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上場的是荀楓,荀楓從病患中挑選了一名在當地頗具傳奇色彩的婦女,神話中,托塔天王李靖的夫人懷孕三年零六個月才生下哪吒,此婦女已懷孕四年有余,村民們深信她會誕育一個比哪吒還厲害的神童。她壓根兒不覺著自己病了,是太醫院的人說參賽的話興許能讓把孩子給生下來,她著急做母親,這才答應遠赴了泉州。
荀楓對診脈其實一竅不通!但不用看他也能斷定這名婦女到底得了什麽病,更別說這名婦女本就是他花了無數人力物力尋到,並放出風聲給太醫院的。
荀楓對皇帝抱拳行了一禮,從容地道:“皇上,患者懷的是石胎,已無生命跡象。”
“什麽叫已無生命跡象?”婦女疑惑地問。
荀楓垂下了眸子:“死了。”
婦女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那你說的石胎又是何物?”皇帝來了興趣。
石胎是胎兒死於腹中,吸收了大量母體的鈣質,逐漸鈣化成的一個“化石木乃伊”,但“鈣”這一字眼古人並不理解,荀楓想了想,道:“石胎就是渾身血肉在母體內漸漸變為石頭般堅硬的死胎,是一種非常罕見的怪病,十萬人中也不一定有一例。尋常催產的法子不管用,必須實施手術,請皇上、太子殿下和眾位太醫移駕偏殿,我將實施剖腹產為患者取出腹中胎兒。”
皇帝命人征求了婦女的丈夫的同意後,帶著太子一行人進入了荀楓連夜搭建的手術室。
房間內有一張半人高的窄床,鋪了一種材質十分特別的淡藍色軟紙,頂上將若乾碩大夜明珠排列成圓形,以達到無影燈的效果。床邊是一個金屬櫃子,擺著各式各樣的手術刀、消毒藥水、紗布以及縫合傷口所用的線。
煉丹師看到一整排他曾經以為是暗器的奇怪刀具時,黑曜石般璀璨的眼眸裡遽然閃過一絲詫異!巧合吧?玲瓏和荀楓應當不認識的吧?
荀楓換上綠色的手術服,戴上帽子、口罩和手套,為婦女實施了剖腹手術,沒有護士,所有工作全靠他一人完成,他曾是醫學界的天才,一例小小的剖腹產手術不在話下。消毒、剖腹、切開子宮、取出能看鈣化的石胎和紫河車、縫合子宮及腹部,所有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僅耗時兩刻鍾。
當他們看到荀楓取出的約莫七個月大小、灰白色、五官模糊、四肢明顯的石胎時,眼珠子差點兒沒掉下來!
柳全拔下發簪敲了敲胎兒的肚子,果真如玉擊石,聲音清脆。
雲禮露出讚賞的笑意,朝荀楓眨了眨眼,荀楓藏在口罩下的唇也揚起了一個大大的弧度,雲禮就面向皇帝,道:“父皇,兒臣常聽母后說,女人生孩子都如同在鬼門關走了一圈,如果剖腹產能夠得到廣泛推行,將能挽救無數難產婦女和胎兒的性命,這實在是我大周之福。”
皇帝深邃如泊的眼眸裡漾開一層欣喜笑意,再看向荀楓時神態完全變了:“荀世子真是令朕刮目相看!”
在他看來,已經沒有誰能超越荀楓了。哪怕鎮北王府的煉丹師能夠煉出治療惡毒之症的丹藥,他也不會把冠軍之位給他,因為他需要的醫術是能夠最大程度造福百姓的!惡毒之症很難攻克,但其患者的人口比例並不大,孕婦則不同了,大周人口眾多,女性婚齡較早,每年死於難產的孕婦沒有一萬也有八千。
太醫們再次交換了一個眼神,與皇帝所想一致,今年的冠軍非荀世子莫屬!
“咳咳咳…”連續幾天的高強度作業,荀楓的身子有些吃不消了,他的病必須到夏天才能完全控制,雲禮忙走到他身旁,親自遞過一杯溫水,“辛苦了”。
荀楓抬起手,表示身上很髒,得先換衣衫。
煉丹師看向荀楓,眼底掠過一絲複雜:“荀世子既然醫術了得,為何不先替自己治病?”
