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捏著酒盞,發出一個字的疑問。
裴才人也從鼻子裡發出了一個哼字:“方才當著那麽多人的面,趙昔微自己說的,文武百官眾命婦都聽得真真兒的,她說,她本不想來,可要是不來就會讓陛下沒面子——”
“哦……”皇帝拉長了聲音, 四下裡所有人就都提起了耳朵。
被一個女人這樣當眾拆穿,皇帝還真是挺沒面子的。
裴才人得意地翹起了唇角。
哪料,皇帝“哦”了一聲後,卻點了點頭,十分愉悅,十分爽快地道:“她說得沒錯,是朕求著她來的。”
“……”
所有人都沉默了。
尤其是禦史台幾位言官, 臉都黑成了鍋底, 滿是無聲的控訴。
皇帝觸及臣子的眼神, 若有所悟,看向了趙昔微。
頓時斂去笑容。
素淨的臉,不施任何粉黛,就連眼下淡淡的烏青也沒遮掩一下,身著一件半新不舊的水墨色山水裙,領口蓬松圍了一圈潔白的絨毛。
皇帝眉頭皺了皺,又將視線掃向四周。
這已是初春的天氣,所有人都隆重打扮了一番,便是最不在意形象的武將, 也高高興興的穿了繡著雄獅猛虎的圓領袍,腰間還特意束了一條鑲嵌玉石的蹀躞帶。
更不用說金嬌玉貴的夫人小姐們,個個都穿上了最輕盈飄逸的春裳,佩戴了最貴重精美的首飾。
桃紅柳綠,春意盎然,襯得趙昔微這一身格外清冷寂寥。
皇帝就有些不悅了。
這孩子, 還真是不省心!
亦或是他太過縱容了?殊不知,他是看在太子的份上而已……
神色變幻間,皇帝突然問道:“趙昔微,朕不是賞了你好幾十匹雲錦——”
“就是啊,赴宴就算了,還穿這一身半新不舊的,這可是國朝盛宴,像什麽樣子!”裴才人連聲附和。
趙昔微看著上頭的帝王,一雙杏眼淡然而平靜,沒有說話。
皇帝對上她的眼神,就不自覺軟了態度:“你大病初愈,經不得風寒,穿得暖和是最為緊要的。”
裴才人見皇帝沒有發作,頓時有些心急了:“陛下賞了面料,卻不願裁新衣裳,故意穿成這樣來赴宴,說是欺君之罪也不為過!”
又衝皇帝告狀,“您不知道,這丫頭仗著您的恩寵,竟然在麟德殿內調兵遣將,臣妾一句話讓她不喜, 便喚出好幾名禁軍侍衛, 強迫臣妾飲盡一碗糖水……臣妾雖然位份低微,可好歹也是晉王生母,這樣做,讓晉王以後怎麽做人哪……”
她火上澆油地說了一大堆,皇帝的重點卻隻落在一處:“在殿內,調兵遣將?”
“是啊!”裴才人竊喜,繼續道:“不過是救了一次駕,這宮裡的禁軍竟然就都聽命於她了,這以後可怎麽得了……”
這段話沒說完,就被皇帝出言打斷:“阿容!”
裴才人適時地閉了嘴。
“趙昔微,你剛剛真的調遣了侍衛?”帝王端正坐於龍椅之上,兩側群臣雲集,他的嗓音低沉而溫和,還帶著久病之後的沙啞。
然而只是這樣的一個聲音,卻還是讓人感覺到了天子之怒。
“是的。”趙昔微也同樣端坐於席上,她雙手交疊,平放在腿上,神情平靜:“我確實調遣了侍衛。”
這一刻終於來了。
李玄夜的玉令還在她手裡,京中一切軍事力量就都還受她控制。
臥榻之側,不容他人酣睡。
皇帝要把這權力沒收回去,她也不在乎。
她對權力本也沒有什麽留戀。
但……
皇帝突然笑了:“你倒是個實誠的孩子!”他擺擺手,不以為然地道,“調了就調了吧,不就是幾個侍衛而已,算不得什麽大事,只是朕有一句話——”
“裴才人讓你不高興,你可以跟淑妃說,也可以跟朕說嘛,朕自會為你做主!你怎麽能二話不說就喚了侍衛出來?”皇帝手指敲了敲禦前的席案,儼然一個大家族的長輩模樣,“以後再不許這樣淘氣了,聽見沒有!”
裴才人愣了愣。
這是要輕輕放下了?
那怎麽行!
她一提裙擺就跪了下來:“陛下!妾身到底是您的後妃,她不過是一個廢掉的太子妃,竟然就敢這樣欺辱臣妾……”
她說到一半,就再也說不下去了,那雙明媚動人的眼睛裡,湧出了點點淚光,就這樣含怨帶嗔的看著皇帝。
皇帝拍了拍她的手,溫聲道:“朕知你心裡難受,可這吵架拌嘴嘛,總有個失了分寸的時候。”又抬手一指趙昔微,“她年紀小,你何必跟她一樣孩子氣?再說,那日若沒有她舍命一搏,焉能有今日之盛宴?”
視線落在趙昔微身上時,習慣性地眯了眯眼。
裴才人仍不死心:“陛下,您就算不心疼臣妾,您也要心疼自己的孩兒啊……晉王他……他到現在都還下不了床……可他的娘親,卻被凶手這般侮辱……”
“行了!”皇帝擺擺手,打斷了她的告狀,“那依阿容的意思,要怎樣才能原諒她?”
一個原諒,已經給這件事定了性。
裴才人雖然不滿,但也不能再要更多了——皇帝已經給了台階,等再收回去她就下不來了。
該怎麽樣才能懲罰這個賤人呢?
正冥思苦想時,下方文官席上,忽有一人捧著酒壺站起身:“陛下,臣有一計。”
紫衣金帶,相貌堂堂。
裴才人和皇帝雙雙看過去,頓時齊齊皺了眉頭。
“顧愛卿?”
顧雍面色如常,提起酒壺,斟了一杯酒,面向趙昔微,道:“當日趙氏誤傷晉王,是為護國心急。而現在娘娘討要說法,是為憐子心切。俗話說,冤家宜解不宜結,趙昔微你作為小輩,不如罰酒一杯,權當賠罪?”
在場的都是人精,頓時紛紛出言附和:“妙!妙!顧大人此計甚妙!”
“冤家宜解不宜結!”
“一笑泯恩仇!”
顧雍笑容淡淡,拱手托著酒杯:“趙昔微?”
男人們久居朝堂,對這些暗流湧動早就見怪不怪。
而命婦席上的女人們,則是暗自捏了一把汗:“皇帝和稀泥,顧雍拉偏架……說什麽一笑泯恩仇,這真的不是欺負人麽?”
底下人竊竊私語,皇帝坐得遠倒也聽不見,但趙子儀等人可是聽了個一清二楚。
他有心想開口,又恐惹天子猜忌,不開口,又替女兒感到委屈。
左右為難之時,趙昔微依舊端坐席中,目光淡淡的盯著顧雍手裡的酒杯,不辨喜怒。
少頃,她唇角微微一勾,半舉起一隻手來,道:“既如此……”
隻說了三個字,眼前的酒盞忽然被人奪去。
殿內所有人俱是一愣,詫然抬頭,頓時大驚失色——
“太子殿下!”
一襲玄色冕服,腰間佩著白玉,負手立於席前,好似玉山映照,威儀非凡。
他一手捏著酒盞,含笑環顧四周:“聽說,有人要請罪?”
最近累得要吐了,沒能更新,十分抱歉。
提了辭職,不知道什麽時候批複,要是成功了大概能爆更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