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和媳婦看著胡氏圓圓的肚子,覺得她懷的肯定是女娃,不過這話她可不想說出來得罪人,而是指著大槐樹下坐著的幾個衣衫縷縷的老小,他們看著自己家鹵肉鋪子的眼光,綠幽幽的,讓她覺得不安生,便接著對吳氏道,“這些日子趕來的難民越來越多了,可得讓你公公想個法子,這麽下去,咱們村道邊的草都得被他們啃沒了。”
這些逃難過來的,都是別縣裡受旱災的,窮的叮咣響,路邊能吃的野草都被他們拔了果腹,北溝村田裡種的瓜菜,也沒少丟。初始時,村裡人都知道災民的難處,雖說今年菜貴,但他們摘去也是為了活命,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剩的夠自家吃就好。但隨著災民增多,手也越伸越長,村裡人便有怨言了。
吳氏也覺得煩,她家良秀被公公派了在村裡巡邏,好幾晚上沒歇好了,“能有什麽法子,縣裡有城門,城門口有官兵把守著,他們進不去,咱們村裡又沒個大門,還能攔著他們進來不成?”
胡氏卻驕傲地道,“誰讓咱們村裡有神龍水呢,這些人都是奔著神龍水的名頭來的。”
黃縣多山少田,淄縣和濟縣正好相反,所以黃縣較之兩縣貧弱。但今年大旱,劉知縣領村民從山裡引了四處水出來,救活了全縣三十五村的莊稼,保住了大夥的命,而無處引水的淄濟二縣,河道水淺無法澆灌,只能眼看著世輩賴以為生的田地乾渴開裂,看著田苗乾枯而死。人們吃光了家裡的存糧,啃光了野菜和樹葉樹皮,隻得灑淚閉門,背井離鄉求命。
沒了土地,離家逃命的人,便沒了底氣,塌肩縮胸,看人的眼神都是慌亂的,帶著討好和祈求。在這些人面前,吃飽喝足且偶爾還能吃上肉的胡氏,覺得自己很厲害,很驕傲。因為,只有看到別人過得不如她,胡氏才能覺得痛快,覺得自己過得很幸福。
大和媳婦不懂胡氏俯視災民的心情,她隻覺得這樣下去肯定不成,晚上睡覺都不能安生。
就怕那一天,這幫人餓極了,卸了家裡的門板,偷吃肉鋪裡的肉。有同樣擔憂的,還有牛嫂和八婆二嫂等人。
八婆二嫂抱著月圓兒在藍怡面前唉聲歎氣的,“我看著那麽小的孩子只能喝野菜湯,心裡實在不落忍,給了他半個饅頭。自此,每天家裡的煙囪一冒煙,就有十幾個孩子聚在大門口,眼巴巴地往屋裡瞅著,看得我飯都吃不進去。弟妹啊,不是二嫂小氣,實在是這麽多人,我養不起啊。你瞅瞅,這才幾天功夫,我下巴的肉都沒了。”
牛嫂擔憂的則是店裡,“雜貨鋪門口有兩家子,賊眉鼠眼地往屋裡瞅著,我眼珠子都不敢轉地盯著,總覺得鋪子裡的東西少了。弟妹啊,你腦子活,可得想個好法子,再下去就怕這幫人餓急了眼打砸搶,那時候可就啥都晚了。”
裡正也沒了好辦法,她們先想到的就是找藍怡討主意,因為她的腦子比誰都好用。
藍怡也現村裡徘徊不去的災民,突然增多了。如今還不到七月,便是十月旱情緩解,但那時已入了冬,也即是說今年入冬將有大雪。大雪,只能讓災民更加饑寒交迫,若不能安排妥當,災民有可能變成隻思搶奪、摧毀、破壞的暴民。
“這不是咱們一村能解決的事,得劉大人和趙大人想對策,如今咱們能做的,也只是自保罷了。”藍怡也無良策,只能勸二人安心,“裡正連著幾日去衙門,想來是在商議此事,咱們且安心等候消息。二位嫂子放心,劉大人足智多謀,一定有辦法的。”
送走了她們,藍怡帶著文軒在竹床上小憩。
藍怡也擔心自己田裡的寶貝們,牡丹園、坡地都雇了人日夜守著,好在她的坡地現在也是劉大人眼中寶,已派了六個帶刀衙役輪換幫忙看守,水秀也終於能空出手來,被她安排去做別的事。
“當當、當當當、當當、當當當!”村中老槐樹的大鍾被有節奏的敲響,這種節奏,代表著趙裡正要召集全村人去開會。
賈氏從藥房出來,向坐在槐樹下竹床上給文軒講故事的藍怡道,“水秀不在家,你身子不方便,我去一趟吧?”
藍怡剛要點頭,卻聽狗吠聲響起,於燕帶了趙良秀進來,專程請藍怡去村部開會,“爹知道二嫂不方便過去,但還得麻煩你去一趟,有些事,需得你拿主意才成。”
藍怡點頭,帶著文軒和於燕,到村部去開會。
雖說是召集全村人開會,除去輪值守村的,家家都留了人看守門戶,破家值萬貫,村裡外人太多,哪個敢落鎖,所以隻來的也不過一百五六十人而已。
便是一百多人, 也把村部的院子擠得滿滿當當的,趙裡正滿面紅光地立在屋門口,左右兩邊擺了六張椅子,藍怡帶著文軒走到周老爺子身邊的椅子上坐下。
文軒乖巧地叫了聲“太爺”。周老爺子用鼻子應了一聲,便開訓了,“人擠人的,你過來幹啥?”藍怡坐在這裡,是對他族長地位的極大挑戰。
趙裡正轉頭對周老爺子解釋道,“是我讓人叫衛極媳婦過來的。”說完,又對藍怡道,“就幾件事,很快就能完。”
藍怡微笑點頭。
趙良秀走過來,“爹,剛點過,該來的都來了。”
趙裡正點頭,充滿喜悅的大聲宣布道,“今天召集大夥,主要有四件事要說。這頭一件可是大好事:聖上的恩旨下來了,登州今年的租糧,不用交了!”
“不光是夏糧,秋糧也不用交了?”周滿囤小心翼翼地問道,生怕是自己聽錯了,自芒種夏收後,村裡人都懸著一顆心,等著盼著免租的消息,真得等來了,竟還是雙份的,讓他們懷疑是在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