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水玲瓏在離開姚老太君的房間後,雲禮從偏房走了出來,眼底還閃動著絲絲笑意,與平時的禮貌笑容大不相同,這樣的雲禮是姚老太君不曾見過的。姚老太君拉著雲禮在身旁坐好,眯眼一笑:“太子看上的是玲瓏吧?”
雲禮笑而不答,不是不想答,是答了也毫無意義。
姚老太君惋惜地歎了口氣,她倒是有心撮合姚欣和雲禮,以姚家的背景,即便姚欣暫時屈居側妃之位,他日誕下皇嗣,有姚皇后扶持,這鳳冠也不是落不到她頭上!偏雲禮看上了水玲瓏,一個與鎮北王世子有婚約的女子。諸葛鈺聲名如何她且不談了,光鎮北王這個頭銜和背後的喀什慶族,便足以令京城所有人忌憚三分。搶…師出無名啊!
姚老太君語重心長道:“太子,水玲溪出了這樣的事,以我對自己女兒的了解,水玲溪絕對做不了太子妃了,水家的另外兩名小姐實非合適人選,你該早為自己打算才是!”
反正不是水玲瓏,娶誰不都一樣?雲禮的笑容一點一點染了苦澀:“全聽父皇和母后的安排吧!”
姚老太君的嘴唇一張,欲言又止,看來,她很有必要入宮一趟!
今晚,發生了許多事!
頭一件事便是秦芳儀暈倒了!
第二件事則是丞相府悔婚了!
第三件事,水玲語也暈倒了!
尚書府亂成了一鍋粥,老夫人身心飽受重創,終於熬不住,染了風寒。
趙媽媽得知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後,悔得腸子都青了!那日,姚府的人送來拜帖,她便聽到趕車婆子說皇后娘娘打算給太子納側妃,她猶豫再三,不確定消息是否可靠,而即便千真萬確老爺和夫人也無力回天,她講出來只能徒增煩惱,是以,她悶在了肚子裡。誰知道,二小姐竟是落下了那樣的後遺症,一聽這消息,刺激過度居然當場犯病!如果她早點兒說出來,二小姐早點兒在府裡犯病,夫人說什麽也不會讓二小姐去赴宴,結果丟人現眼了呀!
趙媽媽狠抽了自己一耳光!但事已至此,她再悔也不能有所表露,否則,她知情不報釀成大錯,夫人會殺了她的!
當晚,水敏玉寵幸了一個丫鬟,和女人的第一次,總算是給了出去。
玲香院內,水玲瓏洗了個熱水澡,睡意全無,水玲溪和雲禮如何她不再多想了,她從廚房找了一塊黑炭,削成小拇指大小,開始在紙上繪圖,她想畫一套手術刀,無奈她筆功太差,畫了半個時辰仍是差強人意。
“畫什麽呢?愁眉苦臉的?”諸葛鈺躍窗而入時,正好看見水玲瓏巴掌大的小臉皺成一團,蔥白纖手拿著一塊黑炭胡亂塗畫著什麽,卻仿佛不得章法,表情甚是不滿。
水玲瓏被嚇了一跳,重生後她明明五感異於常人,卻總是不能提前發現諸葛鈺,這真是惱火!
水玲瓏扔了手裡的炭筆,泄氣似的坐在了椅子上:“這麽晚來找我做什麽?”
諸葛鈺走近她,探出手捏了捏她小小鼻子:“本來就醜!再皺眉,跟老太婆一樣了!”
水玲瓏打開他作惡的狼爪:“那敢情好,惡心死你!”
諸葛鈺故作惱怒,敲了敲她腦門,並沒用力,倒是點中了一個穴位,水玲瓏昏昏沉沉的腦袋頓時輕松了不少:“喲,懂按摩呢!小瞧你了啊,諸葛鈺。”
諸葛鈺俯身湊近她,黑曜石般璀璨的眼眸眯成兩道好看的月牙兒:“對著別人總笑呵呵的,跟我卻冷著一副臉,果然待我很是特別!”
水玲瓏拿起一本書朝他拍了過去:“離我遠點!”這廝,臉皮越來越厚!
