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經常去賭場,賭場那地方,人蛇混雜,什麼亂七八糟的事都在傳,他就算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斷然不可能不知道就是聞一聞花魁身上的香風,都得刮下一層銀子屑。
姨娘買那張畫像,必有目的,開心進大牢,恐怕也是和姨娘所得的那副畫像有關。
小廝等了一陣,不見無憂表示,那邊又等著回話,忍不住催道:「郡主,您看誰去合適?」
「我自個去。」無憂退回車中,落了車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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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空氣太悶了,我快透不過氣了。」開心拿手掌不斷的給自己搧風,好像真的怕風一停,便悶得閉過氣去。
「您老都從最外面一間,換到這最裡面一間了,這大牢沒一間,您沒待過了,還能往哪兒換?」牢頭哭喪著臉,上頭不知怎麼想的,送了這麼個罵又罵不得,打也打不得的小祖宗進來。
「哎呀,就最外面那間,跳蚤是多些,但好過在這裡憋死。」
「這是最後一次了,再不換了。」牢頭暗暗恨得咬牙,今天就光伺候他一個了。
「行了,行了,最後一次,再不換了,趕緊著開門。」開心連聲催促。
牢頭無奈,只得開門將他領了出來。
這裡的所有牢房,開心已然看過,跟在牢頭身後,仍不甘心的每間牢房都最後再掃上一眼,直到又全部重新看過,眸色失望的暗沉下來。
進了外間牢房,不再為難牢頭,懶洋洋的抱著手臂,靠在牢房的木欄上,微垂著頭,望著腳下枯黃的稻草,神色間微微的頹喪。
直到聽見台階上的大銅門傳來開啟的聲音,一掃臉上悒鬱,抬了頭,頭靠了身後木欄,悠閒的吹著小調。
「白公子,您可以走了。」
白開心裂唇一笑,吊兒郎當的道:「我就說嘛,等不了一會兒,就有人來接我出去,對我客氣點,錯不了。」
牢頭的臉都要黑了下去,還不客氣?活活被他折騰了大半天,屁股都沒挨下板凳。
然郡主都到大牢裡來了,可見裡面這位在常樂府是何等地位,哪敢吱聲。
開心晃晃悠悠的慢慢轉身,看見立在牢門外,慕離遮面的無憂,微微一怔,繼而沒皮沒臉的笑道:「吆喝,夫人親自來了,怎麼,想我了?」
無憂的目光下意識的往大牢內掃了眼,這大牢據說是最為混雜的大牢,如果藏人,確實再合適不過,然這一眼望過去,竟沒能到頭,僅憑這麼看看,想從這大牢中尋到一個人,根本不可能,除非挨間挨間的搜,開心挨間換牢房的事,也就不難理解。
只是有一點不明白,姨娘想離開婉城,分明是想避開這事,為何開心反而逆道而行。
回過頭並不答理開心。
開心等牢頭開了牢門,順手拋了塊足有一兩重的銀子給他,牢頭接到手裡,喜笑顏開,一掃之前的不愉,至於銀子的真假,完全不用擔心。
「公子好走,歡迎下次再來……」
無憂微轉了臉,一眼瞪過去。
牢頭隔著慕離,仍能感到她凜冽的目光,嚇得一縮脖子,住了口。
開心微偏了偏頭,揉了揉鼻子,裂嘴笑了,晃前兩步,立到她面前,彎腰微揭起她面前面紗,整個頭鑽了進去。
無憂沒料到他會公然如此,一怔之下,往後退去。
他手掌壓下,握了她薄削的肩膀,將她拉了回來,幾乎是鼻尖對鼻尖的將她看著。
慕離內熟悉的幽香撲鼻而來,面上吊兒郎當的笑容微斂,又即化開,深褐色的眸子中卻漾開一絲異樣,視線下落,落在她淡色的唇瓣上,她的唇細膩如同凝露的花瓣。
胸腔中莫名的一緊,神使鬼差的微偏了頭,唇向她唇上覆下。
她將頭一偏避開,抬手抵了他的胸脯,不讓他靠近,斜眸冷瞥向他:「不捨得走嗎。」
開心這才醒覺,自己一時失神,屈著手指輕搓了下鼻尖:「怎麼,生氣了?那花魁……」
無憂直接翻了個白眼,他這話說的,倒像是她跟那個妓子爭風吃醋。
然這大牢裡,豈是跟他瞎扯的地方,冷冷道:「下次逛花樓,多帶些銀子,真的很丟人。還有啊,你身上真的很臭。」將他推開,任慕離落下。