荀楓開誠布公道:“實不相瞞,這病是我小時候頑皮,在冰冷的湖水裡泡了三天三夜落下的病根,我無能為力。”
煉丹師的眸光暗了暗,就是他們躲避漠北公主追殺的那一次,不是荀楓頑皮,而是他一時興起要去偷夜明珠,荀楓的病因他而起,他也是為了治好荀楓才悄悄學醫,若是沒出那件事,他和荀楓或許還是好兄弟吧!
荀楓敏銳地注意到了煉丹師眼底浮現出的晦暗波光,這雙眼、這種冷漠的氣質,天底下舍他其誰?荀楓狠狠一怔,呼吸一頓:“你…”
煉丹師緩緩地眨了眨眼,鄭重其事地打斷了荀楓的話:“那麽,請荀世子做我今天的患者吧,我將替荀世子醫好這個從小落下的頑疾!”
水玲瓏睡了個午覺,一睜眼發現床對面點著的燈不知何時熄滅了,她眸光一涼,冷聲道:“今天誰在屋裡當值?”
阿四忙放下手裡的刺繡,繞過屏風來到水玲瓏跟前,用金帳構掛帳幔,諂媚地笑了:“是奴婢在當值。”
水玲瓏淡淡地睨了她一眼,阿四今日穿一件粉紅色褙子,內襯白色束腰羅裙,薄施粉黛,頭上簪了兩朵嬌豔的桃花,難怪不認真當值,一門心思全撲在了打扮上!水玲瓏面無表情道:“去鍾媽媽那兒領十板子!”
阿四花容失色:“大小姐!奴婢犯了什麽錯,您要打奴婢?”
水玲瓏的聲線一厲:“外加掌嘴二十!主子怎麽做豈是一個奴婢能過問的?做不好奴婢你就給我滾出玲香院!”
阿四委屈得不停掉眼淚,誰說大小姐好相與的?分明凶得很…
枝繁聽到聲響,忙打了簾子進來,看了一眼熄滅的燈台,心中暗歎,這個阿四也太粗心了些,明知道大小姐睡覺是一定要點燈的,她居然任由燈滅了!枝繁拽住阿四,低聲道:“讓你去找鍾媽媽領罰你就快去,哪兒來這麽多廢話?”再不走,怕是不止十板子和二十耳光這麽簡單。
阿四哭哭啼啼地出了房間,很快,院子裡便響起了打板子的聲音。
水玲瓏按了按眉心歎:“這院子裡的規矩越發壞了!”
枝繁的眼神一閃,試探地道:“大小姐,柳綠的傷勢好得差不多了。”
水玲瓏淡淡的“嗯”了一聲。
枝繁疑惑,難道大小姐沒有把柳綠調回身邊的打算?是都會錯大小姐的意了?幸好她沒對柳綠透露過這方面的意思,不然給了柳綠希望,結果變成失望,柳綠怕是要恨死她。
“大小姐!杜媽媽求見!”門外響起了葉茂的稟報聲。
水玲瓏換上衣衫,去淨房洗漱了一番,又重梳了頭,這才在外屋見了杜媽媽。杜媽媽在前不久被提拔成為膳房管事,如今已是老夫人手下的得力乾將,走哪兒都有人不停巴結,但杜媽媽是個聰明人,即便她對所有人都能擺擺姿態,在大小姐跟前卻連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杜媽媽今兒的眼神格外亮,臉上的笑容止都止不住:“大小姐睡得可好?”
水玲瓏瞅了一眼屋外昏黃的天色,笑著說道:“最近越發嗜睡了。”
“春困都這樣。”杜媽媽附和道。
枝繁給水玲瓏和杜媽媽奉上新茶,水玲瓏挑了挑眉,枝繁忙撤下熱茶,換了白開水來,杜媽媽就道:“大小姐的口味似乎變了許多,不怎麽吃辣,也少喝濃茶了。”
水玲瓏淡然一笑:“是啊,忽然就不喜那些味道了。”今晚她要吃朝天椒鍋底的涮羊肉!
