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他對興寧沒有男女之情,但他對興寧是打心底的好。
她開始感覺到,他對興寧的這個好,並不一定是為了權和地位。或許當真如他所說,興寧對他很重要。如果興寧因為自己再也回不來了,他會如何?
或許該想辦法打聽下興寧的下落。
然要尋到興寧,只怕是要尋到冥王,然而要去哪裡尋那個冥界的人,實在不得而知。
開始後悔與他相處十八年,竟沒想到分別的事,更沒想到分別後要怎麼與他聯繫。
在車上,無憂得知這次回府竟是為了與峻珩正式見面,表面上不做什麼表示,暗裡卻覺得興寧這日子過的也真是無趣。家裡弄了堆八字不合的夫郎不說,長大了,不是神棍相親,就是和所謂的正夫見面。
照理說一個女人坐擁三夫六恃,而且個個人才出眾是豔福,可是興寧這些個夫郎,除去外貌,沒個正常,就說不得是禍是福了。
而現在,自己卻回來什麼人不好當,偏當了興寧。幫興寧應付著這些破事,時運也實在背了些,最黴的還是來就得罪了曼珠,弄了個什麼每月初七的剔骨之痛,現在只時那毒在自己這具半死人的身體上不靈驗。
不凡一身白衣,身體陷在靠枕上鋪著的雪白狐狸毛裡,指尖挾著的那縷墨黑的耳髮和漆黑的眼眸就越加黑得純淨。
他一從上車就窩在了那裡,除了他手中偶爾翻動的頁和眸子在光線中晃動的絲淡淡流光,幾乎感覺不到他是活物。
無憂突然生出些優越感,在他面前,自己更像個活人,想到這兒,還故意對著小銅鏡,使勁轉了轉眼珠,來證明自己的想法。
看著鏡子中誇張的表情,覺得自己的想法確實不錯,得知要見峻珩的煩悶心情好了幾分。
車中比較無聊,看來看去,視線便又落在了不凡身上,一點點看過,最後停在他輕挾著耳邊那縷髮束的手指上。
他的手如凝玉所雕,只得修剪得很整齊的指甲蓋上泛著粉紅的淺淺光暈,怎麼看怎麼乾淨的一個人落在了郡主府,不知算不算上天不長眼。
「看出什麼沒有。」他眼皮不抬,慢慢開口。
無憂以為他在專心看,對自己的偷看並不知曉,這時像是做賊被人捉了個現場,心虛的臉上紅了紅,乾笑道:「你的手真乾淨。」
他保持著姿勢不變,只是將挾著髮束的手移到眼前,攤開來,看了一陣,輕輕笑:「沾滿血腥的手,何來乾淨。」
將手握成拳,垂了下去,接著看他的。
無憂愣了,初初進府,便見他以墨梅為令,殺人的事這些日子已經淡去,這時重新浮了上來,看著他垂著眼瞼,恬玉般的臉龐,竟不知該說什麼過了好會兒,才咬著下唇舔了舔,繞過矮幾,接著他身邊坐下:「你對殺那些人,很介意嗎?」
「不介意。」他聲音平和,沒有一絲波瀾,就好像他真的一點不介意。
無憂仰頭看著他美好的側臉,微垂的眼靜如止水,如果他真的一點不介意,又為何會覺得自己雙手沾滿血腥。
他也不過十歲,沒有強大的家庭背景,獨自在這人吃人的社會生存下來,執管了府中事務這麼多年,還要約束邪惡的興寧,實在不容易。
柔弱的外表下,要何等強硬的一顆心和鐵打的手腕才能做到,這不是常人可以想像的,但再剝心深處,他是否還這麼強硬,無憂說不上來。
無憂明明打著主意與他保持距離,能有多遠就離多遠,可是每次對著他,卻又想對他知道的更多些,將他手中的卷抽出來:「你昨夜為什麼會那樣問我?」
他眼波終於向她飄來,問出的話卻叫無憂險些咯了血:「我問了什麼?」
「就是……就是問我,是不是還感到孤獨……」昨天夜裡聽他問著,只是淺淺一語就戳進了她的心裡,這時反問出來,就覺得彆扭,可能有些話真得講究時宜。
「我問過嗎?」他嘴角微勾,眼裡浮了絲戲謔。
無憂頓時噎住,臉上瞬間漲得通紅。
就像個男孩向那個女孩說了情綿綿的話來表白,當時女還暈頭轉向中沒想著一錘子將這事敲死,等清醒了想起來,反問男孩,人家卻不認賬了。
雖然這個比喻用在他們之間,不太合適,但無憂覺得這種感覺卻是極對的,就如她現在的心情。
他們之間固然不是那麼層關係,但昨天他的表現,確實像是向她表露了心跡。
