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帝去渡劫了,可他從未想過要飛升,否則就不是一魂渡劫,而是三魂齊出。
竹樓門哐一聲推開,西王母從外頭衝進來,這個冷豔無雙,氣質華貴的女人,蒼白著臉,癡癡凝視枯坐的神帝,兩行清淚。
這就是痛失摯愛的滋味!
楚望舒心底歎了口氣,西王母對自己師尊的不倫之戀,知曉的人不多,楚望舒也是靠猜測,雖然神帝從未表態過,西王母從未承認過,可她也從未掩飾過,眼神和神態能說明很多東西。
楚望舒還是能理解西王母的痛苦,人生八苦,有一條是:求不得!
南疆,十萬大山,遍布毒蟲猛獸,沼澤瘴氣。氣候潮濕,植被蔥籠,不缺肥美沃土,素來是妖族生活的天堂。
南疆深處,有一座天帝宮,鎮壓在南疆龍脈之上。掩映在重重疊疊的嵩山峻嶺之中,猿啼虎嘯,蒼鷹銳鳴。
奢華寬敞大殿中,數十名身披薄紗的妖女翩翩起舞,扭動妖嬈性感身軀。
高居王座之上,是一名赤發魁梧的男人,容貌俊美妖邪,尤其一雙眼睛,極威嚴極詭異,讓人望之如陷漩渦。
此人便是妖族至尊,天帝,他半靠在鎏金王座,懷裡摟著一名嬌媚絕色的美人,面無表情的欣賞著場面宏大、誘人的舞姿。
天帝是妖族排名第一的種馬,生平最愛美人,后宮佳麗三千,收羅著妖族各部的絕色美女,也有人族美女。其中不乏道門仙子,中州皇室的公主、妃子。而妖族之中,姿色最拔尖的那一小撮美人,天帝大抵都睡過。比如青丘國主嬰姬,西海龍宮的宮主敖芸,月兔族的第一美人房心氏等等,再比如他懷裡摟著的美人,正是鳳凰族的族長鳳九。據說媧皇當年也迫於無奈在他后宮團裡待過。
總之這是一個日翻蒼穹的男人,妖族心目中的神靈,就如神帝之於人族。
依照天帝的計劃,他今年應該能成功把九翼龍女給睡了,可那女人野心大著,不見兔子不撒鷹,先得到蛇劍才願意躺床上給他日。
“帝尊,你今日何事心不在焉?”鳳九依偎在他懷裡,嬌滴滴的說。
天帝低頭凝視,嘴角一挑:“你這雙眼兒,是我見過最美的。如果不算上青丘國那隻小狐狸。”
鳳九吃味道:“帝尊說的是嬰姬?”
天帝搖頭,聲音清洌悅耳:“是那個青眼半妖,我曾元神出竅,觀看過請嬰姬解印狐祖。嗯,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等徹底解開狐祖封印,我就讓嬰姬把她送入宮來。”
鳳九有一雙靈氣十足的丹鳳眼,一身菁華盡聚於此,吃吃笑道:“帝尊難道不對狐祖感興趣?”
天帝不置可否,青眼九尾是與他同境界的大能。
“您又發呆了。”鳳九撫摸他俊美無儔的側臉。
“因為他要走了。”天帝淡淡道。
天帝是道祖之後崛起的大妖,道祖在世之時,他沒有任何機會,道祖之後兩千年,又出了一個儒聖,他仍舊被壓了一頭。儒聖之後,這一代人族出現了神帝,他依然沒有翻身之日。他距離天仙始終差了一步,這一步,如同不可逾越的天淵。
可那又怎樣,最後還是他贏了,道祖也好,儒聖也罷,都輸給了時光,現在輪到神帝了。這些無敵的天仙,終究不能長存凡間。
天帝忽然愣住了,抬起頭,目光穿透宮殿,穿透千裡之外。
一位老人從數十萬裡之外的昆侖,入南疆,不疾不徐,沿著欣賞山河大地,但他每一步都跨出千裡之遙,最後來到了天帝宮外,三千裡的地方。
他銀發如雪,麻衣麻褲,臉上皺紋如刀刻,眼神溫和,隔著三千裡與天帝對視。
天帝俊美臉龐凸顯猙獰,語氣夾雜著癲狂和驚怒:“老家夥,你還不走,還不走......”
