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皇氣急攻心,加上本來就體弱多病,當晚就臥床難起。一個病臥的人,對長寧而言更沒有威脅。
太子見父親病倒,才知道慌張,四處尋大臣商議,但朝中老臣深知南朝本是南皇和長公主芷蘭共擁,芷蘭為保南朝,才聯婚嫁到北齊,對南皇倒戈本是不滿,後來芷蘭母子慘死,更讓他們寒透了心。
後來留在朝中,不過是為了暗中扶持長公主之女長寧。現在長公主的嫡長子回來,他們豈能偏幫太子。
太子尋到他們,不過口上打個哈哈,轉身便拂袖撣塵,引頸盼著峻言歸來。
而年輕的新臣,畏懼長寧手中大權,見太子約見,尋著千百藉口搪塞,甚至有人一見著太子,就說拉肚子去茅房,唯恐被長寧看見,認為他們暗中幫太子籌謀,沒等太子登基,他們已經先被長寧搞進了鬼門關。
太子恨得咬牙,但顧忌長寧手中兵權,也不敢公開對抗長寧。
不凡定著看了長寧一陣,「這與納妃有何有關係?」
「關係就大了。」長寧瞪了不凡一眼,就知道他不會乖乖聽話。
「呃?」不凡冷峻的眉目間瞧不出什麼端倪。
「第一,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老大不小了,這事再不跟緊些,我們紇於一氏何時才能有後?」
不凡不以為然:「太子不是已經有了四個孩兒。」
長寧冷哼,「那個膿包的兒子,與我們何關?」
不凡眉宇間是依稀的淡泊:「第二呢?」母親受舅舅之累,才鬧得家破人亡,皇姐不肯承認他,也是難免。
「第二,如果不娶一個南朝女子為妻,叫人如何相信你安心回歸南朝?如何安定民心?」
一絲冷笑從不凡眼底一閃而過,睨向門外。
長寧隨他視線看去,忙笑道:「她叫葉兒,是丞相的女兒,我領了她來見你,如果言弟看著滿意,便要她留下來照料你起居。」
不凡眉頭一蹙,長寧不等他回答,向門外揚聲道:「葉兒,進來見過睿親王。」
珠佩輕撞聲中,走進來一個女子,一身素衣,乍眼一看,竟恍如無憂出現在眼前。
女子低著頭,目不斜視,怯生生地走到榻前跪下,「妾身拜見睿親王。」等了一陣,不見上頭叫她起身,有些崩不住,慢慢抬起頭來,露出一張極美的臉。
榻上男子如玉一般溫潤,是她即便是在夢中也無法幻想出來的俊秀,微狹而上揚的眼尾,瞳眸黑得如同墨染,醉人心魂,只要讓人看上一眼,便能沉淪下去,再不知身在何處。
不凡只淡掃了女子一眼,神情間全無變化。
長寧見不凡並不上心,秀眉微蹙,看向寧墨,後者更是連眼風都不轉一轉。
她精挑細選,才選出葉兒,早在三個月前,便叫人照著無憂的舉止對她進行訓練。今天帶她來見不凡,更是照著無憂的衣著裝扮前來,盼能代替無憂迷住不凡,將他留在南朝,留在自己身邊。
同時又擔心,葉兒像無憂一樣將他的心完全奪去,從此後,他只會寵著自己的嬌妻,心裡再沒有她這個姐姐,再不會像以前那樣陪伴在她身邊,溫言細語。
這時見不凡不為所動,雖然沒有如期的效果,心中卻有些竊喜。
望向葉兒,見她直勾勾地望著不凡,連魂都散了,眉頭一皺,哼了一聲。
葉兒醒神,發現自己的失禮,忙將視線轉開,卻看見坐在一側的窗邊的寧墨,又是一怔。
那男子一身青衣,在午後的陽光下,卻如同攏在一層冰霧中。臉色蒼白,卻掩不去高雅淡雅的氣質。
墨眉如染,鼻如刀削,輕抿的唇冷漠得沒有一點柔情,卻叫人好想知道,如果被這樣的唇吻上,會是什麼樣的滋味。
南朝男子大多長得好,高官貴族後人更是錦衣華服,個個如粉敷出來的一樣俊俏。
但見了這二人,才知道那些用金銀堆出來的男子,只不過是些塗抹著金粉的泥菩薩,去了身上金粉,只得一團爛泥巴,這二人才真的是人間龍鳳。
長寧接了下人奉上的的茶盅,斜瞥著葉兒,「這是寧大夫,以後見著,千萬不可怠慢了。」
葉兒忙趕著叫了聲,「寧大夫。」
她是丞相的女兒,又是定下的睿親王妃,換成其他人見她見禮,本該向她加倍的恭敬還禮。結果寧墨別說還禮,就連眼皮都沒動一動,任她保持著屈膝的動作,完全沒有搭理她的意思。
