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大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偶爾微風一吹,帶起點點清甜的桂花香氣。荀楓和衣躺在床上,神色安詳。突然,一名身穿紫色宮裝的女子緩步而入,如果荀楓睜眼,會驚歎,原來端麗如她,也有這般嫵媚的一面,可惜他看不到了。女子在床前站定,眸中有異樣的情緒閃過:懊惱、怨憤、不甘、疼惜、繾綣、不舍……在她的手裡,分別拿著兩道明黃色的聖旨,這是他為他在意的兩個女人鋪好的路,一道寫滿他的親筆字跡,一道蓋了玉璽卻一片空白。
女子將聖旨放到一旁,在荀楓懷裡躺下,記憶中他曾待她溫柔,只是那溫柔背後,是無盡的利用和冷漠。她其實知道的,一直都知道,所以她很惱他,所以她努力地厭惡他,但如果重來一次,她會拚命享受他的疼惜,哪怕是自欺欺人。
“荀楓,你真狠心!”女子的淚水一滴一滴溢出了眼眶。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越來越微弱的心跳,可他的嘴角竟然掛著滿足的淺笑。女子的心像被獵豹的爪子狠狠地摳掉了一塊,痛得一張嫵媚的容顏瞬間扭曲了起來。她開始吻他,甚至用舌尖撬開了他的皓齒,含著他的舌尖細細吮吸著,吸得連自己都嘗到了血腥味,身下之人卻依然沒有反應。
“我不信你醒不來!”女子胡亂扒了他的衣裳,又迅速褪去自己的,然而,無論她如何曖昧地奉上自己,他都似一尊完美精致的玉雕,不動分毫。當他的心臟跳完最後一下,女子終於到了崩潰的邊緣,“你到底夢見了什麽?你夢見了什麽?寧願死在夢裡也不要醒來?你回答我!你回答我啊……水玲瓏是你的妻子,難道我不是嗎?斌兒是你兒子,難道奕兒不是嗎?你怎麽舍得……怎麽舍得……”
八月二十四,德宗於睡夢中辭世,享年二十四歲。
宸宮內,水玲瓏摸著郭焱穿過的衣裳,淚流滿面。枝繁遞過帕子,“大小姐,節哀。”她和柳綠都知道這幾人的糾葛了,心中著實唏噓,“郭將軍是在先皇的懷裡去的。”
水玲瓏仰頭,淚水止不住地滑落,“郭焱和三公主都下葬了?”
枝繁看著傷痛欲絕的水玲瓏,紅了眼眶,“按照先皇的遺詔,一起葬入了皇陵。他們一家三口能在地底團聚,不孤單的,娘娘別太傷心了,便是為了小……”看了一眼睡得安穩的嬰孩,改口道:“為了二王爺,您也得撐下去。還有弘哥兒、湲姐兒、世子爺,這些人難道您都不管了嗎?”
小開心動了動身子,柳綠忙輕輕拍起了他的背,說:“您當初給孩子取名開心,不就是希望不管將來發生什麽事,大家都要開開心心地過嗎?現在您自己第一個食言了,後邊兒還怎麽指望日子越過越好?”語畢,把小開心放進了水玲瓏懷裡。小開心聞到奶香,歪過腦袋便張開了嘴。水玲瓏撩開衣襟,很快傳來吸吮和吞咽的聲音。
“聖旨到——”
水玲瓏眉心微微一跳,放下兒子去了正殿。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宸妃水氏,秉性柔嘉,持躬淑慎。於宮盡事,克盡敬慎,敬上小心恭謹,馭下寬厚平和,實能讚襄內政。皇后體虛羸弱,不堪重負,即日起,由宸妃水氏撫養太子,任監國一職,垂簾聽政。欽此!”
水玲瓏愣在了原地。姚欣輕輕地走到水玲瓏跟前,彎腰將一個月大的小皇帝放入了水玲瓏懷中,語重心長道:“我也沒想到陛下會做出這種決斷,他留了兩道聖旨,一道是你的,一道是我的,我那張沒有寫東西,想來陛下是希望天下大定、帝位鞏固後,再由我放你出宮。你放心,我沒有拘著你的意思,實在是……咳咳……”講了太多話,氣略微不順,姚欣別過臉,用帕子掩面咳嗽了起來。
水玲瓏低頭看向酷似荀楓的小皇帝,淡淡開口,“你確定要把荀奕交給我撫養嗎?你就不怕我殺了他,幫冰冰的兒子複位?”