神帝輕笑道:“我隻活了五百年,你這個數千年不死的雜種,才是老家夥。”
“飛升在即,你敢來我天帝宮?”
“飛升?非我所願。我走之前,想再揍你一次。”
神帝伸出手,輕聲道:“借劍一用。”
二十萬裡之外,東荒道門,某位形容枯槁的老道士盤坐蒲團,喃喃道:“師尊他老人家當年就留了我這一口劍,神帝,你可別給我弄壞了。”
頭頂升出一團銀光,破空而去。
一抹白虹貫空,自東荒而來,要入南疆。
氣長四千裡。
神帝撫須大笑,“道祖當年飛劍斬群妖,四海皆驚,舉世皆寂,壯哉。”
“天帝,你也接我一劍怎樣。”
神帝大笑聲中,撞向割破長空的刺眼白虹,轟隆隆的音爆聲穿出數百裡。
長虹橫空,山巒絞碎,空氣扭曲成漩渦。
橫跨數裡的天帝宮搖晃起來,像是一場毫無征兆的地震,翩翩起舞的女妖們摔的橫七豎八,茫然而驚慌。
“帝尊!”鳳九瑟瑟發抖,俏臉發白。
女妖茫然四顧,還未明白發生了什麽,耳邊轟隆一聲,殿頂炸開,瓦石、梁木在刹那間絞成碎末。她們驚駭的抬頭看去,下一刻,身體齊齊炸成肉醬。
鳳九銀牙一咬,化作一隻華麗的凰鳥,振翅而逃。
她沒有被鎖定氣機,神帝的目標不是她。飛出天帝宮的同時,她聽見天帝憤怒的咆哮聲:“神帝,你自絕生路,別以為我怕你......”
這一日,天帝宮崩塌。
整個南疆都聽見了天帝的怒吼聲。
東海,某座小島。
澄澈如洗的夜空中,亮起一道明亮的晨星,那顆晨星光芒熾盛,瞬息間突破千裡之遙,來到這座小島。
神帝的人魂:幽精。
他裹在一團銀光中,銀發無風而動,像是燃燒的,跳躍的火焰。
“青眼九尾,太古大妖,自東海踏波而來,為禍一方,後被女媧製伏,成為十二妖祖之一。女媧飛升後,十二妖祖相續隕落,當年你恐壽元無多,一心想要飛升。遂率領妖族滅人,奈何道祖橫空出世,將你分印在九州各地。頭顱則封在了這座青丘島,你自此地誕生,歸於此地,也算落葉歸根。”
島內傳來可怕的精神波動:“你就是當今最強者,人族神帝?”
神帝笑而不語。
“三魂隻來了一魂,憑你也想滅本尊!”
神帝笑著搖頭:“滅不了,滅不了。當年道祖不殺你,因為你氣數為盡,他強行斬你,恐被氣數反噬,飛升出現意外。因此將你分印,以待後人處之。可過你這麽多年,你仍然氣數未盡,可見你身世不簡單啊。”
“你即將飛升,來此何事,想飛升前替人族鏟除大患?”聲音嬌媚動聽,讓人身子骨酥了半邊。
“說對了一半,”神帝沉聲道:“無盡的時間,何嘗不是無盡的寂寞。我生在凡塵,死在凡塵,了無遺憾。”
“我雖殺不得你,可我能毀了你的肉身。讓你元神無處可依,頂多十年,便煙消雲散。”
“你敢!”那聲音依然嬌媚,但透著氣急敗壞。
一道清光打在神帝身上,讓他的人魂劇烈搖晃,如同風中殘燭。
“你的奪魂眼,何曾對天仙有用過?”神帝吐息,像是吐出一掛銀河,蕩盡清光。
“青眼九尾,五行屬木,金克木,你想試試我自創的大九流光劍嗎。”
“神帝,我注定要出世,我有天道眷顧,氣運濃厚。你不能毀我肉身,否則你飛升不了。”
神帝無動於衷,舉起了右手。
海風呼嘯,幾息的寂靜。遙遠的天穹忽然有九顆星辰亮起,越來越明亮,越來越刺目。天地間先是蒙上一層淡淡的銀光,將黑夜照亮了幾分。片刻後,整個世界都是一片明亮。黑夜驅散,萬頃海洋波濤粼粼。
強光模糊了島嶼,模糊了海水,模糊了神帝的身姿。
金星吐息,凝聚神劍。
九道光束仿佛墜落的隕石,轟然砸向島嶼。
方圓百裡的海面,被壓出一個“大碗”,島嶼在沛莫能禦的力量下分崩離析,海水倒湧,衝起驚天巨浪。
昆侖山,閃電肆虐,驚雷滾滾。
依稀有一道身影沐浴在劫雷之中,巍然不動。天魂先是望向南疆,再望向東荒,灑然一笑。
他掏了掏耳朵,嘀咕道:“呱噪!”
