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心雖然不捨,但知道老公主體力已將枯竭,小心地扶老公主躺下,穿了鞋子下榻,深吸了口氣,定了定神,大步離開。
王妃等了這半天,早有些等不住,幾次想喚人進屋查看,都被余氏巧妙攔下。
忍了幾次,漸漸覺得蹊蹺,起身慢慢走向門口,恰好阿福眼紅紅地領著開心出來,說老公主想看看惜了了。剛才心裡泛起的疑心才算打消,她怎麼也沒想到老公主和開心已經在密室中長談過了。
老太太過去極愛打男人屁股,所有男人見著她,都小心地躲著。可是這時老太太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了,更別說打人。惜了了已見過父母去世,仍覺得難受。
「老人家,您覺得如何?」
老公主無力拍拍榻邊,「乖孩子,過來,坐這裡來。」
惜了了在她身邊坐下,「您會好起來的。」
老公主笑著點頭,「孩子,你以後再也不是一個人,有朋友,有兄弟,還會有妻子,以前的事放手吧。」
惜了了愕然。
「一個人無論放得開,放不開,最後都只得一捧黃土,倒不如好好珍惜現在,也不妄活了這一世。」
這些本是極尋常的話,可是卻從來不曾有人對他說過。
怔怔地看了老公主一陣,慢慢垂下眼瞼,「老人家,你說的我懂,但就是想不明白,也不甘心。」
「你還小,慢慢地想,就算一時想不明白,但總有一天會想明白。或許等你有了自己的孩子,也就明白了。」
惜了了輕咬著唇,既不點頭,也不搖頭。
就是不明白,能有什麼事,能讓父親拋妻棄子,既然如此還不如不娶他娘,不生他。
老公主也不迫他回答,突然問道:「你很喜歡無憂?」
惜了了冰雪般的臉龐剎時紅了,窘得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杏眼忽閃,卻仍點了點頭。
「如果有一天,她要離開,你該怎麼辦呢?」
「她答應過我,要教我生孩子。她去哪裡,我總是要跟去的。」他微微歪了歪頭,「我……我不會讓她跑掉。」
老公主啞然失笑,這孩子實在單純得緊。
常人把生孩子歸於男女之事,難以啟口,而他隨口說出,卻叫人無法生出絲毫邪念。
「那興寧……」
「她與我何干?」他入府是與王妃簽下的協議,在他看來,與興寧沒有半點關係。
見老公主精神越來越差,眼睛也開始不大睜得開,小心問道:「老人家,您感覺如何?」
老公主還有很多話想說,可惜已經感覺不支,好在有他那些話,可以略為安心。
以蘇家的能耐,尋人尋物,總是容易些。他這麼看重無憂,與開心又情同手足,開心和無憂的事,他不會袖手旁觀。自己雖然將要人事不知,但無憂有他們幫著,也掉不到地上。
「我怕是不行了,你代我叫他們進來吧。」
惜了了一陣難過,怕她還有別的事要交待,不敢耽擱,起身向外急跑。
開心從裡面出來就吵著悶得慌,再不出去透透氣,人都要瘋了,摔門出去。
現在的祥雲府和他兒時所在,沒有多少變化,每條道路,他都再熟悉不過,七轉八拐,便轉到一個修在高處的涼亭前,躍上亭頂,仰躺下來,再沒有人能看見他。
手枕在腦後,怔怔地望著頭頂浮雲,心裡沉甸甸地壓著一塊石巨。有一句話,他沒有告訴老公主,寧墨說那藥只有一半的機會存活。或許剛才就是與老公主的最後一面。
半晌才低喃了一聲,「無憂……」
無憂甜美頑皮的笑顏在眼前浮起,他慢慢閉上眼,想將她的笑顏鎖在腦海裡,不要化去。眼淚慢慢地從閉合的眼角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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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憂趴在窗臺上看著千千跳進跳出地指揮人挖泥塘。眼皮突然一跳,接著又是一跳。
食指撐著眼角,努力地想,哪隻眼睛跳財,隱約記得是左眼跳財,忙招了千千過來,匯報挖寶進展。結果全無收穫,訕訕低語,「果然不可信。」
不凡去了婉城商議軍務未歸,她閑著無事,想著今天還不曾去看過雪蛋,就收拾收拾去了墨隱。