姚欣想也沒想便自嘲一笑,“怕,我當然怕!但他不僅是一個帝王,也是我的丈夫,他的遺命我無論如何都會遵從,哪怕因此……送了我兒子的命!”
此話一出,水玲瓏心口震了一下,覺得姚欣和以前不大一樣了,又或者,這才是真正的姚欣,善良卻不像冰冰那麽軟弱,體貼卻不學喬慧低聲下氣,她有原則、有底線、有想法、有頭腦,也……有手段!
姚欣苦澀一笑,“論友情,冰冰是你的朋友,我也是,但論男人對你的付出,玲瓏,說句誅心的話,這是你欠荀楓的!”所以,用你的下半輩子來償還吧!似是感受到與母親的分離,原本酣眠好夢的小皇帝突然放聲哭了起來。姚欣卻仿佛沒有聽見一般,邁著沉穩的步伐離開了宮殿。
十三年後。
“駕!駕!”
“皇上,您慢點兒啊!您慢點兒,奴才們追不上了!”
澄碧藍天,寬闊草原,一名穿著紫色華服的絕色少年騎著他這個年齡根本無法駕馭的汗血寶馬。他有一張令天地萬物都黯然失色的傾世容顏,根根分明的濃眉,泉水般清澈的雙眸,而最叫人心神晃蕩的是他那比女子更嫣紅的唇,勾起或微抿,都散發出誰也抵製不住的魅惑。他僅僅回頭笑了笑,那些人便立時像被攝了魂一般,完全忘記自己是做什麽來的了。
“朕要給母妃獵一頭羚羊,你們回去吧!不必跟著!”不,他才不是要獵羚羊,他要獵一頭老虎。那人能打老鷹了不起嗎?依他說,老鷹怎麽配得上母妃?獅子是萬獸之王,它才配!想了想,少年又搖頭,算了,獵老虎吧,母妃發起狠來簡直和它是同一個物種!
多公公率先回神,“皇上!皇上,您慢點兒啊,這……這是熄族,不是大周喂!您……皇上……皇上……”
多公公暗惱自己跟了主子那麽多年,早該習慣了主子的美貌才對,卻還是每次都看癡了去,這一走神,哪裡還有主子的影子?他恨鐵不成鋼地用拂塵扇了一眾侍衛的臉,這些千錘百煉的暗衛怎麽也被主子給勾了魂?
“趕緊的,你們去追!我去通知太妃娘娘!”
華麗的氈房內,水玲瓏被諸葛鈺壓在身下,青絲散開,潑墨般散在枕頭上,她迷離著雙眼,圈住諸葛鈺的脖子,迎合著他的吻。好像許久沒這麽親密了,她有些羞澀,幾乎不敢看他,“輕點……”
可諸葛鈺忍不住,也放輕不了力道:“一年才這麽幾次,你舍得把我憋瘋?”
水玲瓏淚眼汪汪地看著他,“兩個時辰了。”
諸葛鈺的大掌握住她的纖腰,親吻她紅腫的唇瓣,蠱惑道:“那你趕緊叫姚欣放你離宮,我天天能見著你,不用每年借狩獵的名義才與你私會,我就沒那麽餓了。”
水玲瓏眸光微微一顫,“荀奕還小。”
“還小什麽,都十三了!我十三歲早跟著女人的裙裾打轉了!”