神帝深深納了一口氣,胸腔中神光流轉。這一氣納到極致,蘊藏的是一代天仙凝聚五百載的修為,是當今神帝一世的錦繡。
要納氣,自然也要吐氣,神帝衝著劫雲吐出了貫徹一生的靈蘊。氣息中蘊含著白、赤、黑、黃、青五種顏色。
這股五彩繽紛的氣流化作瘋風,吹散劫雲,雷電消散,露出一角夜空。
絢麗繽紛的氣流卷過昆侖巍巍雪山,卷過三萬裡濤濤長江,卷過讀書聲朗朗的稷下學宮,卷過南疆十萬大山,卷過草原荒漠夾雜的北疆,卷過道門九老山。卷過妖族各部,卷過人族所有城鎮。
這一夜,九州生靈都在仰望天空,望著那道瑰麗夢幻的彩光。它無聲無息的到來,無聲無息的離開,遁向更遠的方向。
西王母在竹樓外,長跪不起。
中州皇宮,人皇獨立禦道,朝西方俯身一拜。
東荒道門,道尊佇立在三清觀前,深深作揖。
吞天妖皇在自己東皇宮的祭祖大壇上,負手而立,眯著眼,神色惘然:“神帝隕落,神帝隕落......”
猿皇站在高萬丈的定海神針之上,抓耳撓腮:“神帝這老匹夫,放著仙人不做,居然去輪回.......不,連輪回都沒了。”
天帝宮,天帝躺在一片廢墟中,渾身浴血,嘶啞著嗓音狂笑:“神帝!神帝!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你活該形神俱滅。你以為重創了我,就能為人族爭取百年光陰?做夢!”
森白的牙齒間全是血沫,他縱聲狂笑後,又捂著嘴不停咳血。
西域某處,九翼龍女跪倒在地,暢快大笑:“老匹夫,你終於死了,你終於死了。”
笑著笑著,她又哭了,哭的像個悲傷孤獨的小女孩,“師尊,師尊......”
............
“望舒啊,你跟了我三年,可有學到什麽。”
“哼,我已經把你的老底都學光了。”
“那我就放心了,咱們就此分別吧。”
“喂喂,老東西,其實我也沒學到什麽,主要是你太雞賊,藏著掖著。”
“雛鷹總有展翅高飛之日。”
“老東西......大不了我以後不叫你老東西了,我改口喊你神帝陛下總行了吧。”
“去吧,你的未來該你自己走。”
“你就是不想教我了,害怕我超越你對不對。”
“望舒,臨走之前我有幾句話想說。”
“我不聽我不聽。”
“傻孩子,天下無不散的宴席。”
“老東西,你往西,我往東,大路朝天各走半邊。我不會認你這個師尊。”
“在人之下,要把自己當人。在人之上,要把別人當人。”
............
夜風吹散霧靄,月光透過窗戶照射在神帝身上,他籠罩著晶瑩的光芒。
天地之間一陣清風拂過。
神帝身體消散,化為飛揚的塵埃。
從此之後,九州再無神帝。
楚望舒雙膝砰一聲跪倒,額頭抵地,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