光芒:“這…這真的…是給我的?”
“嗯!”水敏輝點頭,笑容如陽光般燦爛,“謝謝你代替佟姨娘關照我這麽多年。”他雖是養在老夫人膝下,可兒時頑皮,沒少遭水敏玉的欺負,好幾回差點兒沒了小命,都是馮姨娘幫他脫離危險的,馮姨娘說佟姨娘生前幫過她,所以她要報答佟姨娘。不論如何,她的好,他記住了。
馮姨娘笑得熱淚盈眶,像捧著一個至寶,多一分力度怕斷了,少一分力度怕掉了:“多謝二少爺!婢子…婢子會好好保管的!”
水敏輝謙和有禮地笑了笑,邁步離開了梅園。
望著他漸漸遠離的背影,馮姨娘破涕為笑,為你粉身碎骨又如何?
長樂軒。
水航歌應水敏玉的邀請前來下棋,一年不見,水敏玉的棋藝突飛猛進,直殺得水航歌熱血沸騰,幾個回合下來,已是深夜。水航歌摸了摸水敏玉的腦袋,滿意地勾起唇角:“虎父無犬子!”
水敏玉打了個呵欠:“時辰不早了,我先回院子,父親就在這裡歇著吧,明早我再過來給父親請安。”
水航歌心中想著蘭姨娘的風情萬種,可也不忍拂了兒子希望他們夫妻和睦的心願。就一個晚上,他暗暗告誡自己!
浴室中,已備好熱水。
水航歌正要寬衣解帶,一名身穿薄紗、能看到胸前美景的妙齡女子繞過屏風,從背後抱住了他:“老爺——”
水航歌轉身,瞬間被眼前撩人的美色惑亂了心神,他下腹一緊,抱起她一起跳進浴桶,在水裡狠狠地要了她!
幾輪雲雨後,水航歌饜足,獨自躺回了床上,趙媽媽則命人將已經暈厥的詩情抬了出來,縱然暈厥,一碗避子湯仍是少不了的。
偏房內,秦芳儀用力撚著手裡的佛珠,仿佛只有這樣才能平息心底的妒火!聽著詩情因受不住他大開大闔的衝擊而發出的叫聲和求饒聲,她覺得自己的心在滴血!她從來不知道他一個晚上可以折騰這麽多回,可笑,她使出渾身解數也比不過一個不諳此道的處子!
歲月未曾催人老,君恩已是秋日蒿。
男人的寵愛果真是鏡中花、水中月,董佳雪,我辛辛苦苦把他從你身邊搶了過來,但為何現在我除了疲憊,心裡已經沒有一絲喜悅了呢?
趙媽媽推門而入時就看見秦芳儀一臉倦態地靠在貴妃榻上發呆,燭火輕晃,她容色蒼白,趙媽媽微微一歎:“夫人,若是覺著難受,就把詩情送出府吧。老爺喜歡蘭姨娘也就是一陣,等新鮮勁兒過了,老爺會想起夫人您的好的,畢竟府裡的女人來來去去,只有夫人您長伴老爺枕邊啊。”
秦芳儀的雙指捏了捏眉心,道:“不了,就這樣吧!原本說好了要把詩情許給你兒子的,但既然她跟了老爺,你把畫意領回去吧。”
畫意那賤丫頭平時看著中規中矩,自己一動給老爺找通房的念頭她就迫不及待地開始打扮,好似生怕自己看不見她多有姿色似的,這種有野心的丫鬟,自己怎會放心讓她與老爺有首尾?
詩情也好,畫意也罷,趙媽媽都喜歡,她兒子天生癡傻,能取個媳婦兒就不錯了!
寒風呼嘯,吹得廊下八角玲瓏燈旋轉起舞,燭光透過畫了美人面的紙,在牆壁上映出斑駁的暗影。
屋子裡只剩水玲瓏和鍾媽媽二人,鍾媽媽打開櫃子,拿出董佳雪的牌位擺在案桌上,夫人明明死在大年三十,怕不吉利累及小姐,臨死前命令她們拖到初五才準發喪。他們便都以為夫人的忌日是初九,不,他們根本不會記得。
水玲瓏將斷裂的香燭用火烤了之後一點一點接好,又把破碎的紙錢一片一片丟進火盆,眼淚一滴一滴往下掉,滴進火焰中,“噝噝”作響。
鍾媽媽給董佳雪上完香,又磕了個頭,哽咽道:“奴婢去給大小姐燒水。”
水玲瓏看著殘破的香燭和紙錢,心裡一陣一陣發酸,也一陣一陣抽痛。
她小時候其實埋怨過董佳雪,覺得她為什麽要掙個面子不回府?她無數次哭著鬧著要爹爹,甚至還躲在草垛裡三天三夜,看董佳雪東奔西走、焦頭爛額,她竟有種作惡的快感,她想讓董佳雪嘗嘗失去親人的痛苦,好逼董佳雪妥協,哪怕是回府做妾。那一次,董佳雪差點兒沒哭瞎眼睛。後來,她才明白董佳雪不願回府都是為了她,可她還沒彌補董佳雪幾年,董佳雪就撒手人寰了。
而這個她曾經千盼萬盼的爹,前世僅送給她一封斷絕父女關系的書信而已。
“想哭就哭出來!憋著不難受嗎?”