水玲瓏訕訕一笑,“朝堂的局勢……”
諸葛鈺蹙眉打斷她的話,“朝中還有什麽不穩的?我南征北戰這麽些年,早就把雲家的羽翼剪除得乾乾淨淨了!你便是甩袖離了大周,也沒人撼得動荀奕的江山。”
水玲瓏不想為這些事和丈夫離心,主動盤腿圈住他精壯的腰身,笑意柔和道:“荀奕快到大婚的年齡了,等他娶了皇后,我就和你閑雲野鶴去。”
“當真?”諸葛鈺似是不信地問,不怪他多疑,實在是這女人騙了他很多年。
荀奕一歲時,她說,他斷奶了我就離開;荀奕兩歲時,她說,朝綱不穩,民心動蕩,我走不得啊;荀奕六歲時,她說,孩子換牙呢,等他換完牙,就算結束了兒童時代,我也放心了……吃著她的奶水長大,說沒感情是不可能的,他理解,但他是人,不是機器,耐心有耗光的一天,包容有用完的一日,他承諾荀楓的已經做到,荀奕的帝位穩固如山了,可他呢?“玲瓏,我想要回自己的妻子,想聽小開心喚我一聲‘父親’,想我們一家五口團聚。”
水玲瓏心中一動,偏頭親了親他環著她肩膀的手臂,說道:“會有那麽一天的,而且我保證,不遠了。”
諸葛鈺摟緊她,再次酣暢淋漓地佔有她。誰料,尚未盡興外邊便傳來一陣鬧哄哄的爭吵,“哎喲喂,柳綠姑奶奶喂,您給通傳一聲成不?皇上不許奴才們跟上,一個人朝林子那邊兒去了!”
柳綠定了定神,一本正經道:“娘娘和王爺在商議政務,稍後等二人商議完畢,我自會替你通傳。”
多公公狠拍大腿,“哎喲喂,姑奶奶,您就行行好,趕緊通傳吧!皇上誰的話也不聽,就娘娘能製住他,趕緊叫娘娘把皇上叫回來吧!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娘娘心裡也不好受,不是?”
柳綠吞了吞口水,裡面戰況無比激烈,她可不敢往槍口上撞。多公公急得團團轉之際,水玲瓏穿戴整齊出了氈房,“出了什麽事?”
叢林,日輝透過茂密的枝葉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圈,荀奕將馬拴在一棵楊樹上,自己背上弓箭,孤身前往叢林深處。
熄族不同於大周,氣候非常特別,白天溫暖如春,夜裡寒冷似冬,眼看著夕陽西下,風裡夾了一絲涼意,荀奕卻淌下了豆大的汗珠。他從沒單獨離開過隊伍,但他明白,那些人若知他要闖虎穴,要麽是替他代勞,要麽是阻止他前行,所以,他必須甩掉他們。成功甩掉了,也意味著安全屏障沒有了。
或許是骨子裡藏了冒險因子,只要一想到和猛虎拚殺,不是他殺死猛虎,就是猛虎咬斷他的脖子,他渾身的血液都急速沸騰了起來。
過人的目力告訴他,東坡的洞穴內有一頭嗷嗷待哺的小老虎和一頭仿佛受了重傷而無力挪動的大老虎,這可真是天助他也!
一念至此,荀奕搭弓拉弦,對準虎穴中的大老虎射了一箭。顯然,看中了這頭小老虎的不止他一人。就在他躍進虎穴,打算抱走小老虎時,一道嬌小的身影也同時躍了進來。
少女蒙著面紗,看不清模樣,只露出一雙如鷹般深邃犀利的秋瞳,她一邊用弓箭擋住荀奕的手,一邊瞪向面前的不速之客,嬌喝道:“誰呀你?乾嗎和我搶我的東西?你……”
話未說完,少女憤憤的目光落在了荀奕俊美無雙的臉上,一瞬,耳旁連呼呼的風聲都聽不見了,世上……世上真的有人長……這麽好看……比她娘還好看……
荀奕玩味地勾起了嫣紅的唇,“花癡!”
少女被這麽一罵,一個激靈回過了神,“神經病呀!搶我東西不說,還罵我!”
荀奕挑了挑眉,“你的東西?哪裡呀?我可沒看見。”
少女咬了咬唇,指向一旁的小老虎,“就它!大老虎是被我射傷的,所以,它是我的!”
