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呼嘯,吹得樹葉沙沙作響,暗夜中烏雲滾滾,遮蔽了繁星皓月,周圍黑寂得像一個不著邊際的煉獄,水玲瓏的心一瞬提到了嗓子眼,她轉過身,只見黑壓壓的一片,像颶風卷動的魔雲,兜頭兜臉地朝她飛來!她的奔跑速度根本快不過它們,而周圍除了幾顆稀稀拉拉的榕樹再無任何可以躲避危險的地方。
枝繁嚇傻了,自詡見識繁多的她居然叫不出那是一堆什麽東西!
就在千鈞一發之際,一股強大的勁風從北面馳來,撞上那堆黑壓壓的怪鳥,只聽“嘭嘭嘭”接連幾聲爆破,怪鳥化作了一堆血汙。
“噝!”水玲瓏倒吸一口涼氣,一條漏網之魚不知何時鑽進了她的後領,在她身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諸葛鈺聞聲色變!忙快步奔到水玲瓏身邊,揪出那隻蝙蝠摔到了遠處。
枝繁這才回神,行了一禮:“世子爺!”
水玲瓏按住後頸的傷口:“這是什麽東西?”
“血蝙蝠,專門吸食人和動物的血。”諸葛鈺拿開水玲瓏的手,仔細看了傷口,道,“好像…沒什麽毒性,來,拿著。”
諸葛鈺讓水玲瓏拿起腦後的秀發,水玲瓏的後頸一熱,諸葛鈺溫軟的唇已經含住了她的傷口,肌理相碰,幽香撲鼻,一股熱浪在諸葛鈺的小腹升騰而起,初春的夜極冷,他卻仿若置身盛夏,連手心都冒出了熱汗。
除了荀楓之外的男子和她有了肌膚之親,這種感覺…很奇怪。水玲瓏的四肢微微僵硬,他溫軟的唇吸著傷口,有種淡淡的刺痛感,但每次吸完,他舌尖緩緩舔過又讓她覺著癢癢舒暢。她十六,心理年齡三十好幾,一個俊美得不像話的、剛救了她的男人對她做著這種親密舉動,她…很難不想歪。
“不是說沒有毒嗎?”水玲瓏動了動肩膀。
“以防萬一。”諸葛鈺戀戀不舍地松口,又從懷裡取出一盒金瘡藥,給水玲瓏細細塗抹了起來,他的動作十分輕柔,生怕指腹的繭會劃破她嬌嫩的肌膚。
“你平時都隨身攜帶金瘡藥的?”水玲瓏疑惑地問。
“某個人今天不是被打了戒尺麽?”諸葛鈺調侃地甩了一句,拉起水玲瓏的左手,看到上面紅腫一片,心裡不免有些難受,他輕輕吹了吹,才塗了一層金瘡藥。
水玲瓏促狹一笑:“你…一直在外面等我?你這麽喜歡我的呀!”
諸葛鈺黑曜石般璀璨的眼眸裡閃過一絲尷尬,隨即,鼻子哼了哼:“誰…誰…誰一直等你?不過是經過沁書齋聽到了打戒尺的聲音和某人的慘叫,爺可不想娶個手腫得像豬蹄的媳婦兒回去!”
水玲瓏挑了挑眉,她…慘叫?何時?
諸葛鈺最不善於撒謊,他忙把話鋒一轉:“你們府裡怎麽會有血蝙蝠?以前發現過嗎?這種東西一般在潮濕陰冷的地方才會有。”他四下看了看,濃眉一蹙,“尚書府的確太潮濕陰冷了,到處是山水!”
他心裡計量著,要不要把婚期提前?反正玲瓏在府裡的日子不大好過,她應該不至於會留戀這種地方。
水玲瓏活了兩輩子也沒在尚書府見過血蝙蝠,若說不是人為,怎麽可能?不過她不預備告訴諸葛鈺,諸葛鈺似乎很護短,她是他的未婚妻,等同於他的一個物件兒,欺負她大概在他眼裡是打他的臉,所以她供出嫌疑犯,按照諸葛鈺殺薛娟和她丈夫的那股蠻勁兒,今晚尚書府就該血流成河了,她不同情他們,只是憑什麽讓他們死得那麽痛快?水玲瓏笑了笑:“以前有過的,偶爾也有下人被咬傷。”
諸葛鈺頓了頓:“這樣啊,那你晚上別到處亂走,我待會兒給你送點防蝙蝠的藥來,你晚上非要出院子的話記得先擦藥。”說完,他又覺得自己好像關心得有些過頭了,忙清了清嗓子道,“爺只是不想再背上克妻之名,別以為爺真的含糊你!”
