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玲瓏一針見血道:“可荀楓不是平南侯府的一分子了。再說了,利益當前,那些糾葛算什麽?”不僅如此,怕是連水沉香也重新歸入荀楓的陣營了,這個男人籠絡人心的本事,真不是吹出來的。
郭焱若有所思地坐回了椅子上,“終究還是恢復記憶了。”
水玲瓏起身走到書桌旁,拉開抽屜開始尋找冊子。郭焱看向她,又問:“對了,顏家軍為何一直沒動靜?皇上在發病前接連頒發兩道詔書,命我死守京城,又命諸葛鈺前往昆山調兵遣將,他怎麽不叫顏家入京勤王?”
“若我猜得沒錯,皇上不是沒叫,是送信的人沒活著離開京城。”水玲瓏將冊子遞給郭焱,“這是諸葛鈺從荀楓那兒偷來的帳冊,你多派幾人保護他們,荀楓控制不了便會想要殺掉。”
郭焱接過,水玲瓏又道:“對了,你幫我聯系一個人。”
十一月,國內戰事吃緊,諸葛鈺和三王爺打打殺殺,從京城殺到了南部,三王爺在江南佔地為王,打著反李妃、救雲禮的旗號,沿途組織了一批又一批的義軍,與朝廷大軍頑強對抗。考慮到其中多為遭受欺哄的百姓,諸葛鈺沒有對其進行血腥屠殺,多為智取。而最令將士們不解的是,他們一路遭遇的怪異天氣簡直超出尋常認知了,暴風雪、冰雹、霧靄、晴天雷電……不少文人騷客將其編寫成話本和戲劇,傳唱民間,漸漸地,關於諸葛鈺的傳奇越來越多,甚至不少老人提到他,言辭中都含了一絲傳奇色彩。當然,這是後話了。
南邊戰事進行得如火如荼之際,京城時局也愈演愈烈,哪怕冰冰出面證實了李妃的地位,可隨著雲禮和太后不露面的時日越拖越長,朝堂上質疑李妃的呼聲再起,李妃以鐵血手腕處決了兩名股肱之臣,這才暫時震懾了大家。
這一日,水玲瓏拿著第一繡樓縫好的冬衣去了清幽院,“有母妃您的、皓哥兒的、孩子們的,還有四套……”講到這裡,水玲瓏頓了頓。
冷幽茹摸了摸火紅如霞的流光錦,輕聲道:“我知道了,待會兒我叫人送去青鸞居。”
“多謝母妃。”水玲瓏欠了欠身子,“我打算入宮一趟,府裡的事我吩咐了他們來找您,打攪您靜養了。”
冷幽茹深深地看了水玲瓏一眼,說道:“把岑兒帶去吧。”
水玲瓏稍稍詫異,岑兒武藝高強,比起諸葛鈺手下的梟衛也不差,有岑兒在身邊,就相當於有了一張穩妥的護身符,冷幽茹必是猜到她入宮的目的不簡單,於是想助她一臂之力,但這回,她真不需要帶岑兒。
水玲瓏溫和地笑道:“多謝母妃的好意,有專門的護衛護送我就夠了,岑兒留下來幫母妃處理一下府裡的庶務,以免母妃操勞。日後若有需要岑兒的地方,我會開口的。”
冷幽茹垂下眸子喝牛乳,沒再說什麽。水玲瓏將哥兒、姐兒送到老太君的院子後便去往皇宮。
李妃不許任何人探視太后、皇上和皇后,卻沒說不許探視別人,水玲瓏今兒要見的便是姑姑水沉香。上次雲禮將水沉香交由太后處置,太后將她狠狠地打了二十大板,又夾了手棍和腳棍,而今過去一個多月,她仍癱在床上。至少,水玲瓏進入太和宮清風殿時,她是如此。
“姑姑萬福。”水玲瓏看著床上氣若遊絲的水沉香,規矩地行了一禮。
水沉香聽到水玲瓏的話,慢慢睜開眼,很懊惱地瞪了瞪水玲瓏,要知道,她這傷可是拜諸葛鈺所賜,若非諸葛鈺逼著雲禮懲治放貴太妃出貴芳殿的人,她何至於遭一頓苦刑?她似乎渾然忘了,不作死便不會死,一切不過是她咎由自取罷了。當然,作為向來善於偽裝情緒的她,忽而毫不掩飾自己的怒火,這令水玲瓏眯了眯眼。
水玲瓏不請自坐,仿佛不甚在意水沉香的抵觸,慢悠悠地笑道:“我帶了府裡特製的金瘡藥,效果非常好,姑姑笑納。”說著,將手裡的藥遞給水沉香,水沉香不伸手接,她便放在了床頭櫃上。
水沉香別過臉不看她,“你是看我笑話的?不覺得太遲了?本宮最狼狽的樣子已經過去了!”