荀奕狐疑地眯了眯眼,“被你射傷的?你一個丫頭片子,能射傷一頭猛虎?”她好像與他同歲吧。
少女走到大老虎身後,拔出它胸口的短箭,遞到荀奕面前,“不信你瞧!這上面有梅花標記,與我箭上的一致!”說著,隨意抽了一支背簍裡的箭叫荀奕過目。
荀奕仔細鑒別完,淡淡地嗯了一聲,難怪這頭老虎有氣無力,敢情是一早受了傷,但他看中這頭小老虎了怎麽辦?荀奕摸了摸眉毛,笑道:“這位俠女,我們做筆交易怎麽樣?你把小老虎送給我,然後你要什麽隨便提,我總能滿足你幾個願望。”
少女不敢再看他的笑容,生怕又被蠱惑了去,“不行!我就要它了!”
荀奕睨著少女的側臉,烏黑的眼珠滴溜溜一轉,語氣輕快道:“啊,君子有成人之美,既然你非它不可,我就勉為其難讓給你啦!拿好了,別弄丟!”
感受到他的靠近,少女伸出了雙手。須臾,手中一沉,她微微揚起嘴角,卻來不及高興就渾身一僵,荀奕在點她的穴!幸虧她的穴位與旁人不同,否則,今日豈不著了他的道?少女怒極,拔劍便朝荀奕一招一招地砍了過去。
荀奕抱著小老虎左躲右閃,“喂喂喂!你這女娃娃,要不要這麽黑心?”他無意傷人,便隻守不攻,少女越殺越勇,一劍砍斷了他的腰帶。恰恰這腰帶是水玲瓏親手繡的。
荀奕璀璨的眸子一下子變得幽暗,像無底的黑洞,流轉起了無盡的風暴。他一個旋身劈向了少女的面門,少女大驚,疾步後退,荀奕接連攻擊,將她逼至穴壁,少女愣神了一瞬,荀奕的手已經探入她的衣襟,然後輕輕一扯,她的粉紅色兜肚被荀奕抓在了手裡。少女啊一聲丟掉手裡的劍,雙手抱住身子貼住了穴壁。
荀奕妖冶一笑,嫣紅的唇仿佛可以滴出血來,若說前一秒他還是揮著翅膀的天使,這一刻便是舔著鮮血的惡魔了,“記住了,下次別再不自量力,別人讓著你,不過因為你是女人。”
少女嚇得哭了起來。荀奕冷笑,當著她的面將兜肚一點一點塞進了懷裡,雖然,其實,他並不想這麽做。直覺告訴他,羞辱眼前之人是最好的辦法。他可以確定,下次、下下次,或者這一輩子,她都不敢再對他無理了。
諸葛鈺找到荀奕時,荀奕正抱著小老虎在馬背上凍得牙齒打戰。諸葛鈺眸光動了動,淡淡道:“皇上。”
荀奕嘴角勾了勾,“哦,是鎮北王啊,大冷天的你不在帳篷裡好生歇息,四處溜達做什麽?不怕草原上豺狼多,一不小心把你啃得連渣都不剩?那樣的話,我大周可就少了一位無可替代的股肱之臣了。”
諸葛鈺面色不變,仿佛沒聽懂他影射的含義,嚴肅地道:“這話應當換我問皇上,好端端的狩獵,為何擺脫侍衛孤身入林?你身為一國之君,必須注意個人安危,否則,偌大的江山,我便是幫你保住了又如何?後繼無人!”言罷,策馬行至荀奕身邊,單手一拂,氅衣罩住了荀奕,然後頭也不回地緩步返回營地。
荀奕想也沒想便將氅衣抖落在了草地上,並以馬蹄反覆踐踏。突然,前方傳來諸葛鈺淡淡譏誚的話音,“你母妃親手做的。”
荀奕勃然變色,立馬翻身將氅衣拾起,低聲怒罵:“該死的諸葛鈺,總有一天朕會收拾你!”
回到營地,荀奕先把小老虎放到了自己帳篷裡,一道暗影從屏風後走出,正是他的貼身暗衛凌霄,凌霄拱了拱手,“主子。”
荀奕臉色一沉,所有天真爛漫像大浪淘沙一般被卷入了海底,一雙深邃的眸子泛起與這個年齡格格不入的陰翳和冷凝,“探到他們的動靜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