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太陽白晃晃的掛天頭頂,陽光懶懶的撒下來,也給這寒冬去了些寒意。
照婉城以往的常規,午時囚車方會押送前來,並繞場轉上一圈,再送上刑台,跪在台上暴曬示眾。
開心查了這些天,毫無他不願看到的人的痕跡,因為沒有查到任何情況,也就沒能做任何劫囚,營救的安排。
但終是有些忐忑,然靖王和王妃前往死囚小牢那事後,將他心裡的憂慮打散七七八八。
前去刑場也不過要將這件事,完全結束,不再給自己存下任何一點疑問和迷惑。
在場外逛蕩了一圈,遠遠望著空蕩蕩的囚車,微微意外。
以往怕人劫囚鬧事,死囚絕不會提前押來,這時剛到午時,死囚竟已經盡數下了車。
場中官兵已將刑台牢牢圍住,押著死囚的後台更是被官兵圍得水洩不通,完全看不見裡面情形。
開心只得繞到前面,試圖尋找最合適的位置,不料回頭間卻見靖王府管家的馬車停在場外,旁邊停著無憂的馬車。
微微一驚,埋頭混入人群。
剛尋了最前排的一個角落站定,便見將處以斬刑的男囚被押上刑台,而絞刑的女囚卻仍留在台下後方。
眾男囚雖然也如往常一樣,頭上罩著麻布袋上台,跪下後才揭去頭上麻布袋。
但這些人麻布袋還沒去,緊接著便被按在了斷頭台上,並不令他們抬頭面對百姓示眾。
開心看著台上一個個正在抹拭斬刀的執刀手,感到詫異,這次決刑,處處出人意料,實在叫他匪夷所思,心中微感不安。
※※※※※
無憂站在車轅上,遠遠開心挺拔的身影出現在刑場上,眉角輕挑,掠過一絲不安,「果然還是來了。」
將千千留在車上,跳下車轅,「我到前面看看去。」
管家怕她有閃失,也忙下了車。
千千一把將他拽住,「郡主去捉白公子,人家小兩口親親我我的,一起看熱鬧,您在後面盯著,多礙眼啊。」
管家朝刑台上望了眼,對千千的話實在無法認同,這血淋淋的地方,又不是花前月下,怎麼親親我我得起來。
但見無憂果然是奔著開心去的,有開心護著,尋常人也傷不到她。
他在後面杵著,也實在不是回事,再說他對斬頭這種血腥場面,也委實厭惡,能避就避,依了千千,返回車上。
無憂混在人群裡將開心不遠不近的吊著,直到見他望著台上男囚,眼裡閃過疑惑,怕他看出蹊蹺,探視後台女囚。
那女囚仍戴著人皮面具,無憂無法確定,如果這張臉被開心看見,他會做出什麼舉動,禍福難料。
既然不能確定,那就只有阻止他看見那張臉。
拿定主意,不著聲色的摸到他面前,背著手,仰頭笑盈盈的將他看著。
開心正想挪步換到可以看見後台的位置,眼前一花,略低了頭,入眼便是一張嬌柔明媚的小臉,微微一怔,「你來這兒做什麼?」
方才看見她的馬車,便想到她必在附近,但這樣的場面,她一個小姑娘,按理應該縮在車裡,這時神不知鬼不覺的出現在他面前,頓感頭疼。
「找你啊。」無憂笑嘻嘻的瞪著他。
開心默了一默,摸著鼻子,裂嘴『呵呵』一笑,「才一天不見,就迫不及待的想我了?」
他話一出口,周圍的看熱鬧的人,都把視線挪到了他們兩身上。
開心掛記著後台女囚,想著無憂雖然無賴刁蠻,但終是個姑娘家,當著這麼多的人說她想男人,多半會羞得跺腳跑開,那麼他也就能該幹嘛,就幹嘛。
無憂一雙極漂亮的大眼睛,很慢很慢的轉了半圈, 瞟了一眼在她身上打量的圍觀者,「呃」了一聲,「人家跟我說,執刀手都是不穿衣裳的,一個比一個長得健壯,好身板。」
「喔。」開心瞟了眼台上正以酒洗刀的執刀手,確實是沒穿衣裳,不管高矮,也確實是身上肌肉一塊一塊的,個個精壯,只是不知她這沒頭沒腦的話是什麼意思。
無憂眸子又慢慢轉了回來,落在他身上,「所以我來看看,他們有沒有……你脫光光時好看。」
開心微微一愕,摸著鼻子的手即時僵住。
圍觀者『哄』的一聲笑了出來,一笑之後,視線全轉到了開心身上,各種稀奇古怪的眼神在他身上亂看,簡直像是要將他的衣裳剝掉,與台上那些個執刀手比上一比。
無憂仍穿著平常百姓的衣裳,去了頭上的首飾,小臉越加顯得稚嫩,明明一肚子壞水,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卻純真無邪。
