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馬車,譚嬤嬤領著水玲瓏一行人往關雎殿走去,一路上,水玲月嫉妒的眼神恨不得穿透水玲瓏的脊背,她是貴妾的女兒,憑什麽比不上一個外室的女兒?水玲瓏可以做世子妃,她卻只能嫁給六旬老頭兒做填房!這到底是為什麽呀?水玲瓏生來就是克她的,水玲瓏一回府,大夫人便送她華貴金釵,緊接著,老夫人對她另眼相看…不,這些還不是最惱火的,最惱火的是太子原本要娶的是她!水玲溪是從她手裡搶了玉佩才頂替她成為太子妃的,謔!這中間又藏了什麽不為人知的秘密呢?
不可置否,水玲月的確是一個唯恐天下不亂之人,她不好,就希望所有人陪著她一起倒霉!
這時,譚嬤嬤指著一座金碧輝煌、鬥拱飛簷的宮殿,笑呵呵地介紹道:“這是太子殿下原先的寢宮,現如今無人居住,不過也是不許人擅自闖入的,小姐們若是遊玩,可避開些。”
水玲瓏微笑著道:“多謝嬤嬤提醒。”
太子…寢宮?水玲月的腦海裡靈光一閃,要是讓太子知道原先和他定親的是水玲瓏,水玲溪是以不光彩的形式上位的,太子會不會覺得自己被耍了,然後很生氣?他一生氣,後果就特嚴重?敢讓她嫁給老頭兒,她就讓他們全部吃不了兜著走!
關雎殿的怡蘭軒內,眾人見到了懷孕兩月有余的玉妃,玉妃穿一件杏色阮煙羅上裳,內襯紫色百褶裙,裙裾和袖口都用金線繡了栩栩如生的青鸞,微風一吹,青鸞振翅,仿佛要飛出來一般,愣是把因害喜嚴重而吐得面色蒼白的她襯出了幾分仙氣。
“玉妃娘娘萬福金安!”水玲瓏、水玲月和水玲清給玉妃行了大禮。
“可算是來了!我盼了你們一整天!”玉妃喜不自勝地說完,看向身旁清秀逼人的小太監,“小德子,快把小姐們扶起來!”
“是!”小德子諂媚地笑起來,行至眾人身旁,有意或是無意,他扶的是水玲瓏,卻道,“小姐們請起吧,莫跪壞了身子!”
“多謝娘娘!”眾人起身,紛紛從丫鬟們手裡拿過一早準備好的禮物,陸續呈給玉妃。
水玲瓏送的是上回從冷逸軒那兒贏來的鮫人淚,水玲月送的是一個觀音送子的玉雕,水玲清沒錢,送的是一份親手做的胭脂和兩套馮姨娘縫製的嬰兒服。
玉妃仔細地看過,對眾人的心意和勞動成果表示高度的重視和感謝,最後,當她從水玲清手裡接過禮物之際,眼尖兒地捕捉到了水玲清指腹的傷口,那是搗花瓣時不小心砸到的。玉妃的柳眉一蹙,握住了水玲清的手,關切地問道:“很疼吧?”
水玲清猛地一愣,無比詫異、且受寵若驚地看向了玉妃,這人是高高在上的妃嬪耶,她不嫌棄她是個小小的賤妾庶女?玉妃美麗的眼眸裡閃動起溫和的波光,像母親一樣,水玲清的眼眶一紅,不爭氣地掉了淚:“疼!”
殿內的宮女們倒吸一口涼氣,這小姐真是傻得可以!娘娘再平易近人,她也不能當著娘娘的面兒哭喪著臉,還迷迷糊糊地說“疼”!這是在變相地向娘娘邀寵?
小德子是人精,立馬從內殿取了金瘡藥來,玉妃親自給水玲清塗了藥,又吩咐譚嬤嬤端上禦膳房新做的糕點,招呼水玲瓏幾人吃了起來。水玲瓏和水玲月都吃得不多,前者是因為不喜太清淡的口味,後者是不想表現得沒見過世面,唯獨水玲清一口一個,將三盤子糕點吃得精光,直嚇得譚嬤嬤把打算端出來的第四盤糕點又塞了回去!
