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茶侍忙尋了話題引走各茶客的注意力,茶苑中才恢復了寧和。
無憂來之前就想到,惜了了斷然不會在茶苑與她為難,就算再不願理睬她,但在茶苑起碼不會跟她直接翻臉。
不過想與他交談,只怕還得費上些功夫,萬萬沒想到,他會一聲不響,柔順得像貓兒一般坐在自己對面。
「晉茶,可好?」惜了了握著精緻的陶瓷小茶罐,終於抬眼向她看來,與她視線一碰,又忙挪開。
「好。」無憂對茶並不多講究,以手撐頭,隔著矮几細看他,不管他給她下毒也好,脾氣古怪也罷,但他那張臉總讓人喜歡看。
惜了了略垂了眼瞼,再不看她,略捲了衣袖,將白生生的一雙手從闊袖中露出,熟悉的煮水洗杯,每個動作都不急不緩,如同天生具有的優雅,光這麼看著,已經覺得滿口茶香。
他動作一絲不苟,從從容容,雖然不抬眼看無憂,卻能感到無憂的視線一直沒從他臉上移開,繃緊的臉上也沒什麼表情,耳根泛起的那絲紅意,卻越來越紅。
無憂換了一隻手撐頭,笑了:「到你這兒來,我覺得我都變得高雅了。」
惜了了看似對她的話並不動容,臉卻繃得更緊,耳根處的紅意也更濃,垂著的眼越加不抬起,小扇般的長睫卻禁不住輕輕一抖。
無憂看得有趣,伸了手指,探過矮几去觸他的睫毛,這是她見過的長得最好看的睫毛。
惜了了手上動作僵住,本能的要轉頭避開,眼角從雕花隔欄掃過那些正談笑著的茶客,輕咬了下唇。
她的厚臉皮,他是見識過的,怕越避,她越擰著勁折騰,驚動了其他茶客,更難以下台,沒敢再動,僵著身子,任她指尖在眼前輕輕撫過。
好在她沒過於糾纏,只是輕輕摸了兩摸,便縮回手,鬆了口氣,繼續沏茶。
無憂笑了,伸長脖子從隔欄上方掃了眼四周茶客,再看了了:「你才這點年紀,卻硬要跟不凡一樣,弄得少年老成,應付這許多人,真是怪難為的。」
惜惜正沖著茶的手停在半空中,一頓後才略傾了茶壺,任暗紅晶亮的水柱注入杯中,放下茶壺,將茶杯輕推到她面前,濃濃沉香繚繞不去。
無憂不懂茶,也能感到這杯茶的美妙之處。
端了杯,輕飲了一口,將茶杯輕輕放回桌上:「雖然我不懂茶,卻也很喜歡。能感到茶很好,沏得更好。」
她雖然在二十一世紀生活隨意,大大咧咧。
但畢竟長在宮中,子言的言行舉止如同天生的皇族子弟,他除了這股像是天生的貴氣外,並沒有貴族子弟的嬌縱自傲,而有一股打骨子裡透出來的謙和。她身為公主,皇家女子該有的教養,她一樣不少。但從來沒有做公主的優越感,加上跟在子言身邊,還沾染上了子言的那種謙和之氣,舉止上不經意的便會流露。
惜了了暗看在眼中,小扇子般的長睫,慢慢垂下,唇邊漸漸抽出一絲淺淺笑意,默默的給她重斟了茶,也不問她來做什麼。
無憂坐了一陣,見離他們最近的茶位空了出來,再不會有人聽見他們談話,才問道:「你天天應付這些達官貴人,圖的什麼?」
「與你無關。」惜了了臉冷了下來,手撐著桌緣準備起身離去。
無憂忙按了他撐在桌緣上的手:「別生氣,我不問了就是。」
惜了了手一僵,快速冷下去,忙要回縮。
無憂怕他走開,再叫回來就難了,合指將他的手牢牢握住,不容他抽回:「別走,我另有事尋你,關於開心的。」
他聽得『開心』二字,果然重新坐了回去,將手往回掙了掙。
無憂放開他,坐了回去。
他將手縮回袖中,雙手交疊,被她握過的手背,還有她掌心透來的透骨的冷,那冷在他自己的掌心中轉暖,又將覆在上面的手移開,任那冷留在手背上。
「我不會隨便幫人的。」
「我知道。」無憂抓緊時間,低聲問道:「你可知道有什麼辦法,讓一個沒有喝酒的人,瞬間像喝醉了一樣昏睡?」
「如果我說,我不知道,你會相信嗎。」 惜了了眼角牽出一個半真半假的笑,媚眼如絲。
「不信。」無憂想也不想,笑了。
「我不想答。」惜了了聲調低軟,卻將人拒之千里。
無憂突然探身向前,全無徵兆的伸手摟了他的脖子,惜了了脖子一僵,整個身子都動彈不得了,抓了她的手臂,正要將她摔開。