水玲瓏沒被水沉香牽著鼻子走,“快過年了,我送些年禮來。”
“不要你惺惺作態!你別忘了,你害我、我害你不是一次兩次了,你扮得這麽孝順,旁人或許真認為我們多麽姑侄情深呢!”
“難道這樣不好嗎?冤家宜解不宜結,姑姑何必沉迷於仇恨,將自己的後半輩子搭進去?”
水沉香不屑地哼了哼,“沒什麽事的話,留下禮物就趕緊離開,看到你我的傷口又要多疼好幾天!”
水玲瓏意味深長的眸光自秋香色繡桂枝百花並鳥紋的棉被上一掃而過,“這藥挺管用,我替姑姑上藥。”
水沉香沒好氣地道:“少來!本宮累了,需要歇息,你告退吧!”
水玲瓏淡淡笑了,“姑姑的脾氣原先是頂好的,如今怎生這麽容易動怒了?莫不是太過於思念十二王爺的緣故?是的,若換作我,也該終日焦躁。雖說生母不及養母大,那是因為孩子們沒的選,如果可以,誰不想在生母的庇佑下快樂成長?我剛剛路過太和殿時聽到了奶聲奶氣的哭聲,不知是不是十二王爺的。”
太和殿一共居住了三位尚未及冠的王爺:七王爺,十二歲,太后之子;十一王爺,五歲,原德妃之子;十二王爺,兩歲,水沉香之子,他本是交由水玲月撫養,太上皇離宮前卻將他抱去了太后寢宮。
水沉香在聽完水玲瓏的話後臉色就有些變了,她扭過頭,再次面向水玲瓏,“十二王爺在哭?你進太和殿了?”
水玲瓏搖頭,“沒,我路過的時候聽到的。姑姑若是不放心,可以去太和殿看看十二王爺,以姑姑和李妃的交情,想必進太和殿不成問題。”
水沉香垂下眸子,沉默。水玲瓏仿佛很是驚訝,“哎呀!該不會……該不會李妃都做上監國了,卻連你和十二王爺重逢的機會都不施舍一下吧?天哪,這可真是……太不公平了!”
水沉香埋在棉被中的手死死地揪住了床單。水玲瓏不放過她臉上的任何一個表情,確定她的情緒有一點激動了,又道:“明人不說暗話,李妃如何上位,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沒證據推翻李妃,只是很替姑姑惋惜,你們明明同替荀楓效命,為何她做了呼風喚雨的監國,你卻連親生兒子的面都見不著?”
水沉香的心咯噔一下,實難相信水玲瓏嘴裡會蹦出這種瘋狂而大膽的結論。她怎麽會把自己和荀楓聯系到一起?她從未透露過自己和荀楓私下有來往的事。實際上,她也是李妃入宮後才知道,瑞雪山莊的幕後老板其實是荀楓,她多年前一直合作的神秘人也是荀楓,但這些,她絕對不能承認!水沉香咬了咬唇,“你不要胡言亂語,我根本不認識荀楓……”
水玲瓏看著水沉香演戲,真替她累。水玲瓏凝了凝眸,一口氣說道:“姑姑,我沒證據的,你別擔心我會揭發你。其實,你早就痊愈了,卻故意擺出一副羸弱不堪無法下床的模樣,好借此洗脫陷害太后‘生病’的嫌疑!”