有點…大男子主義!水玲瓏的眼底閃過一絲算計的波光,爾後十指交叉,笑得花枝亂顫:“諸葛鈺,世子,世子爺,你神通廣大,奴家好崇拜你哦!”
那聲“哦”七彎八轉,諸葛鈺被雷得裡焦外嫩,這個女人腦袋被門給夾了吧!但她的話還是挺讓他歡喜的!他側過身,嘴角揚起一個難以壓製的弧度:“那可不?爺打遍京城無敵手!”
是啊,前天又打死了禦史大夫的兒子!虧你有個好爹,不然死一百次也不夠!水玲瓏癟了癟嘴,“羞答答”地道:“矮油,爺這麽厲害,可不可以幫奴家辦點兒事兒呢?”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水家幾女過得“相敬如賓”,沒有爭吵、沒有傾軋,尤其在課堂上,幾人更是和睦得像一個娘胎裡出來的。眾人漸漸摸清了金尚宮的脾性,一句話概括:這個老女人就是個自大的瘋子!不準質疑她、不準忤逆她、不準不敬她!她永遠是對的,錯的是別人。在她手下,她們要像膜拜一尊神似的膜拜她。最受不了這種氣氛的便是一直眾星拱月的水玲溪,她不止一次在水航歌跟前哭訴,但水航歌每每都以金尚宮是玉妃請來的貴客為由回絕了水玲溪的控訴。水玲瓏其實也不喜歡,她隱約覺得金尚宮並不是單純地在教導她們琴棋書畫,更像是在教她們如何適應環境和討好人,可她們需要適應什麽環境?又需要討好誰?
畫意終究還是去世了,草革裹屍,丟在亂葬崗,連一副棺材也沒有。因為她是咬舌自盡,非自然死亡,趙媽媽對著她的屍體罵了個狗血淋頭,渾然忘了這個嬌弱的女子是如何在他兒子身下一遍一遍承歡、一次一次流血。
水航歌依舊夜夜留宿長樂軒,他曾有一次想起蘭姨娘,在蘭姨娘房裡過了兩夜,之後便再沒去過。
這一夜,水玲瓏沐浴過後倚在軟榻上看書,不是什麽兵法謀略,也不是什麽治國之道,而是一些市井流傳的話本,俗稱小說。今晚輪到柳綠值夜,柳綠換了一件綠格子印花短襖和一條素白色曳地羅裙,顯得身量纖纖、梳雲掠月。水玲瓏看了她一眼,眸光無波無瀾,繼續看手裡的話本,並輕飄飄地來了句:“我大概過幾個月便要出嫁了,院子裡下人眾多,柳綠你覺得誰跟我去王府比較好呢?”
柳綠正在撥弄熏爐的手就是一頓,有那麽一瞬的功夫她幾乎以為大小姐察覺到什麽了,但當她轉頭看向大小姐時,又沒從對方臉上看出任何異常,她的眼神東瞟瞟、西瞟瞟,最終轉過身,笑道:“鍾媽媽是您的乳母,她肯定是要去的。枝繁不是家生子,無牽無掛,也可以帶去。至於葉茂,她老子娘在府裡,上頭有個姐姐,已經出嫁,下頭有兩個弟弟,都十分年幼,帶她過去怕是有些麻煩,得與她老子娘知會一聲。”
“嗯。”水玲瓏翻了一頁,“你呢?你還沒說你自己呢,難道你不想跟我過去?”