諸葛鈺知道她不習慣和人靠得太近,並未在這個問題上較真兒,而是給了她一瓶丹藥:“一天一次,有助於控制病情,減少發作的次數。”
“發作?”水玲瓏接過,幽靜的眼眸裡閃過一絲惑色,“這是…治癲癇的藥?”
諸葛鈺點頭:“藥給你了,至於你是毀掉還是讓水玲溪吃下,選擇權在你,我跟你保證,張院判也弄不到這麽好的藥。”
這話水玲瓏還是聽得比較舒服的,如果諸葛鈺大老遠前來是專程替水玲溪送藥的,她估計會氣得把他趕出去,但貌似他是想送她一個做主的機會。而且,他既然知道水玲溪犯了病,自然也知道她給雲禮治傷了,他沒說什麽!水玲瓏把藥放入抽屜,笑眯眯地倒了杯熱茶給諸葛鈺:“世子爺辛苦了!”
“真勢力!”諸葛鈺鼻子哼了哼,接過茶杯,慢慢地喝了起來,他喝茶的動作很優雅,如玉指節輕拿著茶杯,紅潤的唇瓣微啟,像一幅大師筆下的秀水丹青,水玲瓏的長睫微微一顫,垂下了眸子。
諸葛鈺喝了幾口,突然笑出了聲:“照我說,郭焱這回算是替你出了口惡氣。”
水玲瓏偏過腦袋:“郭焱?什麽意思?”
諸葛鈺一臉詫異:“你不知道水玲溪的頭是郭焱打傷的麽?”
竟然…是他?難怪那晚雲禮會來尚書府探望水玲溪,想來探望是假,替郭焱善後是真,這事兒若換個版本傳出去,對郭焱的仕途大有影響,最壞的可能便是丟掉官職。
諸葛鈺說這些時,一直用余光打量著水玲瓏的神色,見她從容坦蕩,他暗自舒了口氣,上次他跟郭焱拚酒,大打一架,醉醺醺的郭焱竟然一口氣講出了無數水玲瓏的喜好和禁忌,這令他不得不多個心眼。可他動用手下的力量把郭焱從出生到現在能查到的事全部翻了出來,絲毫沒瞧出郭焱和水玲瓏有關系的痕跡,這到底又是怎麽一回事呢?
喝完茶,諸葛鈺把杯子放好,拿起水玲瓏丟在一旁的炭筆,“你想畫什麽?我替你畫。”
水玲瓏的眼神兒一亮,笑得花枝亂顫:“哎喲,這怎麽好麻煩世子爺?”話雖如此,她卻是極快地鋪上了一張新紙。
諸葛鈺不禁失笑,按照她口頭描述的規格畫了一套奇形怪狀的…暗器?
三公主當晚住在了姚府,同住下的還有栗夫人和栗彩兒,然,誠如姚大夫人預料的那般,太子並未在府中逗留多久,入夜便回宮向皇帝和皇后稟明此事。
近段時間,頗為得寵的是新晉封的珍貴人,皇帝接連七日召幸,直羨煞了一乾寂寞的妃嬪。這一晚,七皇子身子不適,皇帝撇下水玲月,去往了皇后的未央宮。
水玲月站在太液池邊,悶悶不樂,習慣了每晚在皇帝身側入眠,突然變成她一人,她心裡空落落的。而且宮裡位份高的妃嬪多,她每天都得給形形色色的人請安,比在尚書府累多了。原以為成了皇帝的女人,便能從此高人一等,誰料宮裡的日子跟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在府裡,她哪怕忌憚水玲溪,偶爾也和對方耍耍嘴皮子;在宮裡,她要是敢不敬位份高的宮妃,那就是一個橫死冷宮的下場!最近皇后忙著整頓宮廷,她親眼看見那些販賣宮中物品的太監、宮女、妃嬪被活活打死、甚至凌遲,她就覺著自己好像掉入了一個漆黑的冰窖,從此再沒誰能救她脫離苦海!
為什麽?
為什麽她要過得這樣忍辱負重?
水玲溪和水玲瓏,一個是太子妃,一個是世子妃,為什麽她們能做正妻,而她卻是小妾?
