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來,積雪化開,暖氣漸漸籠罩了京城的上空,蛇類從冬眠中蘇醒,爾後爬入溫暖的房間,這似乎不足為奇。但看著周姨娘悲痛欲絕的樣子,水航歌又不忍拒絕她的請求,水航歌糾結了一會兒,道:“那就查查看吧。”
水航歌命人展開調查時,老夫人在王媽媽的攙扶下來到了翠玉軒。
門口的婆子恭恭敬敬地將老夫人迎了進去,周姨娘跪下給老夫人見禮,老夫人擺了擺手:“你有身子,就不要行禮了。”
周姨娘欣喜地謝過,水航歌麻利地站起身,扶住老夫人的胳膊,伺候她在炕上坐好:“娘,是兒子不孝,這麽晚還不讓您好生歇息。”
老夫人看了周姨娘一眼,淡淡地道:“宅子裡的事兒男人不懂,怨不得你。”
周姨娘的動靜鬧得太大,幾乎全府上下都聽到了風聲,很快,水玲瓏、水玲月、馮姨娘和水玲語也過來了。水敏玉和水玲溪受傷來不了,水敏輝不喜摻和宅子裡的事兒,水玲清尚且年幼不懂事兒,是以,她們沒來。至於秦芳儀,她許久不出長樂軒,大家見怪不怪了。
水玲月和水玲語適才正在抄寫《女論語》,放下毛筆前往這邊,身上還帶著一股淡淡的墨香。二人瞟了優雅萬方、從容怡然的水玲瓏一眼,心裡…五味雜陳,水玲月是嫉妒,水玲語是羨慕,同為庶女,水玲瓏的命運軌跡卻與她們截然不同了。聽說水玲剛回府時連肉都沒得吃,現在卻即將成為尊貴顯赫的世子妃。
老夫人朝水玲瓏招了招手,水玲瓏行至老夫人身邊,和水航歌一邊一個挨著老夫人在炕上坐下。
水玲月和水玲語坐冒椅上,周姨娘和馮姨娘則坐在矮一些的繡凳上,身份之別,立見分曉。
“到底出了什麽事?”老夫人問向水航歌。
水航歌據實相告:“周姨娘的房裡爬進了兩條毒蛇,下人們打死一條,跑了一條,現一邊在捉蛇一邊在查毒蛇出現的原因。”
老夫人聽到“毒蛇”二字時,眸光瞬間變得犀利起來,像冰封的刀刃要一舉劈開謎團,她掃視完屋子裡的眾人,嘴角動了動,卻是沒說話。
率先注意到老夫人異樣的是水玲瓏,水玲瓏纖長的睫羽輕顫,在鼻翼旁投下優美的疏影,嫣紅的唇角微抿,讓人瞧不出她內心究竟是何想法。
“翠玉軒的房間如此之多,怎麽毒蛇單單進了姨娘你的房間?”水玲月疑惑地問,語氣不怎麽好。
周姨娘吸了吸鼻子,用帕子抹了淚,在水航歌跟前她能哭得驚天動地,當著老夫人的面兒只能老老實實:“回四小姐的話,婢子也不清楚。”
馮姨娘說道:“毒蛇喜歡潮濕溫暖的環境,許是你房裡太暖和了。”
周姨娘又抹了抹淚:“若它們貪圖溫暖應當去小廚房才是,小廚房裡煨著火爐,比婢子的房間暖和。”
銀杏給眾人奉上熱茶,水玲語晃了晃手裡的茶杯,霍然想起了什麽,出聲道:“是不是你屋子裡有什麽招毒蛇的東西?”
一提到“招毒蛇的東西”,眾人便不約而同地憶起了水敏輝院子裡的毒蟲粉,水航歌濃眉一蹙,厲聲道:“去醫館請個大夫來!看看這個屋子裡的防蟲粉裡有沒有毒蟲粉!”