“這…”柳綠的眼神閃了閃,訕訕笑道,“大小姐不嫌棄奴婢性子直容易得罪人的話,奴婢是一百個願意。”大小姐最早也得兩個月之後嫁人,在那之前,她或許已經和大少爺前往書院了。
水玲瓏又翻了一頁,漠然的眸光淡淡一掃,掃得柳綠心裡一陣打鼓,水玲瓏收回目光,繼續看書:“從前你的性子是停直,最近變了許多。人都是會變的,大多數人越變越聰明,少部分人越變越愚蠢,還有一些呢,自以為變聰明隱忍、懂得為自己謀劃了,實際上他們還不如當初。柳綠你覺得我屬於哪一種?”
“啊?”
“你是我從一回府便帶在身邊的大丫鬟,你對我應當很了解。”
柳綠的後背冒了一層密密麻麻的冷汗:“大小姐…大小姐聰慧過人,實在不是我幾月幾日便能琢磨透徹的。”
水玲瓏幽幽淺笑:“這麽說,你的確一直在琢磨我咯。”
“…”柳綠啞然,垂下頭不敢接話。
水玲瓏繞了繞腰間的流蘇:“答不上來也沒關系,說說你自己吧,你又是哪一種?”
“啊?”柳綠又是一怔,勉力鎮定道,“奴婢是屬於…”
柳綠前一秒的確在認真思考自己到底是越變越聰明的人,還是越變越蠢的人,亦或是自以為是的…那種?後一秒,柳綠如遭雷擊,大小姐…懷疑她了!
水玲瓏不逼柳綠,也不點破,她想看看柳綠還要硬撐到什麽時候。與憨厚老實的葉茂和以己度人的枝繁相比,柳綠自私、任性、有想法、有手段,衷心恰恰是她最缺少的東西,她,隻忠於她自己。
柳綠發現大小姐又開始看話本了,心裡更是惶恐忐忑,她不覺得背叛主子有什麽不對,只是,如果背叛換來的是萬劫不複,她會覺得不值得。她的心裡開始天人交戰,怎樣才能找到一個既不得罪大小姐,又能討好大少爺的平衡點呢?這似乎很難,大小姐和大少爺是對立的,想討好一個勢必得罪另外一個。至少,大少爺是這樣表態的,所以大少爺才讓她對大小姐動手。現在的問題是,大小姐已經疑上了她,她動手也無濟於事,撈不著任何功勞不說,還會被大少爺嫌棄,與其如此,倒不如請大小姐給她指條明路!反正大小姐不敢真殺了大少爺。
心理掙扎完畢,柳綠撲通跪在地上,把藏在袖子裡的藥粉遞給水玲瓏,坦言道:“奴婢喜歡大少爺,為了得到大少爺的賞識便答應大少爺放在您的安神香裡,直到您出嫁。”
水玲瓏眉梢輕挑:“哦?什麽毒?”
“極品麝香。”
水玲瓏的素手一握,生生撕裂了一頁紙張,水敏玉是打算讓她永遠懷不上孩子,是嗎?
她把書一扔,丟進了炭爐,火苗噌的一下燃燒起來,像一股勾心的邪炎,她清秀的容顏在輕煙後漸漸變得飄渺、虛無…
夜深,寒風凜冽。
水玲月一直都有起夜的習慣,哪怕睡前她並不怎麽喝水。她像往常那樣掀了被子站起身,準備去如廁,但也不知誰在跟她惡作劇,居然把她丟進了一個無比奇怪的地方,像一間屋子,周圍鑲嵌了無數夜明珠,把這裡照得宛若白晝,卻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她捂住肚子,開始四下找茅廁,但這裡除了牆壁還是牆壁,無路可走!
憋不住了,憋不住了怎麽辦?
水玲月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來來回回,兜兜轉轉,她破口大叫:“有沒有人啊?有沒有人?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
無人應答。
奇怪的是,水玲月並不怎麽害怕,只是特別想尿!
終於,她憋不住了,撩起羅裙,脫了褻褲,打算就地解決,誰料此時,也不知從哪兒來了一群人,嘻嘻哈哈地朝她走來,她光屁股的模樣瞬間被看光!