到了門口才想起寧墨是有未娶妻的人,自己沒事往他那兒逛,有些不合適,正猶豫著退開。聽見一陣熟悉因興奮而發出來的呀呀聲,探頭看去。
卻見寧墨正坐在院中竹桌旁,雪蛋在桌上亂爬。而蛇兒正興奮地繞著雪蛋亂晃,大腦袋歪在雪蛋面前,瞪圓了兩隻眼,一臉好奇。
無憂真怕它一張嘴把雪蛋給吞了,身後千千驚叫了一聲。
蛇兒扭頭看見她,吱地一聲,捨了雪蛋,向她撲來,嘟著的嘴直接在她臉上印了一下,尾巴順勢纏在了她腰上不肯再下來。
無憂頓時手腳發僵,有風拂過,被它親過的臉涼颼颼地,雞皮疙瘩爬了一臉,見它又湊了嘴過來,險些沒昏過去,斜著眼求助地看向寧墨。
寧墨永遠像攏著薄冰的眸子略略抬起,向她望來,輕聲道:「蛇兒,到我這裡來。」聲音雖然仍然冷如冰裂,但在無憂聽來,仍是少有的溫柔,不禁有些嫉妒。他對這條活寶蛇,竟比對她還好語氣。
蛇兒果然立馬棄了她,向寧墨竄去,滾上他的腿,在他身上亂蹭撒嬌。寧墨嘴角竟難得的微微勾起,露出一抹極淺的笑。
無憂望著那笑,再看不去別處,神使鬼差地走到桌邊,輕撫翻著肚子曬太陽的雪蛋,眼卻瞅著在寧墨身上亂滾的蛇兒,好氣又好笑,「這小傢伙怎麼會在你這裡?」
了了說過,不許它胡亂走動,而從了了那邊到這裡,要走不短的路。
「了了此去,少則三兩月,蛇兒好動,怕將它一直關在屋中悶得慌,便將它托與我代為照看。」
無憂將雪蛋送來後,每天都會過來看看,雖然他不能對她有所表示,每天的那一會兒功夫便成了他一日中的想念,到了時間便靜靜地等著。過了時間她沒來,心裡就像被抽空一般,直到她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失去的心才重新回到胸膛。
但自從聽說綠鄂是他的未婚妻後,就沒再過來。表面看他仍如平常一般,彈琴配藥,心臟卻像被一絲一絲地抽空,整個人如同失了魂的行屍走肉。那種空虛比身體之痛,更不知痛上多少,以為以後都將如此渡過。
突然見她前來,那份喜悅已不是他所能控制,見她問話,不由自主地回答,比平時少了幾分冷。
蛇兒聽他們說起它,停下嘻鬧,認真傾聽。
無憂將雪蛋抱起,在桌邊凳上坐下,蛇兒即刻從寧墨身上滾下來,湊到無憂身邊,把頭擱在她的腿上,隨她一起看雪蛋,認真勁活脫脫像小孩子看嬰孩子。
禁不住發笑,這蛇兒委實可愛得緊,忍不住空了手出來,去摸它的頭,它的頭極亂,絨絨軟軟,極是舒服。
蛇兒被無憂一摸,立刻高興地直身而起,咧嘴傻笑。
寧墨突然問道:「你喜歡蛇兒?」
無憂她與寧墨說話,向來是她問什麼,他回答還要看心情,這麼問她閑話,還是頭一回,冷不丁聽見,不由得微微一怔,「它挺有意思的。」
蛇兒聽不懂說它挺有意思是喜歡,還是不喜歡,歪了瞅著無憂,見她和顏悅色,但將這句話歸於喜歡它,大嘴咧得更開,又想往她身上蹭。
從剛才進門來看,寧墨便感覺到無憂對蛇兒有些懼怕,見蛇兒又開始興奮,不著痕跡地將蛇兒撈了過去,喚平兒取了根牛骨。蛇兒歡悅地追著平兒去了。
支開這個活寶,無憂才得空看向懷中雪蛋。
雪蛋比前兩日見又胖了不少,肚子圓滾得像個小皮球,模樣越加嬌憨,但個子仍是小小的。並不像過去所見小狗,一日大一些。
雖然懷疑它能不能長成它父親那樣威武,但仍幻想著等它長大了,向寧墨借來帶著它四處橫行。
寧墨遞了本書給她,語氣平淡地打擊她,「書上有記載,它壽命有數十萬年,五萬年前均是幼年,所以會長得極慢。凡人的壽命最長也不會超過一百來歲。」
無憂愕了一下,沮喪道:「這麼說來,等我死了,它豈不是也只得這點點大?」
寧墨見她如此,微偏了頭,眼角噙了一絲笑,眼中冰雪瞬間融化,模樣俊得刺目。
無憂心臟砰地一跳,看著他這笑,竟想到開心,再仔細看,他與開心長得並不像,不明白怎麼會將他們二人想到一處,扁嘴,「早知得養著奶娃一輩子,不如叫它娘帶走。」
寧墨難得的好心情,更難得地安慰她道:「雖然五萬年都是幼年,但它終是靈獸,長個三兩年的,也能有三個來月的小老虎大小,威力卻不是成年虎豹能比。」
無憂往書上看去,上頭果然有記載。
欣喜若狂,過兩年就能比尋常虎豹厲害,那麼有它在寧墨身邊,寧墨的安危也算有些保障。
不知是不是無憂揉捏著雪蛋的力道重了些,雪蛋在她懷中不安分地掙扎扭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