防蟲粉末和毒蟲粉末顏色相同,混在一起尋常人難以辨認。
“是!”銀杏福了福身,打了簾子出去,一陣冷風乘隙而入,眾人緊了緊手裡的茶杯,適才覺得眼下的天氣仿佛並不溫暖。
老夫人對王媽媽耳語了幾句,王媽媽的眼神閃了閃,無聲退了出去。
自始至終,水玲瓏一言不發,隻冷眼旁觀,而老夫人問了一句便再沒了下文。周姨娘的心不免有些失落,大小姐和她是一個陣營的,為什麽不幫著她添點兒柴火,亦或是表達一下關心之情呢?還有老夫人,在聽說她遭遇了毒蛇之害時並未表現出像對水敏輝那樣觸動人心的在乎?難道老夫人並不喜歡自己肚子裡的孩子?這根她預計的情況完全不同。
不多時,銀杏請了一名大夫過來,大夫給老夫人和水航歌見了禮,高媽媽從櫃子裡和牆角各搜羅了一些防蟲粉,用碟子裝好遞到大夫眼前。
大夫仔細甄別了一番後說道:“這些是防蟲粉和毒蟲粉。”
還真有毒蟲粉!水航歌氣得鼻子冒煙,命銀杏送走大夫後厲聲一喝:“把夫人叫過來!”
周姨娘心頭一喜,幾乎要笑出聲,她趕緊掐了自己一把,才又勉強擠出兩滴淚。秦芳儀,你有前科,這次,你照樣跳進黃河洗不清!
當高媽媽去長樂軒請秦芳儀時,秦芳儀正在試穿裁縫新給她量身定做的裙衫,春季的款,淡紫色阮煙羅做的琵琶襟上衣,素雪娟紗做的曳地長裙,她長得很美,膚若凝脂,腰細如柳,胸前的一對豐盈更是飽滿柔韌,很性感迷人。只是如今水航歌不愛她這副身子了,她望著銅鏡,幽幽一歎。
詩情進入內屋,冷不丁被眼前的美人給驚得心口一震,她一直知道夫人很美,卻沒想到能夠這麽美,欣長靜立如瑤池仙子,一身清雅,一世芳華,這樣的美人老爺曾經是真心愛過的吧,詩情摸了摸自己的臉,連夫人都留不住老爺的心,她妄圖以色事人,成為一個例外,呵呵,簡直是癡人說夢!
“夫人,老爺讓您到周姨娘的翠玉軒去,好像周姨娘出了點事兒。”
秦芳儀淡淡地“嗯”了一聲,脫下春裳,換上藍色錦緞長襖,去往了翠玉軒。
一進入周姨娘的臥房,水航歌便劈頭蓋臉地呵斥了起來:“你真是歹毒!陷害敏輝不說,還連周姨娘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兒都不放過!你可真是會防患於未然!”他對這個嫡妻簡直失望透了!這些年秦芳儀明裡暗裡做的惡事還少嗎?他忍,忍,忍!原以為忍一時風平浪靜,結果卻是她變本加厲!
秦芳儀瀲灩的美眸裡以極快的速度閃過一絲笑意,面上卻詫異地道:“相公,我怎麽害周姨娘了?我這兩個月老老實實地呆在長樂軒,別說害誰,連見誰一面都極少。”
周姨娘泣不成聲。
水航歌越發心煩意亂:“防蟲粉裡有毒蟲粉,和敏輝院子裡的情況一模一樣!你敢說,這不是你下的毒手?原來你當時除了要害玲瓏、害敏輝,還要害水家的子嗣!”
秦芳儀淡淡一笑,似嘲似譏似漠然冷對:“老爺一口咬定我是凶手,請問老爺我是何時又怎麽動的手?”
“自然是你讓下人撒防蟲粉那次!怪隻怪我大意疏忽,在明知你企圖害敏輝的情況下,沒想到你連懷孕的周姨娘也一並恨了進去!我還是低估你的歹毒,秦芳儀!”當著女兒們的面,水航歌完全沒給秦芳儀留情面,可見他這回已經怒到一定的程度了,“來人!把所有主子的院子都檢查一遍!再不能有任何漏網之魚了!”
這時,王媽媽面色凝重地走了進來,對老夫人點了點頭,老夫人把手裡的茶杯往小幾上重重一擱,清脆的碰撞聲令眾人驚了一跳,隨即聽得她聲若寒潭地說道:“不用查了!這蛇根本不是自己進來的!”
“啊?”此話一出,眾人愕然,不是自己進來的…又是怎麽進來的?
