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了慢慢沉默下去,他聽忠僕說過,他出生時因為是蘇家一脈單傳,而父親家也只得父親一個,所以他承了兩邊的香火,既姓蘇,也姓寧,名『了了』,字『惜』。
惜……取『珍惜』之意,不知那個人拋棄他們母子時,可還記得這個『惜』字?
他出了谷,便用了這個『惜』字。
無憂覺得他神色有些不對,上前,摸了摸他的額頭,了了本能的想要攔,手抬到一半,卻垂了下去,任她手掌貼上額頭。
他的額頭微冷,沒有什麼異樣, 慢慢直起身,「你再睡會兒,我先過去。」
惜了了身為常樂郡主的夫郎,懂得府中的規矩,也知道初七她服用『沙華之血』的不可誤,也不糾纏。
看著她走向門口,突然道: 「你有兩條路可以走,要麼初七,和我一起,要麼尋到沙華。」他微轉臉,避開她的注視。
「對我下毒,是為了沙華?」 無憂已走到與外間相隔的圓門門邊,手扶著門框,曼珠和沙華本來就是糾纏不清的彼岸花。
「你恨我嗎?」
「昨夜痛起來的時候,挺恨的。現在不痛,也感覺不到恨了。」
了了有些意外,記憶中常樂並不豁達。
「如果你有沙華的下落,可以來和我交易,我可以滿足你任何要求。」
無憂笑了,重新將他打量一番,他仍坐在地毯上,衣裳仍然散亂,依然美得讓人心醉。
談到生意的他,脫胎換骨般沒了先前的生澀,如同在茶苑時所見的穩沉。
他開出的籌碼可真是誘人。
「等我知道了沙華的下落,再考慮想不想與你作這筆買賣。」
「好,我會等。」他慢慢起,一手攥著散開的胸前衣襟,一手攏了散開的墨髮。
他身體慢慢升高,他的面頰,頸項,胸前微露的那點胸脯,隨著從窗欞斜入的光華,依次亮了起來,月牙般粉白的肌膚,在晨光下泛著淡淡的珠光,細膩而柔和,下巴微抬,舉手投足間,全無做作的優雅。
無憂不得不感歎,才十五……真是天生的尤物。
惜了了等無憂離去,正要去洗漱。
小廝捧了個小小的錦囊進來,「公子,這是郡主房裡的千千姑娘昨夜送來的。」
惜了了接過,輕輕一捏,不再拆開,已猜倒是什麼,唇邊浮開一抹笑意,她倒是個守信用的人,「去請開心過來。」
小廝退去。
※※※※※
無憂出了『聽雨軒』最掛記的就是寧墨,不知他是否回府。
但『沙華之血』的事,卻也不敢耽擱,差了前來接她的千千去『墨隱』打探,她自己獨自回『暮言軒』。
快到往通往『墨隱』的方向分岔路,見十一郎擰著小眉頭,蹲在路口堆雪人,那雪人比蹲在地上的他還高,看來沒少花時間。
無憂怕誤了時辰,急著回『暮言軒』,閃身身邊樹後,放輕腳步,貓著身子,從花叢中溜了過去。
到了十一郎看不見的地方,才直起身,噓了口氣,實在怕那小屁孩看見她,又撲過來,抱著她問這問那。
掃雪的下人見了她忙停下掃帚,讓到一邊,喚道:「郡主。」
無憂輕點了點頭,道:「去叫王媽媽將十一郎領回去。」從那雪人可以看得出,他在那兒已經玩了許久,這早晨太冷,他人又小,哪能經得這麼長時間的凍。
下人應了,轉身要走。
無憂回過頭,見路旁花枝被積雪壓斷,竟無人打理,再看別處,也是如此,暗覺奇怪,將下人又叫了回來,問道:「這花怎麼沒人理?」
「平時常福大清早的就會來打理,今天不知怎麼,一早上沒見人。」
無憂又點了點頭,花匠也是人,生個病,晚當一天的值,這些事也不是不可能,邁步要走,再看下人,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平時天剛亮,便有人打掃,今天怎麼天大亮了,才在掃地,而這個下人也有些面生,「以前好像不是負責這塊。」
「回郡主子,小的是負責東院的, 這塊是順子負責的,今天早上也沒見著順子,這兒又是郡主常走的,不能空著,所以管事叫小的過來先頂著。」
如果一個人沒來,不奇怪,一片地方,兩個人不來,就有些不正常,無憂不由的留了神,「順子和常福平時關係如何?」
「他們平時不大來往,不過他們是同鄉。」
「你去吧。」
無憂想起昨天和開心一起,聽到的談話,那二人的口音,不經意間帶著一些不同於這裡的方音。
心裡冷笑,原來昨天那兩人是常福和順子。