水玲瓏靜靜打量著笑靨如花的玉妃,若說周姨娘和蘭姨娘在容貌上有一、兩分酷似董佳雪,那麽玉妃便是在神態和生活習慣上與董佳雪有異曲同工之妙,譬如,玉妃和董佳雪都酷愛紫色,笑的時候都喜歡摸右耳垂,再就是玉妃是為數不多的也能吃羊肉的大周人,這點,和董佳雪如出一轍。
現在,水玲瓏思考的不是這些旁枝末節,而是玉妃喚她們入宮的真正原因,前世她和玉妃接觸太少,不了解玉妃的脾性,一時也弄不清玉妃到底是真心思念家人,還是以此彰顯皇上對她獨一無二的恩寵。玉妃賢名遠播,與宮妃親厚,待下人和善,但做過皇后的水玲瓏明白,沒兩把刷子的人在后宮根本活不下去。
玉妃拿出帕子給水玲清擦了嘴角的沫沫,和顏悅色地笑道:“若我生的是個女兒,如你這般可愛,我也心滿意足了。”
水玲清羞澀地低下頭:“羅媽媽說女兒都是賠錢貨,娘娘還是生兒子的好。”
此話一出,所有人的臉都綠了!什麽叫做“女兒都是賠錢貨”?公主能是賠錢貨嗎?玉妃也是賠錢貨嗎?
玉妃尷尬地牽了牽唇角:“那…那就生兒子吧!”
末了,玉妃又道,“時下初春,太液池的風太大,若過幾日氣溫回升的話,或許可以讓人帶你們去太液池劃船。”
這是句很標準的客套話。
水玲清卻不假思索地道:“我不愛劃船。”
小德子嘴角直抽,真…真直接!
“娘娘,栗美人和梁貴人來人。”欣女官在怡蘭軒門口,恭敬地稟報道。
玉妃聞言,眉頭就是一皺,顯然,很是不耐,可她隻拽緊了帕子,拽得指節發白,最後,深吸一口氣,緩緩地笑道:“讓二位妹妹進來吧。”
小德子小聲嘀咕了一句:“天天來,奴才都看得眼睛長繭子了,當真以為別人都是傻瓜,看不清她們的那點兒小心思?”
玉妃瞪了瞪他,小德子嚇得脖子一縮,忙低下了頭。
水玲瓏幽若明淵的眸子裡閃動起一絲晦暗難辨的意味,她垂眸凝思了片刻,看向玉妃:“娘娘,我們是否需要回避?”
玉妃淺淺一笑:“不用,你們是我的家人,在宮裡要住上一段時日,誰來了都回避那還得了?別緊張,除了皇后和三妃,沒人位份比我高。”
說話間,兩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輕女子步入了怡蘭軒,穿淺綠色宮裙、身材窈窕的是入宮三年的栗美人,七品;穿玫紅色宮裙、豐腴柔美的是新入宮的梁貴人,六品。
“給玉妃姐姐請安。”二人恭敬地行了一禮。
玉妃的手不由自主地摸上了小腹,並溫和地笑道:“二位妹妹不必多禮。”
“喲!嬪妾們今日來得是否太不湊巧了些?姐姐在會見客人呢!”栗美人環視了一圈之後笑著說道,“昨兒來給姐姐請安都沒聽姐姐提過呢!姐姐怎不聲不響便請了家人入宮?嬪妾不知有貴客前來,便疏忽了備禮,請幾位小姐們海涵。”
天子妃嬪請無品級的閨閣女子海涵,光講這樣的話都令人受寵若驚,足見玉妃在宮裡的地位非同一般。
梁貴人笑容淡淡地問:“不知你們分別是水家的哪幾位小姐呀?”
水玲瓏站起身,不卑不亢道、不驕不躁地答道:“長女水玲瓏,給梁貴人和栗美人請安。”
水玲月和水玲清依葫蘆畫瓢問了安。
梁貴人眼神兒瞟了瞟,詫異,卻沒多說什麽。
栗美人的目光落在了水玲瓏的身上,笑盈盈地道:“哦,是鎮北王府的世子妃啊!失敬失敬!”
玉妃和藹地笑著:“前些日子多謝兩位妹妹陪本宮解悶,但眼下本宮有家人作陪,便不麻煩妹妹們了。”
逐客令已下,栗美人和梁貴人再心不甘情不願也得站起身,栗美人說道:“娘娘若是乏了,請隨時喚嬪妾們過來招呼幾位千金。”
玉妃有孕,皇上常來探望,偏玉妃不宜侍寢,這些人便打著在關雎殿偶遇皇上的主意,趁機分一杯羹罷了。
二人走後,譚嬤嬤、欣女官和小德子分別帶著水玲瓏、水玲月和水玲清去往她們居住的房間。
關雎殿共有十二個房間,會見皇帝在正南面的翠屏閣,會見妃嬪或家人在次南的怡蘭軒,平日裡玉妃自己打發閑暇時光則在怡蘭軒和翠屏閣中間的小花廳。
西面有四個大的房間供下人們居住,主子們的臥房在二進垂花門後。
東正間是玉妃和皇上行房的地方,行房完畢,若得皇上允許,玉妃可留宿東正間,若皇上離去,玉妃只能回自己的東次間歇息。
水玲瓏一行人被安排在較為僻靜的北廂房,正間由水玲瓏居住,水玲月和水玲清分別住在兩個次間。雖是次間,卻也比尚書府的陳設豪華太多,全新黃梨木家俬,立體雙面繡屏風,琳琅滿目的玉器、瓷器,純金雕花銅鏡,時下最新的珠寶首飾…完全是一個夢幻的天堂!