“太子殿下!”水玲月陷入沉思之際,聽見身後的小宮女給雲禮請了安,她忙側過身,也行了一禮,“太子殿下!”
雲禮淡淡地應了一聲,邁開步子朝未央宮走去,和水玲月擦肩而過時,水玲月腦海裡靈光一閃,出聲叫住了他:“殿下!借一步說話!”
翌日,葉茂服侍水玲瓏梳洗,鍾媽媽一邊整理著姚老太君送的禮,一邊驚歎連連:“姚家可真有錢,這裝珠寶的盒子都是鑲了金的。”
水玲瓏笑了笑,沒有說話。
枝繁打了簾子進來,笑盈盈地接過鍾媽媽的話柄:“姚家有錢是真,待咱們小姐非比尋常更不假!其它幾位小姐的東西可沒大小姐的這麽好!”
鍾媽媽就道:“小姐救了太子殿下,姚老太君自然是要有所表示的。”昨兒回屋,枝繁把在姚府發生的事挑重點講了一遍,所以說惡有惡報哇!
水玲瓏選了一支白玉蘭花簪戴上:“老夫人怎麽樣了?”
“昨兒請大夫看過了,一點風寒,並無大礙。倒是三小姐…”講到這裡,枝繁頓了頓,屋子裡的下人除了她以外,旁人都不知道水玲語懷孕了,她不確定要不要當著這麽多人的面兒把話挑明,見水玲瓏沒有讓人回避的意思,她才道,“三小姐動了胎氣,怕是…”
此話一出,鍾媽媽和葉茂俱是一驚,動了胎氣?這麽說三小姐懷孕了?想起府裡私底下傳的謠言,說表少爺在燕蘭軒和三小姐呆了一下午,難道二人有了首尾?
水玲瓏拔下素淨的白玉蘭花簪,換了一支豔麗的鑲紅寶石金釵,道:“既然動了胎氣,那就派人通知祖母吧!”
丞相府原先答應了要給尚書府一個滿意的交代:即娶水玲語為正妻,誰料短短數日,水沉香和水玲溪接連遭逢厄運,丞相府已經不想把寶壓在尚書府這兒了,這才連夜派人退了和水玲語的親事,說是退,實則是希望尚書府低頭,把水玲語許了秦之瀟做妾。
當初水玲語跪著求她成全她對秦之瀟的一片癡心時,她告訴了她這個法子的可行性和風險性,但對方非要飛蛾撲火,她又能說什麽?
眾人面面相覷,最後鍾媽媽點了點頭:“奴婢去說吧!”出了這種事,老夫人免不了會發一通大火,幾個小丫鬟未必承受得住,她年紀大,老夫人應當會有點兒分寸。
枝繁和葉茂感激地看了鍾媽媽一眼,水玲瓏又道:“好了,我該去探望母親和二妹了。”
長樂軒內,水玲溪又發了一次病,原因是水敏玉得知此事,狠狠地訓了她一頓,這一發病,把秦芳儀和水敏玉都給嚇壞了,一個女人再傾國傾城,若是染了這毛病,誰還敢要她?秦芳儀怒火攻心,讓水敏玉滾回了他的院子,自己則守在女兒床頭,潸然淚下。
她承認這輩子做了許多錯事,比如害了佟姨娘的頭胎,卻嫁禍給馮姨娘,讓她們二人反目成仇;又比如買通莊子裡的人給董佳雪下藥,讓董佳雪不知不覺間英年早逝;還比如在蘭姨娘的院子裡埋了麝香,乃至於她到現在都懷不上孩子,或許今後再也懷不上孩子…
錯的是她,該受懲罰的也是她,可老天爺為何要把報應弄到水玲溪的身上?不,不是老天爺的報應,是郭焱害了玲溪!
她抹了淚,站起身走到書桌旁,提筆寫了一封信,注明哥哥秦徹親啟。這門親事是皇上定下的,就算皇后想反悔,也得問皇上同不同意!
“夫人,大小姐來了。”詩情在門口稟報道。
“讓她滾!”