周姨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明白老夫人為何會下這樣的結論?老夫人發現了什麽嗎?不可能,她做得極為隱蔽,絕對沒留下任何把柄!這些毒蟲粉並非來自藥房,怎麽查也追溯不出蛛絲馬跡。
王媽媽冷冷地掃了周姨娘一眼,啟聲道:“自打二少爺的院子裡出現毒蟲粉,老夫人便心有余悸,因此,老夫人派人在各個主子院落外的花草中定期撒雄黃,毒蛇不會自己溜進來,奴婢剛去檢查過,院子附近的雄黃還在,只是埋在根部,又有花卉芬芳遮掩,尋常人聞不到而已。”
周姨娘如遭雷擊,整個人瞬間呆住!
水玲瓏暗自搖頭,平時看周姨娘尚有幾分腦子,怎生這回如此魯莽?
秦芳儀的眼底掠過一絲冷光,唇角的笑,意味難辨。
水航歌冷沉的目光落在周姨娘毫無血色的容顏上:“呵,這毒蛇出現得可真巧!”
秦芳儀陰陽怪氣地道:“哎呀!周姨娘的院子出了內賊吧?能把蛇成功帶入臥房的人非貼身丫鬟和乳母莫屬,最親近之人動了歪心思,還真是防不勝防!依我看,寧可錯殺不可放過,該發配的人得趁早發配了才是,別留下任何隱患!冤枉我沒什麽,萬一老爺的孩子有個三長兩短,這不是…在掐水家的香火麽?”
高媽媽和銀杏的臉俱是一白,跪在了地上。
水玲瓏喝了一口茶,不作死便不會死,周姨娘莽撞了。
秦芳儀步步緊逼:“哦,還有一件事我很奇怪,周姨娘你不是懷孕了行動不便麽?這毒蛇怎麽沒能咬到你?”
水航歌的臉色一沉:“你難道希望毒蛇咬傷她導致她滑胎嗎?咬傷了一個下人!”
秦芳儀笑了:“咬傷的是幾等丫鬟?”
屋子裡一下子陷入了詭異的沉寂,事已至此,要說大家沒窺出一點兒端倪是不可能的,明明不可能進入的毒蛇進入了房間,咬傷的還是一名三等丫鬟?三等丫鬟有資格在主子的臥房裡來來去去?好巧不巧地替主子擋了一下毒蛇?
秦芳儀心裡冷笑,連殺個心腹的決心都沒有,憑什麽跟她鬥?
水玲月拽緊了手裡的帕子,慍怒地瞪了瞪周姨娘,真會給她丟臉!
馮姨娘和水玲語沉默,她們極少參與宅子裡的鬥爭,這次也不例外。
秦芳儀看向周姨娘,又道:“我有個疑惑,既然毒蛇是有人故意放進來的,這毒蟲粉會不會也是誰刻意為之?其目的就是要栽贓構陷我!那麽,我是不是可以懷疑,敏輝院子裡的毒蟲粉也是同一人放進去的?周姨娘,你說呢?”
周姨娘嚇得六神無主,最關鍵的毒蛇其實爬不進來,整件事的性質完全變了!就好讓宮女跟人睡了一夜,一個月后宮女揚言懷了那人的孩子,卻發現那人是個太監,一切都成了謊言!
怎麽辦?她要怎麽辦?說上次她是受了大小姐的指使,以減輕一點兒罪孽?不,她沒有證據!她“咬”了秦芳儀已然失策,再“咬”大小姐只能雪上加霜。
她的大腦飛速旋轉,閃過一個又一個念頭,突然,她站起身伸出雙手撲向了秦芳儀:“夫人!你難道認為是我做的嗎?我沒有啊!夫人你相信我…啊——”
周姨娘作勢朝後倒去,在旁人眼裡是她在拉扯秦芳儀卻被秦芳儀反手推了一把,這樣也算坐實了秦芳儀嫉恨她的歹毒心思,當然她沒想過賠上腹中的胎兒,是以,動手前她給高媽媽打了個手勢。
誰料,高媽媽還沒動彈,便被詩情擋了個全,詩情作勢去拉,實則踩了高媽媽一腳:“夫人,當心!”