她能猜倒是他們二人,開心也定然會想到,『常樂府』豈能容他人安插眼線。
照著不凡處理峻衍的人的行事看來,他們既然同時不來開工,只能有一個原因,了了賬。
不凡將人處置了,卻不另外安排人補空,說明他對這件事,佯裝不知。
進了『暮言軒』,見不凡一身白衣站在梅樹下,微仰著頭,看著眼前初開的梅花,手臂上搭了著她昨晚所穿的那件雪裘披風,唇不由的慢慢抿起。
不凡聽見無憂故意放重的腳步聲,轉身過來,望著她微微一笑,神色藹然,看不出對昨夜之事,有何想法。
目光在她身上新衣上掃過,她長得本就秀絕清麗,這身合體的月白暗花薄襖穿在她身上,越加顯得眉目清秀,面如敷粉。
無憂與他四目相對,這個人,她看不透。
看不透,索性不去揣摩,大大方方的走過去,「你就這麼喜歡梅?」
「還好。」他將手中捏著的小錦盒遞給她,不管她用不用得上這個,但樣子得做。
「大冷天的,怎麼不到裡面坐?」無憂接過錦盒,順手從他手臂間接過那件披風,領著他往屋裡走。
「這裡挺好。」他又看了眼那棵開滿雪白花朵的梅花樹,這棵梅樹是建這院子時,他親手種下的,幾年來沒開過一次花,今年卻開了,不知是吉,還是凶。
無憂坐到桌前,打開錦盒,裡面的青玉小瓶與她過去所見一般無二,心臟猛的收緊。
「你從『墨隱』過來?」 指尖劃過瓶身,不凡帶著她遺落在『墨隱』的風裘而來,不是寧墨派人送去給他,便是他從寧墨那裡過,這不難猜。
「嗯。」
「你可看見十一郎?」
「看見了,不過他沒看見我。」
無憂不由一笑,他竟與她選擇了同樣的方法……避。
吸了口氣,笑意斂去,「寧墨他……」
「他已經回來了,你無需擔心。」
「你知道昨夜『墨隱』發生的事了?」無憂看向他的眼。
「不知。」
「當真?」
「當真。」
無憂微怔,在她看來,這府中之事,他是無事不知,昨夜她突然換了地方,這麼大的事,他會不知原因?
「為什麼不問?」
「不想問。」
沒有原因,只是不想。
無憂笑了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自己本是個無關緊要的人,所以不必花心思去理會。
既然不為了知道昨夜的事去『墨隱』,那麼他去『墨隱』就應該是為了這瓶『沙華之血』。寧墨和『沙華之血』是什麼關係?
「別誤了時辰。」不凡目光掃向她手中把玩著的小玉瓶。
無憂撥開小木塞,淡淡的血腥味飄來,突然向他湊近,在他耳邊低聲道:「你知道我不需要。」
「樣子,還是要做。」 他聲音柔和。
「我怕血腥味,不想喝。」
他伸手來取她手中血瓶。
無憂一把握住,他的手握在了她的手上。
他轉臉過來,近距離的看著她,「給我。」
無憂看著他的眼,『哧』的一聲笑,「你還真信。」
「不要勉強。」
「樣子要裝,不是嗎。」
「不必委屈,我會處理。」他要處理一小瓶血,想不為人知,實在太容易。
無憂心裡化開異樣的感覺,軟軟的,暖暖的,撇臉一笑,打散這份不該的感動,這只是他對興寧的習慣不經意的放在了自己身上,「你對任何人都這樣?」
「呃?」
「不讓人受一點委屈,是習慣,還是刻意而為之?」
「或許都有。」不凡神色淡然。
「既然這麼小心呵護,為什麼不把心給她?」
「我沒心。」他慢慢退了開去。
無憂將他拽了回來,「告訴我這血是哪裡來的。」
「我不能告訴你。」他不避不閃的迎著她的視線,難道她為這個而來?
「我不想誤了時辰。」無憂拍拍他的手。
不凡眼裡閃過詫異。
無憂飲下『沙華之血』朝他笑了笑,「很奇怪吧?其實我也覺得很奇怪,為什麼興寧會和我一樣,三個月得服一次『沙華之血』。」
「以前……你如何得『沙華之血』?」那一瞬,他失去平時的淡然。
「你越界了。」無憂咧了咧嘴,他們約定,對過去,什麼也不問。
「對不起。」
無憂開始懷疑,冥王將她送來『常樂府』,是不是因為這裡可以讓她得到『沙華之血』。
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我去看看寧墨。」
「他要我給你帶了句話。」
「什麼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