水玲瓏兀自沉靜在回憶中時,諸葛鈺的聲音陡然在窗外響起,水玲瓏的身子一顫,諸葛鈺已躍窗而入,同時進來的還有一股刀子般冰冷的夜風,將火盆裡的紙屑忽吹入了水玲瓏的眸子,水玲瓏吃痛,歪過腦袋,開始用手去揉。
“笨丫頭!”諸葛鈺又氣又急地呵斥了一句,走到水玲瓏身邊,水玲瓏本能地後退,卻被他一把拽進懷裡,“別動!”
他的懷抱,寬厚而溫暖,沒有其它女人的味道,乾淨得像隻為她一人敞開,她討厭與人親近卻也不得不承認此時忽覺安定:“你來做什麽?”
“陪你守歲,你來這裡的第一個新年,必須跟我一起過!”霸道地宣布完畢,諸葛鈺一手抬起她的臉,一手撐開她的右眼皮,輕輕地吹了起來。她肌膚嫩滑,觸感微涼,像從水裡撈起來的豆腐,吹出她眼底的灰屑後,諸葛鈺鬼使神差地在她滿是淚痕的臉蛋上啄了一口。
水玲瓏勃然變色,狠踹他一腳:“混蛋!就知道你沒安好心!”
諸葛鈺後退一步躲開,臉色有些發紅,剛剛真不是故意的…
他按耐住心臟快要跳出胸腔的緊張感,鼻子哼哼道:“你是我媳婦兒!親一口怎麽了?”
水玲瓏瞪了他一眼,默默地走到火盆旁邊,撿起尚未燒完的紙錢,往火盆裡投放。
諸葛鈺像變戲法似的從背後拿出一個包袱,裡面有厚厚一遝子紙錢和完好無損的香燭。他把舊香燭取下,點上新的,又燃了幾支香,神色肅然地祭拜了董佳雪。
水玲瓏深邃的眼底略過一絲愕然,不明白他怎麽會帶這些東西過來,其實諸葛鈺一直有留意她身邊之人的動靜,當葉茂在街上買了香燭和紙錢時,他隱隱猜到她打算祭奠亡母,但他並不知道她的東西被毀,手頭這一份是他的心意。
“嗯…謝謝你。”水玲瓏不鹹不淡地道。
諸葛鈺惱火地看了她一眼,最討厭她這副刻意與他保持距離的樣子,他蹲下身,和她一起為董佳雪燒了紙錢:“該不會…今天才是你娘親的忌日吧?”
水玲瓏眉頭一皺:“怎麽?覺得晦氣?”
諸葛鈺弱弱地吸一口涼氣:“你這丫頭,說話不帶刺兒不行,是吧?”
水玲瓏拿起斷裂的香燭,比了個攻擊的手勢:“是啊,所以你離我遠點,免得刺得你渾身不舒服。”
對葉茂不會這樣,對枝繁不會這樣,對鍾媽媽也不會這樣,因為她們都知道她的雷區,從不越雷池一步,但諸葛鈺,總算盲目地靠進,她不習慣也不想要習慣。
諸葛鈺斜睨著她:“你就不能改改?女人還是溫順點好。”
水玲瓏沒好氣地道:“我就這樣,你愛娶不娶,不,或者你想娶,我也不一定想嫁了。”
“竟說胡話!你不嫁爺嫁給誰?就你這性子…”
“我這性子怎麽了?”
諸葛鈺實在不明白自己到底怎麽招惹她了,或者…她幹嘛總是把自己裹得像個粽子,仿佛天底下的人都要害她似的?算了,他是男人,不跟一個女娃娃一般見識,何況她是庶女,本就過得不好,他不包容她誰包容她?
諸葛鈺賠上一個笑臉:“不改就不改,我又不是受不了。”
水玲瓏挑了挑眉:“說得好像你有多勉為其難似的。”
諸葛鈺覺得女人一旦糾結起來簡直就是不可理喻,他隨手拿起一塊椒鹽酥餅放入唇中,剛咬了一口便駭然失色:“好辣好辣!呼呼…好辣!”
水玲瓏失笑,倒了一杯涼水給他:“活該!”
諸葛鈺看著她笑,心裡微微發暖,良久,他輕咳一聲,話鋒一轉:“我查了那幾個說我們八字不合的妖僧和道士,但很奇怪的是,他們都死在了我展開調查的第二天。”
很像荀楓的手筆。水玲瓏一掃之前的刁蠻無理,冷靜地道:“怎麽死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