周姨娘暗叫不好,沒了人肉墊子,她摔不死,腹中的胎兒…怕是保住了了呀!
就在她即將倒地之際,秦芳儀用力一拽,將她推向了水航歌,自己卻直直撞向了一旁的繡凳,馮姨娘大驚失色,一個匍匐朝前趴下,將手臂擱在繡凳上,秦芳儀的頭重重地撞了上去!
水航歌穩妥地接住朝他倒來的周姨娘,卻眼睜睜看著秦芳儀為了救人差點一頭碰死,要不是馮姨娘反應快,秦芳儀不死也重傷,他的心裡忽然不知何種滋味了…
阿蓉和詩情扶起摔得不輕的馮姨娘和秦芳儀,二人的手肘和膝蓋均有不同程度的擦傷。
老夫人松松垮垮的眼皮子動了動,難掩眸子裡狠戾的凶光,一個為了鬥倒主母連腹中胎兒都不顧及的人簡直禽獸不如!
水玲瓏扶住老夫人的胳膊,輕聲道:“祖母,時辰不早了,我扶您回院子歇息。”
周姨娘輸得一塌糊塗,老夫人其實不在乎有沒有人陷害秦芳儀,若沒最後破釜沉舟的一摔,老夫人興許看在周姨娘懷孕的份兒上睜隻眼閉隻眼輕松揭過,可惜…
至於水航歌,經此一事,怕是不再相信秦芳儀害過水敏輝,當然,他不會去查,因為那事兒是老夫人下的定論,他尊重老夫人的任何決定,不論正確與否。
老夫人站了起來,眸光裡沒有絲毫溫度,語氣亦冰冷得如寒霜凜降:“翠玉軒的下人陷害姨娘,嫁禍夫人,全部發賣,一個不留!玲瓏這事兒交給你即刻去辦!”
“是!”水玲瓏屈膝行了一禮,目送王媽媽攙扶著老夫人離去。
水航歌放開周姨娘,走到秦芳儀身邊,有些難為情地問了句:“你…怎麽樣?”
馮姨娘低下頭,對這種漠視早就習以為常。
“妾身很好,老爺沒什麽吩咐的話妾身回了。”面無表情地說完,秦芳儀帶著詩情走出了臥房,緊接著,馮姨娘、水玲語、水玲月等人也紛紛離開了現場,隻余下水玲瓏,按照老夫人的吩咐處置翠玉軒的下人。
周姨娘扯住水航歌的袖子,水航歌隨手甩開,冷冷一哼,轉身離去。
周姨娘的心一下子跌入谷底,無邊的恐懼在四肢百骸蔓延開來,她面向水玲瓏,雙手合十,放在唇邊哀求道:“大小姐!大小姐你幫幫我!婢子真的是走投無路了才會貿然行動的!婢子聽到丫鬟們說,大夫人要把四小姐嫁給六旬官員做填房,婢子不想四小姐吃苦…這才鋌而走險的…大小姐…你看在婢子曾幫你做過事的交情上,你幫婢子留下高媽媽,好不好?”
嫁給六旬官員的不應該是水玲清嗎?這一世竟變成了水玲月?不管是真是假,連她都沒聽說便傳到了周姨娘的耳朵裡,足見秦芳儀是動了些手腳的,今晚的事表面看來是周姨娘在陷害秦芳儀,誰又知道周姨娘是中了秦芳儀的激將法?水玲瓏神色淡淡地看著她,薄唇微啟道:“既然錯了就要面對現實,你好自為之,我幫不了你。”
周姨娘駭然失色,跪在了水玲瓏腳邊:“大小姐你一定有辦法的!老夫人這麽信任你…你一定可以說服老夫人的…”
周姨娘的事令水玲瓏想起了荀楓曾經跟她講過的一則故事:母親讓孩子去打醬油,孩子給了老板兩文錢,打了滿滿一碗,卻還剩一點兒,這時,老板問:“這一點醬油裝哪兒呢?”
孩子想了想,把碗反了過來,裡面的醬油全部灑在了地上,他傻乎乎的竟沒察覺:“放碗底吧!”
老板把剩下那點兒醬油裝進了孩子的碗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