水玲月傻眼了,一個賓客居住的房間便奢華成這般模樣,宮裡的妃嬪…真有錢!
北正間內,枝繁把帶來的衣衫該掛的掛起來,該疊的疊起來,水玲瓏坐了大半個時辰的車,腦袋有些暈乎準備睡個午覺,這時,玉妃來了。
水玲瓏和枝繁忙躬身行禮,玉妃上前幾步拉過水玲瓏的手,柔聲道:“我悶著呢,想找你說會兒體己話。”
枝繁識相地退了出去,和小德子守在門口。
玉妃拉著水玲瓏在貴妃榻上坐好,水玲瓏始終保持著恭敬有禮、從容優雅的笑意,玉妃抬手摸了摸水玲瓏的眉眼和秀發,笑意淺淺道:“和嫂嫂長得真像!”
嫂嫂?水玲瓏的心口一震,不可思議地看向了玉妃,她長得絕對不像秦芳儀--
玉妃仿佛沒有注意到水玲瓏的愕然,目視前方,視線落在了多寶格的一個白玉青松上:“我很小的時候是和人定了娃娃親的,十四歲那年,對方要求娶我過門,那戶人家其實已經沒落得不行了,可礙於顏面,你祖父執意要將我嫁過去,成親前一晚,在你祖母的幫助下,我帶著盤纏偷偷逃了出來,一路趕往通縣,大哥和嫂嫂就住在那個莊子裡,大哥聽說了我逃婚的事,氣得將我綁起來,準備送回老家,是嫂嫂救下了我,並給了那家人一大筆橫財解除了婚約。後來,大哥赴京趕考,我和嫂嫂在莊子裡住了一年,大哥一個月才回來一次,平日裡都是我和嫂嫂一起打發時光。嫂嫂對我…挺好。”
這些,董佳雪和水航歌都沒對她提過。水玲瓏垂下眸子,掩住不經意間閃過的不解,或許這就是為何玉妃和董佳雪有那麽多神似之處了。
後面,玉妃又絮絮叨叨講了許多她和董佳雪之間的事,直到小德子在門口稟報是否需要傳膳,玉妃才笑著拉上水玲瓏走出了北正間。
偏廳內,水玲月和水玲清早恭敬地站在一旁,等候玉妃的大駕,瞧著玉妃和水玲瓏一同攜手前來,水玲月的目光就是一涼,有種刀子戳了心窩子的感覺,先前在怡蘭軒,她百般討好玉妃,並努力裝出親善姐妹的模樣,便是對她最瞧不起的水玲清,她也給了好多不曾有過的甜美笑容,甚至因為玉妃疼惜水玲清,她還給水玲清擦了手,哼,想想就惡心!那種爪子,也配勞駕她動手?!反觀水玲瓏,其實一直表現得十分平淡,她以為玉妃一定不會喜歡水玲瓏的,可為什麽?這會兒玉妃和水玲瓏親熱地拉起了手?
“屋子裡的擺設可還習慣?有哪裡不舒服的一定記著告訴我,我不知你們喜好,隻按照自己未出閣前的屋子布置了一番。”玉妃客客氣氣地說著,目光投向了眸色有些深沉的水玲月。
水玲月頭皮一麻,趕緊斂起不忿的神色,換上禮貌的笑容:“娘娘蕙質蘭心、品味高雅,我一進去還以為自個兒進了仙宮呢!半天回不過神兒!”
大家笑了起來,玉妃點了點水玲月的額頭,憐愛地嗔道:“你這丫頭,竟是個嘴貧的!”沒再等水玲清的回答,視線直接落在了餐桌上。
水玲月的笑容真摯了幾分。
譚嬤嬤命人傳了菜,玉妃坐下,伸出雙手,欣女官給她脫下護甲,她溫和地笑道:“不必拘束,就當在自己家裡一樣,平時怎麽吃,現在就怎麽吃。”
話雖如此,幾人仍然按照金尚宮教導的禮儀給玉妃謝了恩,方才按照齒序坐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