“大小姐說是來給二小姐送藥的。”
秦芳儀的素手一握,眼底的厲芒一閃而過:“請她進來。”
水玲瓏步入了房間,她穿一件白色對襟春裳、一條湖藍色曳地長裙,腰墜金色絲絛,蓮步輕移間,宛若藍天白雲一線牽,那金色耀目的是晨曦第一縷清輝,整個房間為之一亮,她便是那驕陽。
秦芳儀的眼…微微一痛!什麽時候,水玲瓏竟出落得如此美麗了?
水玲瓏屈膝福身:“玲瓏給母親請安,母親萬福。”
福?兒子有龍陽之癖,女兒又成了這副鬼樣子,她哪兒來的福?她正襟危坐,指了指一旁的繡凳:“坐吧。”
“多謝母親。”水玲瓏依言落座,精神奕奕、靈氣十足,而反觀昏迷不醒的水玲溪,五官真真是極美的,卻宛若風中殘燭,失了那份生機…秦芳儀的心又是一痛,聽得水玲瓏輕柔的聲音響起:“二妹怎麽又昏迷了?難道…又發病了?”
明知故問!秦芳儀氣得發抖,卻不屑地道:“聽說你是來給你二妹送藥的,這病連大夫都束手無策,你又有什麽好藥?”
水玲瓏不疾不徐地道:“是諸葛世子送的,鎮北王府有自己從族裡帶來的大夫,懂一些京城大夫不太熟悉的方子。”
這樣說也是在告誡秦芳儀,別試圖在藥裡動什麽手腳,因為你汙蔑的不會是我,而是鎮北王府。
秦芳儀似信非信地從水玲瓏手裡接過一個青花小瓷瓶,水玲瓏瞟了瞟秦芳儀的手,緩緩地說道:“這種病無法根治,只能通過藥物控制,一天一次,這個瓶子裡是一個月的劑量。而且這種藥是鎮北王府的獨門秘方,太醫院,或喀什慶其它的大夫,都配不出來。”
秦芳儀的眉頭一皺:“你到底想說什麽?”
水玲瓏的目光自屋裡掃視了一圈,在書桌上一封剛寫完的信上逗留了片刻,再看向秦芳儀,淺笑著道:“沒什麽,我是覺得,二妹的傷勢和父親的前途比什麽都重要。”
這丫頭!分明是在威脅她!
沒錯,她的確是鐵了心要將郭焱繩之以法,這樣,水玲溪便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受害者,皇家的怒火需要一個突破口,只要他們把氣全部撒在了郭焱的身上,水玲溪和太子的親事便還有希望!但可惡的水玲瓏!她竟然用藥來威脅她!不過是一個庶出的賤人,怎麽敢用這樣的口吻、這樣的立場跟她說話?!
“母親你不用急著做決定,可以先讓二妹試吃一段時間,或者找別的大夫開個方子試試,如果能找到比這更好的藥,郭焱,隨便你告吧!不過我最後提醒母親一次,以卵擊石也好,以石碰玉也罷,郭焱丟了官位他也還是公主駙馬,除非二妹死了,郭焱大抵才會給她抵命,但我想,母親你應該不會為了懲罰郭焱而將二妹送上黃泉的。”水玲瓏站起身,行了一禮,“母親好生歇息,別操勞過度,要知道,您除了女兒,還有一個兒子呢!”
秦芳儀的心陡然一顫,水玲瓏的每句話都像錘子似的敲在了她的心坎兒上,到底是女兒的健康重要,還是和郭焱死磕到底,以謀求那渺茫的希望重要?或者,女兒已經希望渺茫,兒子是否也要一起搭進去?
水玲瓏也說不清為何一定要幫著郭焱善後,也許是感激郭焱無意中傷了水玲溪,也許是感激他在泥塘接住了自己,亦或是在還三公主的人情…或許連水玲瓏自己都沒發現,她就是想護著郭焱,像護著清兒那樣,為此,她放棄了看著水玲溪頻頻遭受病發折磨的暢快,潛意識裡她覺得,保住郭焱,似乎比報仇…更重要!
出了長樂軒,水玲瓏往福壽院的方向走去,老夫人病倒,府裡雜七雜八的事總需要人處理,她去搭把手也是好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