水沉香臉色變了又變!水玲瓏歎道:“姑姑,你這是鴕鳥心態你知道嗎?遇到危險便一頭扎進沙子,自欺欺人地認為誰也看不到自己。”
水沉香幾乎要氣吐血,“你究竟想說什麽?”
水玲瓏聳了聳肩,“想說你不配做一名合格的母親,明知十二王爺處境艱難,卻一天到晚自我催眠,‘我的十二過得挺好,太后會善待他’。姑姑啊,太后被你整‘病’了,現在‘善待’他的,是李妃!李妃能用小公主控制皇后,他日也能用十二王爺控制你。”
“你別危言聳聽!”李妃咆哮。
水玲瓏眼底掠過一絲暗光,很快又淡笑道:“我有沒有危言聳聽,姑姑盡管去找李妃求證,看她是否會把十二王爺還給你。想必當初你同意與他們合作,提出的條件除了走出冷宮外,還有十二王爺的撫養權吧!從前是有太后和皇上壓著,李妃做不了主,現在李妃統攝六宮、叱吒朝堂,連股肱之臣她都拖出去砍了兩名,你這小小夙願對她來說可謂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了!最後,我提醒姑姑幾句,別忘了你當初是怎麽進冷宮的,荀楓能放棄你一次,也能放棄你兩次!畢竟你知道的秘密太多了,只有死人才能永遠地守住秘密!”
水沉香呼吸一窒,眼珠子差點兒瞪出來,“你……”
“姑姑是不是想說,李妃和你處境相同,她沒理由害你?姑姑,知道你為什麽會一而再再而三地輸嗎?因為你太自作聰明,又太把自己當回事。你覺得自己是下棋的棋手,殊不知你只是荀楓和李妃的一枚棋子。啊,荀楓緣何待李妃不同呢?”水玲瓏目光閃了閃,笑靨如花道,“因為他們之間有一個愛情結晶——太子荀祀!”
水沉香不管如何告訴自己,水玲瓏最擅長挑撥離間和偷換概念,但還是抑製不住地擔憂十二王爺。一旦懷疑的種子在心裡生根發芽,便不是那麽容易拔除了。
水玲瓏走後,水沉香奔往惠寧宮。李妃正在批閱奏折,雖然她是商女出身,但從十歲起,便有神秘人士暗中培養她,她知道自己絕不可能做藏在淤泥中的貝殼,她是明珠,終有一日會光芒萬丈。
“娘娘,水太妃求見。”小宮女輕輕地稟報道。
李妃柳眉就是一蹙,聲線悠長道:“宣。”
水沉香進入內殿時,李妃已經屏退了所有太監宮女,沒了外人,李妃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整個皇宮都知道你傷勢未愈下不來床,你突然就瘋瘋癲癲地招搖過市,不怕惹人猜忌嗎?還嫌宮裡宮外的閑言碎語不夠多?”
水沉香滿腦子都是十二王爺的哭聲,她在太和殿外站了許久,的確聽到兒子哭了,哭得好大聲,她的心都碎了,是以,她對李妃的質問置若罔聞,隻喘息著道:“我要我兒子!必須!現在!馬上!”
李妃聞言板起了臉,“你糊塗!我明文禁止所有人出入太和殿,不能為你破例!否則,被人一口咬定你我關系密切、合謀后宮就完蛋了!”
“我們是親戚,走近一些並無不可。”
“正因為是親戚才更要避嫌!”
水沉香別過臉,咬牙道:“我不管,當初你們答應我事成之後許我一處封地,讓我和我兒子逍遙自在的!”
“關鍵是事情還沒有成!”李妃脾氣大,不像水沉香這麽能忍,她發起火來是很可怕的。現在她看向水沉香的目光便很不對勁了,可惜水沉香兀自沉浸在怒火中,絲毫沒有察覺到李妃的不同。水沉香退而求其次,“那起碼,把十二王爺放在我的寢殿住。”
李妃一口回絕,“不行,不能隨意改變后宮倫常。”
水沉香慢慢地也來了火氣,“后宮倫常?那你又是怎麽把小公主養在身邊的?”