而開心高大英俊,卻又處處透著放蕩不羈,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他利用自己男性好身板,哄騙對男女之事一知半解,又充滿好奇的純真少女,並對人家做出了越軌之事。
開心摸著鼻子的手握成拳,放在唇邊,瞄了左右兩眼,尷尬的咳了一聲, 「哪有……」
他本來想說「哪有姑娘這麼說話的。」被無憂及時打斷。
無憂俏臉板了起來,甚委屈地道:「怎麼沒有,你對我還……還……」
她後面的話,像是在羞澀中再難說出口,叫人越加浮想翩翩。
開心『騰』地一下,俊臉通紅,這丫頭簡直就是瘋的,眼角餘光,周圍看熱鬧的目光已經轉成指責,並有人開始指指點點。
再待不下去,一把握了無憂手臂,將她提了過來,便往人群外擠。
拽著她走出兩步,怕人群擠到她,停了停,將她圈進臂彎,回頭過來,卻見她笑嘻嘻的衝著他一眨眼。
他嘴角輕抽,好氣又好笑,簡直不知該拿她如何是好。
好在離午時三刻尚有時間,望了望人群外的馬車,唯有將她盡快丟上馬車。
台上『咚』的一聲鼓響。
有人喊了聲『開始了。』哄鬧著的人群,頓時安靜下來。
開心的胸口一緊,停了下來,往刑台上看去。
執刑手扯了罩在死囚頭上的麻布袋,高舉了明晃晃的闊背斬刀。
無憂不怕看殺人,但過去殺人,都是一箭中,或者近身暗殺,總是個全屍,斬頭還只是在電視上見過。
加上他們又站在人群最前面,從斬刀上晃來的陰寒冷光,仍讓她生出懼意。
又是一聲『咚』的鼓響,身子一緊,被開心扳過一轉,身體被他的手臂緊緊箍進懷中,手掌按了她的頭,壓進他的胸膛,不容她面對刑台。
她臉龐緊貼著他的胸口,聽見他有力的心跳。
就在這時緊隨著一聲鼓響,緊接著近乎齊整的骨骼斷裂聲傳來,『噗』地一聲,眼角餘光,一串鮮紅血液潑濺在腳邊不遠處,在冰冷的泥地中冒著熱氣。
身體禁不住輕輕一抖,長睫一顫。
他忙將她抱得更緊,可惡的聲音卻在她耳邊低聲謔戲:「這麼膽小,還來湊這熱鬧。」
無憂輕輕一掙,掙扎著從他胸前抬起頭,小臉蒼白,「誰……誰膽小了……」感到有東西滾到腳邊,低頭一看,卻是顆血淋淋的人頭,亂髮中突著無神的一雙滲血的眼瞪著她,嘴唇仍在翕動,甚是恐怖。
她過去死人也見過好一些,但此時全無防備,冷不丁的看見,又只是一個頭顱,嚇得臉色一變。過去訓練有素,並未出聲尖叫,手臂卻不自覺的纏上他的頸項,往上一縱,吊到他身上,唯恐那人頭再滾過來碰觸到她的腳。
他將她打橫抱起,避開地上人頭,往旁邊讓開些,饒有興趣的打量著她緊繃著的小臉,眼角帶笑,「還敢說不怕?」
「我……我當然不怕……」
無憂話沒說完,突然感到抱著她的手臂一鬆,身子就要往下沉,大驚之下忙死死抱住他,唯恐此時落下地,踩到那顆還會動的人頭。
在這瞬間,鬆開的手臂,又一緊,將她牢牢接住,他在她耳邊低聲悶笑,溫熱氣息隨著他的笑,吹拂著她的耳,又熱又癢,酥麻了她半邊身子。
羞惱之下,想也沒想,轉頭便向他咬下,胡亂間也沒留意咬到他臉上什麼地方。
只覺托著她的手臂剎時僵住,齒間柔軟又極有彈性,垂了眼,才發現自己正咬在他下唇上,自己的唇含著他的唇,即時怔住,抬眼對上他帶了熱意的眼。
官兵伸了長矛柄過來收取人頭,避讓腳下人頭的人群一擠,無憂的唇磕上他的齒,痛得忙鬆開他的唇,抬手去拭微痛的唇瓣。
眼眸微轉,見旁邊半捂著眼的姑娘正直怔怔的看著他們。
臉『嗖』的一下直紅下耳根,緊張轉臉回來,再不敢看去別處,老實的窩進他懷中,地是不肯下的。
她學醫時便接觸過屍體,後來殺過人。
做這些時,她異常鎮定,在別人看來,她膽大包天。
其實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從記事起,便生活在無人問津的冷落後宮,最早學會的,便是忍,後來又受著子言的影響,從小便比常人能堅韌,更能壓抑和控制自己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