杜媽媽的眼珠子左右一動,討好地笑道:“最近膳房的菜可還合您胃口?奴婢學了一些江南菜式,晚些時候給你做來嘗嘗。”
“不了。”她打小便不愛吃江南菜,或許因為…董佳雪從沒給她做過?
杜媽媽的笑容僵了僵,一時擰不清大小姐的拒絕是否帶了絲絲不滿,仔細檢討了最近的工作,確定沒出任何紕漏,才道:“您想什麽盡管吩咐,哪怕膳房沒有的,奴婢也從外邊兒給您弄來!”
水玲瓏喝了一口茶,看向杜媽媽:“杜媽媽今兒有什麽高興的事?笑得合不攏嘴了?”
杜媽媽笑眯眯地道:“泉州的醫學盛會結束了,大小姐猜,誰得了冠軍?”
“誰呀?”水玲瓏對這一屆的醫學盛會沒什麽印象,前世的這個時候她在忙什麽呢?好像正處於熱戀期,終日呆在閨房給荀楓做衣裳,該不會…水玲瓏的笑容一收,微愣地側過頭,杜媽媽迎上她的注視,道,“這一屆的醫學盛會真是奇了,居然出了兩個冠軍!”
水玲瓏眉梢微挑:“兩個冠軍?”
杜媽媽睜大了眸子:“是呀!荀世子和鎮北王府的煉丹師並列第一!荀世子給一名懷孕四年的婦女實施了一種叫做…叫做剖…”
“剖腹產?”
“對對對!就是剖腹產?哎呀!大小姐您怎麽知道?”
水玲瓏端起茶杯放在唇邊:“哦,猜的。”
杜媽媽沉浸在消息所帶來的震驚中,並未察覺到水玲瓏的異樣,繼續眉飛色舞道:“村子裡的人說那婦女懷了第二個哪吒,他日必能誕下一個神童!結果荀世子連脈都沒把,只看了一眼便斷定此女腹中並非神童,而是一個石胎!”
怕水玲瓏不理解石胎的含義,杜媽媽解釋道,“石頭怪胎,硬邦邦的!也不知祖上造了什麽孽,竟生生把孩子變成了石頭!荀世子就當著皇上和太子殿下的面給她做了剖腹產,成功取出石胎!重要的不是石胎,而是這種能造福百姓的手術,皇上說呀,咱們大周有福啦!”
水玲瓏的眉心一跳,推行剖腹產不是兩年之後才發生的事嗎?為何提前了這麽多?這是否說明,荀楓一系列的篡位計劃都跟著提前了呢?
“那…荀世子向皇上提了什麽請求?”
杜媽媽眼底的崇敬之色愈加明顯了:“大家都以為荀世子會向皇上要個官位或公主新娘,誰料,荀世子深明大義,完全不考慮到個人得失,只求皇上允許他參與開鑿渠道、南水西掉的計劃,不是做官哦,只是提供相應的水利技術,具體的奴婢一介粗鄙婦人就不大懂了,這些還是聽奴婢那口子講的。”
水玲瓏的臉霎那間褪了血色!荀楓將鎮北王和喀什慶逼上絕路就是從南水西掉開始的!荀楓要開始他的帝國大業了…不,或許荀楓從很久以前便開始了精密部署,她和荀楓夫妻十幾年,也沒能把他的人際關系和複雜背景觀察透徹,比如水沉香,她做夢都沒想到會是荀楓的人!
握著茶杯的手隱隱有些顫抖,水玲瓏乾脆放下茶杯,竭力靜氣道:“鎮北王府的煉丹師又是怎麽取勝的?”
杜媽媽的笑意又加深了幾分:“若說荀世子是大周婦女的救星,煉丹師便是救星的救星!荀世子得了十數載,連自己都治不好的寒症被煉丹師給治好了!皇帝高興啊,實在難以分出二人的勝負,索性並列了冠軍。”
荀楓的病竟然是被鎮北王府的煉丹師給治好的!而這比前世提前了整整五年!水玲瓏捏了捏杯蓋,杜媽媽神秘地笑道:“煉丹師向皇上求了一道聖旨,具體內容無人知曉,可奴婢猜呀,鎮北王府要的,定是一道賜婚聖旨呢!”