葉兒僵住,看向不凡。後者只是淡淡地看著,對她的尷尬處境渾不在意,也沒有為她解圍的意思。
葉兒輕咬了唇,大眼裡隱隱泛起淚光。
頭一回見他,就在他面前失態,又當著他的面,看著別的男人失神,是男人都會著惱,怪不得他會如此冷淡,以後怕是難討他歡心。
長寧視線在不凡和寧墨身上一一看過,合上杯蓋,「起來吧,寧大夫不喜歡說話,你不必往心裡去。」
葉兒這才舒了口氣,「是。」聲音溫柔。
清兒捧著大堆布帶進來,後面跟著的小廝捧著水盆。
寧墨這才離開窗口,冷蕭的眸子凌光回轉,掃過葉兒,葉兒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從來不曾見過這樣冷得如同玄冰一般的人。
寧墨的視線沒在她身上停留,直接越過她,看向長寧,「勞煩迴避。」
長寧隨軍也有多年,雖然沒有親自出戰,但傷殘卻是常見,光看清兒帶人送來的東西,就知道不凡傷勢有變,心中不由『咯噔』一下,哪裡還敢耽擱,起身就走。
葉兒又回頭看了榻上榻前二人一眼,飛快地追著長寧離去。
不凡道:「清兒,去門外守著,不許任何人打擾。」
清兒答應去了,帶上房門,站到臺階下。
長寧出門,瞪了葉兒一眼,「不知分寸。」
葉兒小臉煞白,垂下頭,手絞著袖口,一句話也不敢說。
寧墨扶不凡坐起,塞了個枕頭到他後背,又遞了個書卷給他,「會很痛。」
不凡雲淡輕風地笑了一下,接過書卷,寧墨給他治傷無數,這句話還是頭一回說,可見這次真的不同以往傷勢,「能活就好。」
寧墨淡瞥了他一眼,垂下眼瞼,細看他已經癒合的傷口,「盡力而為。」
不凡淡淡而笑,有他這句話,已經足夠,如果仍是死在這次傷中,只能說他命已該絕。
寧墨握著匕首劃開他已經長合的傷口,將表面結攏的疤痕盡數切去,只剩下柔軟的皮肉,才探入他的胸腔,引出裡面的淤血,等淤血去盡,才一點點切刮著裡面朽爛的皮肉骨骼。
屋裡很靜,靜得只能聽見刀鋒刮著骨骼的『咯咯』聲。
不凡無事一般慢慢翻著書頁,還不時輕笑著將書中所講的典故念與寧墨聽,問他作何想法。
寧墨平時惜字如金,這時卻與不凡低言漫談,只手中活汁,半點不遲緩。
如果不是不凡的臉慘白如縞,斗大的汗滴從額上不住滾下,濕了腋下繡枕,旁人看了,定會當二人在談風說月。
等寧墨給他重新包紮妥當,他的神情已是萎頓不堪。
寧墨清洗著手中匕首,「如何?」
「死不了。」不凡虛虛一笑,軟靠在枕上,所有的知覺只得一個痛,「比一點點地割腳筋,如何?」
寧墨端了事先叫清兒熬好的參湯,親手一勺一勺的餵他服用,「不相上下。」
不凡輕點了點頭,心中一處,稚心地一痛,即便是現在胸口處傷口痛得連一根手指也不能動彈,心間那痛仍不能忽視。
過去幾年,每過幾個月,寧墨就要承受一次這般的痛。每次寧墨受刑,他都知道寧墨定是生不如死。然這時親身感受,才真正知道,這生不如死的滋味。
一次已經如此難忍,而他卻是一次又一次的反覆承受。無法想像他是如何熬過來的,不知他靠著什麼執念,生生的挺了過來。
抬手握住寧墨執勺的手,「對不起。」
寧墨視線落在被不凡握住的手上,長睫微顫,根根長睫泛起水光,「都過去了。」揭了桌頭香爐蓋,加了把香料,點燃。
不凡微微一笑,捂了漲痛欲睡的額頭,「迷香?」
「睡著了,便不會這麼痛。」寧墨扶他躺下。
「我還不至於如此不堪,要用這東西。」寧墨性子冷漠,難得肯敝開心懷,不凡倒寧肯痛著,與他多聊一陣。
「我是怕你胡亂動彈,令我今日之功付之流水。」寧墨為他掖好被角。
不凡無奈地笑了笑,頭已是暈沉得厲害,眼一合,便沉沉睡去。
清兒進來,服侍寧墨換過乾凈衣裳,送他出去。
長寧迎上來,「我弟弟如何了?」
「他需要休息,任何人不可打擾。」寧墨瞟了葉兒一眼,此時可不是他們玩心機的時候,「公主回吧。」
長寧點頭,回頭吩咐葉兒,「你留下照看睿親王。」
葉兒剛行了半禮,還沒來得及答應。寧墨冷笑,輕撇一邊嘴角,不屑道:「她懂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