她難為情地轉過身,連褲子都忘了摟起來。就在她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時,一隻溫暖的大掌搭上她肩頭,背後響起一道富有磁性的嗓音:“四小姐別怕,有我呢,我會幫助你的。”
水玲月心中一暖,徐徐轉身,然,映入眼簾的赫然是一張七竅流血的猙獰面容!那人的右臉有一道長長的刀疤!
水玲月嚇得毛骨悚然:“啊?怎麽是你?你…你…”
那人壞壞一笑,咬牙切齒道:“怎麽?四小姐看見我很意外?不是你把我從鄉下叫來的麽?不是你說會許我榮華富貴的麽?可到頭來,你做了什麽?啊?”
“我…我…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找我…不要…啊——”水玲月的下面一痛,一股血液流出,那人已經狠狠地侵佔了她,“這就是你的下場!幾個姐妹裡,屬你心腸最毒!你這種惡女,我當初是瞎了眼才會幫你做事!你不給我活路,我就狠狠地羞辱你!直到你死!”
水玲月哭得聲嘶力竭:“求求你…放過我…”
“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我是誰!”那人惡狠狠地道。
水玲月忍住疼痛,抬眸一看,霎時呆怔:“金…金尚宮?怎麽會是你?你…你是男的?啊--放開我!你這個禽獸!快從我身上下去!滾啊!你滾!救命啊--救命啊--誰來救救我?”
“小姐!醒醒啊!小姐你快醒醒!你是不是做噩夢了?怎麽叫得這樣厲害?”
水玲月陡然陡然睜眼,一個激靈坐了起來,看見丫鬟春燕坐在床邊,這才意識到剛剛是做了一場噩夢:“嚇死我了,真嚇死我了!”
春燕笑著寬慰道:“一個夢啦,四小姐別怕!奴婢給您點上燈。”
春燕點了燈,屋子裡有了光亮,水玲月緊張的心情緩解了一些,只是仍有點兒後怕。
春燕上前,用手給水玲月擦了擦臉上的冷汗,水玲月斜眼一瞄,心中大駭,她捉住春燕的手,警惕地問道:“你…你的手怎麽變得這麽大?汗毛這麽長?像…男人的手!你…你到底是不是原來的春燕?”
春燕的笑慢慢變得猙獰,細柔的嗓音更是突然變得粗狂:“沒想到這麽快就被你識破了!識破了也沒關系,我既然來了,就沒打算活著出去!你卸磨殺驢,這筆帳,我今晚就跟你好好算!”
言罷,“她”一把扯掉了臉上的人皮面具,露出那張帶有恐懼刀疤的臉!
“唔——”水玲月剛要呼救,他眼疾手快地點了她的啞穴,爾後拿出一個布袋,朝水玲月身上倒,在水玲瓏驚懼無比的注視裡,不計其數的黑蛇、地龍、蛆蟲從天而降,她驚訝地張大了嘴,幾條地龍掉進她嘴裡,她嚇得魂飛魄散!
“啊——”
一股熱浪從下面噴出,她失禁了…
水玲月渾身猛一個顫抖,霍然睜眼!發現自己在熟悉的床上,屋子裡漆黑一片,並沒有點燈,剛剛又是一個夢!
居然是兩層夢境!
水玲月渾身被冷汗給浸透了,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想要喚丫鬟進來,卻發現喉嚨痛得要命,大抵是染了風寒。
她摸了摸屁股,眉頭一皺,真…尿床了!
丟死人!
她顫顫巍巍地站起身,借著稀薄的月光拉開了櫃門,準備找一套乾淨的褻衣,誰料,當櫃門打開的一刹那,她發出了有史以來最淒慘的叫聲!
櫃子裡已經沒有衣衫了!
只有一個黑色的大球!
那黑色的大球在櫃門敞開的一刹那撲哧著翅膀衝了出來!隨即,她看到,一顆血淋淋的頭掛在那裡,眼睛睜得大大,帶著一種驚恐和不甘,臉頰被吸空了血深深地凹陷進去,越發顯得一雙眼珠快要爆裂出來!而他右臉的刀疤一如既往地清晰、猙獰!最可怕的是它下面就連著一根長長的脊柱,白色的,反射著月輝清冷的光…
水玲月渾身的血液都在這一刻凍結成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