有茶侍送水過來看見,即時怔住,連視線都忘了轉開,直勾勾的看著他們。
無憂朝茶侍翻了個白眼:「沒見過夫妻親熱啊?」
惜了了的美人臉剎時飛紅,然她的話,他卻駁不了,他確實是她的夫郎。
茶侍這時才反應過來,這個摟著掌櫃的漂亮小姑娘是誰,臉色刷的一下煞白,逃似的跑開了。
惜了了手上用力,要將她的手從脖子上扯下來。
無憂另一手臂也纏了上去,反而將他摟得結實,臉也貼近去,與他幾乎是鼻尖碰鼻尖才停下,彼此呼吸可及:「那我就就把開心抬你這裡來,讓你服侍著。」
惜了了屏著氣,仍能感到她溫熱的呼吸輕輕拂在唇上,絲絲的癢,那癢慢慢化開,整個唇都癢得酥麻了。
胸口緊緊收縮,將心臟也一同緊縮成小小一團,壓迫得像要窒息過去,長睫顫顫的向她的眼看去,卻與她的睫毛輕輕一觸,柔柔軟軟的掃過,更是心慌,忙垂下眼,又見她的視線落在了自己唇上,嚇得臉色慘白,怕她心血來潮,當真向他親過來,忙低聲道:「是毒。」
「什麼毒?」無憂視線移上,看回他的眼,他的睫毛因為緊張,不住的顫抖,顯得楚楚可憐。
眼像狐狸眼那樣成杏形,眼角自帶眼尾,略略上挑,一轉一瞥間,儘是媚意流光。
回想見過的女子,真尋不出一個比他漂亮的,不由的又是一聲歎惜。
「是由醉仙草研製的一種赤毒,無色略帶酒香,見風就散。如果提前知道有人放這毒,只需屏住呼吸,數上五聲,那毒便不再存在。然化在風中,只要吸上一點,便能如喝醉了一般面色赤紅,渾身酒氣的昏睡,所以就算被人發現,立即閉氣,也是不能避免。」
「這是誰的毒?」
惜了了抿緊了唇,不答。
無憂也輕舔了舔唇,這樣的問題,涉及下毒的人了,他是不會輕易回答。
頓了一頓,重新開口:「如何解?」
問完,才想起,他是只施毒,不解毒的人,所以會研究毒,卻未必會去研究解毒的方法,神色間有些訕訕的。
不料卻傳來惜了了長透口氣的鬆氣聲:「無需解,那毒對身體沒什麼害處,根據各人的體質和中毒深淺睡上些時辰就會解去。」
無憂大喜,懸著的心頓時落下,突然飛快的張口在他紅潤的小嘴上咬了一口。
惜了了的臉騰地一下紅了,身體上還沒來得及反應。
無憂已經放開摟著他脖子的手,又在他滑滑嫩嫩的美人臉上捏了一把:「謝謝了。」笑笑然的起身翩然離去。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口,惜了了僵著的身子才赫然軟了下去。
這女人……實在是放肆……
深喘著氣,來平復怦怦亂跳的心臟……
無憂出了茶苑,渾身都覺得輕鬆了許多。
天底下對毒的研究,如果彼為第二,絕不會有敢稱第一。
惜了了是彼唯一的後人-曼珠,在毒上,又豈能不精通,既然他說這毒無害,那就是無害。
這樣一來,反而要感謝那個下毒之人,開心醉在王府中,她不用再擔心他有下一步的行動。
騎了馬仍從西門回『靖王府』,見帶著十一郎的丫頭在門口張望了一陣,抓住一個瘋跑著的孩童問了幾句,匆匆往前方林子急走。
見無憂回來,忙站過一邊讓出道路。
無憂翻身下馬,將馬交給迎上來的小廝,向丫頭問道:「十一郎呢?」
「小公子剛才還在跟孩子們一起玩耍,我去解個手出來,就沒看見了,孩子們說他進了前面林子小解,我去尋尋。」丫頭心下忐忑,萬一丟了十一郎,天都能塌下來。
無憂也怕十一郎被人給拐了:「我同你一起去看看。」
剛才林邊,就見十一郎從林中跑出來,小臉通紅,直撲向無憂:「郡主,你去了哪裡?」
丫頭卡在嗓子眼上的心,頓時落了下來,掏了手帕上去給他抹一頭的汗。
一陣風來,吹得林中樹葉嘩嘩作響,無憂不由抬眼向林中望了望,隱隱見林中陰影掠過,回頭發現這片林子離王府高牆極近,眼眸一瞇,就要往林邊去查看。
這時,牆內有府中護衛躍出,朝林中喚了聲:「換班了。」
片刻間,林中便有人躍出,跟才出來的護衛對過手勢,二人便錯身而過,一個進了林子,一個躍入高牆。
無憂站定,自嘲一笑,當真是多心過頭了,王府附近又怎麼可能容外人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