無憂有些惱羞成怒的將卷砸回到他身上:「你夢遊嗎?」
他低頭悶笑,她臉上越加崩不住,轉身要撤。
「當我什麼也沒問。」
他握了她的手腕,將她拽了回去。
她跌坐在他身邊,和他一起窩在那方狐狸毛裡。
他低頭看向她的眼,眸色有片刻的黯沉,忙將視線錯開:「你別怪王妃,她疏遠你,並非真心。」語調輕柔如三月暖陽。
無憂窩在他身邊不動,原來那些感覺並非無中生有,臉上怒意瞬間褪去,心裡生出說不出的失落,悠悠問道:「你說人生下來,是不是就得被母親疏離?直到死……」
「無憂。」
微涼的手掌貼上她的臉龐,將她的臉扳了過去,她抬眼,望進他黑不見底的眼,眼底深處有一抹平時難見的心疼。
無憂一愣之後,迷失在那雙幽黑的眸子裡,呼吸不得。
「你怎麼會這麼想?」他鎖著她的眼,拇指輕輕摩挲著她細嫩如白如蘭的臉頰:「別這麼看王妃,她是天下最好的母親。」
無憂黑白分明的大眼裡慢慢凝了淚。
自記事起,便沒看過母親正眼看她,在她開始想知道世間許多事,開始對些事情渴望的時候,給她的卻是一杯毒酒,到死也沒來看她一眼。
母親……什麼才是母親。
他凝看著她的眼,指尖劃去她眼裡湧出的淚,輕歎了口氣,將她攬入懷中,面頰輕蹭她的耳鬢:「無憂,開心些,你還有我。」
無憂的頭靠著他的肩膀,望著前方車壁,興寧還有他,可是她的子言卻在哪裡。
兩滴淚自臉龐上滑下,在他雪白的衣裳上化開兩個水暈,回望兩世,她除了生來帶著的那塊死玉,便只有子言,可是子言……
他溫暖的手臂包裹著她,多年一直冰冷的身體,似乎感到了些暖意,明知他是興寧的夫君,也明知不該,這懷抱竟讓她貪婪的想能持續的久些。
閉上眼,將臉埋進他肩窩,如果他是子言,該多好。
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世界,哪怕他手上沾滿血腥,哪怕他淌血而過,那又有何妨,只要他還活著……
過了好一會兒,等無憂心情平靜些,不凡將她放開些,道:「我這幾天辦事,遇上一件有趣的事,要不要聽?」
無憂在他懷裡賴了這半天,也有些不好意思,見他有意拿話岔開,便配合的坐直身子,點了點頭。
「這幾個月來,一直叫人頭痛的江洋大盜,終於落了網,居然是個波斯人。」
無憂一聽『盜』字,便想到了銀狐,雖然昨夜才見過銀狐,落的自然不會是他,心裡仍是狠狠的揪了一下,用了心來聽:「在婉城捉到的?」
「在姜城,離婉城也不過個把時辰的路程,因為這案子是王妃督管的,所以審案時,王妃親自前往姜城,那日恰好我在婉城辦完事,也閑著,便被王妃叫著一同去聽了這樁案子。
不料那個大盜,不會說漢語,只得堂上的師爺懂一些波斯話,加上口風很硬,問他盜竊的財物藏在哪裡,他硬是咬著不肯交待,那案子審起來,也叫人十分心煩。
後來王妃不耐煩了,便叫師爺對他說:你再不說,就把你斬了。
師爺照著王妃的話翻譯了,大盜嚇得不輕,嘀嘀咕咕的叫了一通,卻不住搖頭。師爺回稟說,大盜打死不肯招。王妃便叫人將大盜處決了。」
「就這麼結了?」
「嗯,結了。」
「沒後來了?」無憂無語望天,這也太草率了。
「當天晚上,許多窮人的百姓都分得了不少錢財。第二天,審那案子的知府前來尋王妃,說失了竊,失竊的錢財數量大的出奇,足有萬金,偷竊的人是銀狐。」
「銀狐?可是一個知府哪能有那多錢?」
「這就是關鍵了,王妃也這麼問知府,知府說是大盜盜去的錢財搜了出來。王妃奇了問:他不是不肯招嗎?人都斬了,哪來的錢財?難道審案時你們有所藏私?結果順藤摸瓜將知府和師爺辦了?」
「那個大盜到底死之前嚷的什麼?」
「盜去的錢財藏在知府的後院外的一個枯井裡。」
無憂倒抽了一口氣:「那知府和師爺真是膽大包天。」
不凡淡笑了笑:「人為財亡嘛,不過他們心大了,把別人也看低了些,運氣也不夠好。」
無憂恍然所悟,向他靠近些:「你懂波斯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