五天后,水航歌風塵仆仆地回府,一進門卻被一道石破天驚的旨意給驚得魂飛魄散!
“皇后娘娘懿旨,水家有女,名冰冰,賢良淑德,才情兼備,孝敬父母,親厚手足,賢明之性、雖在小而必詳。淵懿之衷、每經時而加謐,茲冊封爾為太子正妃,由欽天監擇出良辰吉日與太子完婚!”
老夫人攜眾女眷跪在花廳:“謝皇后娘娘恩典!”
水冰冰扶老夫人站起身,從李常手中接過聖旨,老夫人塞給章公公一個沉甸甸的荷包,章公公掂了掂,面露笑意:“恭喜老夫人,恭喜太子妃娘娘!”
水冰冰,他二弟的女兒,怎麽能這樣?他苦心造詣那麽多年,又冒著被誅殺的危險得罪了鎮北王府,結果太子妃之位不翼而飛了!水航歌的胸口劇烈一痛,噴出一大口鮮血,倒了下去…
幾天前。
“祖母,如果眼前有個讓一切回到原點的法子,您會願意采納嗎?”
老夫人狠狠一怔:“什麽意思?”
水玲瓏頓了頓,認真地鎖定老夫人愕然的眼眸:“玲瓏的意思是,能夠扳回眼前這個尷尬的局面,既保全太子妃之位,又不得罪鎮北王府,您願不願意…放下身段,博一回?”
老夫人渾濁的眼底露出一絲極亮的光:“什麽法子?”
水玲瓏想起二嬸給她回的信,神秘一笑:“祖母,您記不記得二叔?”
老夫人的眸光一暗,悲涼之色隨著眼淚溢滿了眼眶,水玲瓏就道:“二叔和二嬸的長女,名喚水冰冰,和玲溪同歲,容顏清秀,性情溫婉,提親的人幾乎踏破門檻,但二叔寶貝她,挑來挑去怎麽也沒挑到合適的人選,也許冥冥之中自有注定,注定冰妹妹會扛起水家的繁榮,也注定您和二叔能借此機會冰釋前嫌。”
老夫人當即流下淚來:“是啊,老大老二都是我生的,誰的女兒做太子妃都是咱們水家的榮耀。可你二叔那般恨我,他會願意回來?他不是那種在乎名利的人,用太子妃之位吸引他也沒用…”
水玲瓏幽幽地道:“二叔最疼二嬸了,只要二嬸願意,二叔沒用不答應的道理。”
老夫人在做了嚴重的心裡掙扎之後,終於拉下臉面,給二夫人寫了一封致歉信。
當然,一個小小的商女並不足以令皇后改變初衷,皇后原先是打算順著雲禮的心意讓水玲瓏做太子妃,說服皇后,姚老太君功不可沒。
馬車裡,冰冰穿一襲白色絹裙,外襯淺藍色透明紗衣,宛若一個蒞臨凡塵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她的墨發斜斜地挽了個螺髻,用淺藍色發帶固定,簾幕裡偶然吹來一縷清風,發帶沿著白皙的臉輕柔起舞,越發襯得她冰清玉潔、楚楚動人。
冰冰微微一笑,一分羞澀、一分拘謹,但不失端莊優雅:“大姐,我娘說,我搶了你的親事,要我以後對你好點。”言罷,晶瑩剔透的眼眸閃出狡黠的意味。
水玲瓏一看她這副古靈精怪的樣子便知她是試探:“你自己是怎麽想的呢?”
“我覺得大姐應該對我好一點,大姐分明是自己不願意嫁,硬把我推給太子殿下的!大姐得補償我呢!”冰冰撅起了粉嘟嘟的唇。
真是個冰雪聰明的孩子!水玲瓏從荷包裡拿出玉佩,系在了冰冰的脖子上。
冰冰詫異地捏住脖子上的玉佩,水玲瓏就點了點她的小鼻子:“你那天沒看上太子?我以為是你自己看上了,二叔和二嬸才同意你嫁的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