“皇后懷孕!”
“太后有病!”
李妃氣得一噎,不再與她胡攪蠻纏,“總之沒的商量!你再冥頑不靈,我連你一並關起來!”
若說原先水沉香隻對水玲瓏的話信一分,現在便信了五分。五分,足夠她豁出一切去奪回自己兒子了。水沉香冷冷地看了李妃一眼,轉身回了寢殿。
水沉香一走,李妃便喚來貼身女官,“水沉香今天到底受了什麽刺激?去好生調查一下。”
女官道:“回娘娘的話,今天鎮北王府的世子妃來看過水太妃。”
水玲瓏閑庭信步地在禦花園裡轉著,一會兒摘朵蠟梅,一會兒掐顆海棠果,末了又全不喜歡似的丟給枝繁。枝繁就納悶兒了,大小姐出門一下便會開始惦記孩子們,恨不得插上一雙翅膀飛回去,今兒是鬧哪樣,竟逛起禦花園了,還是在鼻尖凍得通紅的狀態下,大小姐最是怕冷的。
枝繁嘿嘿笑道:“大小姐,太子真的是荀楓的兒子啊?他怎那麽能播種呢?別人都不能讓懷上,他就能?”
水玲瓏撲哧笑出了聲,“我哪裡知道太子是誰的種?不過是瞎說八道而已。”
枝繁笑容僵在了嘴角,真是……神級大忽悠!
“水玲瓏!”水沉香提起裙裾,快步走了過來。
水玲瓏抬頭,眼底沒有詫異之色,仿佛在說,看吧,我猜對了吧,李妃就是不會把十二王爺還給你吧!水沉香如何猜不到水玲瓏的想法?可她不想理會這些,她四下看了看,一臉警惕。
水玲瓏淺淺笑道:“枝繁是自己人。”
水沉香深吸一口氣,正色道:“我知道你與冰冰姐妹情深,一心想助冰冰脫離困境,其實誰當皇帝,對我來說都一樣,只要你能說服冰冰或皇上立旨,許我隨十二王爺離宮去往封地,我就幫你對付李妃!”
……
又過七月,太后和皇上仍然沒有好轉的跡象,盡管李妃一再保證二人都在不同時刻蘇醒過,但質疑的聲音越來越高,請求探望皇上和太后的人越來越多。冰冰又出面調停了一次,收效甚微,甚至有人將矛頭對準冰冰,認為是她圖謀不軌,陷害皇上和太后在先,勾結李妃禍亂朝綱在後。
李妃一邊著急南邊怎麽還不傳來“捷報”,一邊疲於應付各種口誅筆伐,終於,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她扛不住了,叫來水沉香一起商議對策。二人經過一整晚的詳談,決定開壇設法,求上蒼庇佑。
當晚,李妃下了旨意,命人花重金請楊大仙入宮。經過三日準備,楊大仙在皇宮東南角的一處草坪開壇施法。
李妃邀請滿朝文武以及不少貴婦名媛觀摩,便是懷有身孕的冰冰,以及被罰入佛堂的顏妃也都被叫到了現場。水玲瓏就看向黑壓壓的一圈腦袋,初步估算,在場人員過百,皇室宗親、文武官吏、貴婦千金,以及幾名舉足輕重的宮妃,有太上皇的,也有雲禮的。
冰冰坐在正北方鳳位上,李妃、顏妃分坐兩旁,李妃眸色溫和,顏妃神情倨傲。二人同時斟了一杯茶遞給冰冰,視線相對,空氣裡擦出一道詭異的火花。冰冰瞳仁動了動,輕輕笑道:“都放著吧,本宮不渴。”
楊大仙站起身,揚臂一揮,鮮血灑在了黃紙上,“妖星,現!”緊接著,一個字躍然紙上,赫然是……李!在場百人,李姓者卻只有一個,便是權傾朝野的李妃。
姚慶豐目光凜凜地道:“處死妖星!複我大周興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