開心不以為然的笑了笑:「回去洗洗不就成了,如果怕我洗不乾淨,你看著我冼,直到你滿意為止。」
牢頭『噗』的一聲笑了出來,忙憋回去,埋著頭。就近有聽見這話的犯人,嘻哈起哄,牢頭忙上前吆喝制止。
無憂對著這個麼無賴,實在連話都懶得回:「既然不捨走,那叫牢頭將你再關回去,多待一陣子。」
「走,老婆大人都親臨了,怎麼能不走。」開心伸了個懶腰,手叉了腰,往外晃。
無憂暗暗咬牙,真是個混蛋,正要離開。
聽身後傳來女子破啞吃力的聲音:「小姐,行行好,叫他們賞我口水喝吧,他們兩天沒給我口水喝了。」
無憂轉身看去,那女子也只得二十來歲,面黃肌瘦,憔悴不堪,粗布囚服,血跡斑斑,唇更是乾裂得不成樣子,血塊糊了嘴角,張嘴都極為困難,竭力睜著佈滿血絲的眼,雙手緊緊握住木欄,乞求的看著她,眼一轉不轉,叫人看著心酸。
獄中虐待囚犯的事,在哪個朝代,都會出現,實在叫人無奈。
無憂輕歎了口氣,對牢頭和聲道:「這位官爺,不如就行個方便吧。」
她開了口,牢頭哪敢不聽,忙去取了個碗,舀了滿滿一碗清水過來,遞了過去。
女囚顫著手捧著碗,激動的險些落下淚:「謝謝小姐,謝謝官爺。」
無憂掏了幾個碎銀,塞給牢頭:「往後給她些吃的,喝的,別再餓她,怪可憐的。」
牢頭砸了砸嘴皮,欲言又止,終是收了銀子:「郡主放心,只要她在這兒一天,我就不虧了她。」
無憂輕點了點頭,走向大門,到了門口,回頭又瞅了眼,正捧了碗,一喝一個嗆的女子,女子的衣袖滑下,露出手背到手腕間的一塊暗紅陳年舊疤痕。
眉頭微皺,這樣的地方,關來關去都是些沒權沒勢的窮苦百姓。
出了大牢見開心歪歪哉哉的靠在門邊,似笑非笑的睨視著她。見她出來,伸了手過來揭她的慕離:「這麼好天氣,戴著這玩意做什麼?」
「到這種地方來領你,我丟不起這個臉,當然得遮一遮。」 無憂打開他的手,然他握了一角面紗,在手臂回縮之際,也揭去了她頭上慕離帽。
「哧」開心一聲笑,將手中慕離帽隨手往前來探監的一個婦人籐籃中一塞:「我家夫人送你的。」
婦人一愣,束手無策的看看開心,又看看無憂。
無憂眉頭一皺,這個人的行為實在荒誕,完全沒有條理可言。
開心活動著腰肢:「在大牢待了這半天,人都霉了,得曬曬太陽,去去霉氣。」
無憂冷瞅著他,實在不願與他在這種地方糾纏,轉身就走。
千千怕二人再次鬧僵,開心的那些尺寸,無憂猴年馬月才能搞得到手,苦著臉,怨念的瞅了開心一眼,追著無憂去了。
開心抬頭看了看頭頂艷陽,舔了舔唇,嘴角意味深長的微微勾起,也趕了上去,瞥了她少些血色的面頰,在陽光下越加盈白如瓷:「喂,春宮女,你也是在牢裡待過的,怎麼也沾了些霉氣,一起曬曬,省得霉上半輩子。」
「真該讓你在裡面待一輩子。」 無憂呸了他一口,本想看他下一步去哪裡,結果他卻一步不離的跟著自己,倒有些意外:「既然你想曬太陽,那不如尋個地方賞花?」
「賞花?」他微微一怔,長這麼大,就沒做過賞花這樣的風雅事。
「滿月樓有株喜陽的花,也是到了開花的時候,現在閒著無事,倒不如去看那花,怎麼個開法,如何?」
開心皺了眉,實在對這些花花草草的提不起興趣,半瞇了眼,見她原本蒼白的面頰,曬了這一陣,已微微泛紅,眉稍一揚:「只要能去了這身霉氣,怎麼都好。」
無憂輕佻了眉,對千千吩咐道:「你先去花滿樓,叫人在後院,陽光好的地方,擺上桌椅,叫他們把那株鎮院之花,搬上桌,我和白家少爺一起賞花。另外差人給不凡帶個信,叫他給我送一千黃金過來。」
打探子言的消息和日後跑路經費,這錢不能隨便在府上拿,但涉及到興寧的夫侍的事,這錢就不該她出。
千千苦了臉,她哪知道什麼花是鎮院之花,見無憂背著開心,將眼一眨,忙點頭應了。
開心看著無憂上馬車,也不攔著,接過家僕遞來的馬韁,翻身上馬,現在日頭正高,也不急這一時半會兒。
花滿樓本不接女客,但一聽『常樂郡主』要來,心裡就打起了小鼓,把她的夫郎送進了大牢,她來興師問罪也是在意料之中。
能開上花樓,都是有靠山背景的,也不見得就怕常樂,但她人來了,也不敢當面得罪,得了千千的信,便差了人在門口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