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其實都怪不到劉二老爺頭上,正常人在被逼問的當下,首先想到的肯定是最近發生的事兒。好巧不巧的, 他最近還真的就幹了壞事,所以可不就撞著了嗎?
劉二老爺覺得這都要怪他哥, 誰讓他哥吞吞吐吐的不說清楚呢?但他又不敢這麽甩鍋, 畢竟他哥長得就不像是那種願意幫忙背鍋的模樣。
可惜呀可惜,整個永平王府唯一一個弟控是世子劉修……
就很苦,苦不堪言。
“說啊!你倒是接著往下說啊?怎麽著,還真非要我問一句你才說一句?說!給我把事情說清楚了,到底怎麽回事兒!”王爺怒吼道。
“哥,你再給點兒提示行嗎?”劉二老爺隻覺得舌苔發苦,“你就說比我媳婦小了沒幾歲……我瘋了嗎?我為什麽要去找四十歲開外的女人?”
這話一出,祠堂裡的溫度驟然降低。
其實,這裡原本就挺冷的,想也知道, 就算富貴如郡王府, 也絕不可能在祠堂裡安裝地龍的。事實上, 南陵郡這邊就沒地龍這個說法,連炕都沒有的, 冬天取暖全靠炭盆, 或者手爐什麽的。
可就算永平王府的主子們瘋成那樣,也沒人在祠堂裡放那些東西。如今又是初冬了, 這會兒太陽更是早就下山了,外頭一片漆黑不說,還冷風呼嘯、寒意四起。
至於祠堂裡,那叫一個冷颼颼的, 劉二老爺還被勒令跪在地上,也沒個蒲團什麽墊著,他不由的再度瑟瑟發抖。這次,卻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太冷了。
他悄咪咪的抬頭,卻愕然發現,不光他媳婦面沉如水,連帶他嫂子永平王妃都是面帶寒霜。
“呃……”劉二老爺不由的回想了一下他方才說的那話,頓時一股子涼意從腳底板直竄到了天靈蓋,冷得他一個激靈,“哥,你是不是弄錯了?你肯定是弄錯了吧?我近日找的那個小寡婦,她本來就是作為衝喜嫁過去的,結果才嫁了沒多久她男人就死了。所以說,她雖然名義上是寡婦,實則今年也才十六歲啊!”
王爺被噎了一下:“你想表達什麽?”
“我覺得你搞錯了!”
見劉二老爺說得那般斬釘截鐵的,王爺有些不太確定了,畢竟他沒見過那個傳說中的紅顏知己不說,連那個十三歲的私生子都沒見過。
當下,王爺衝著世子招了招手,倆人走到一旁悄聲說了起來。
世子道:“其實對方不一定年歲大的。我記得那魏舉人的名字是叫魏承嗣,一般會叫這個名字的,都是家中的長房長子。他今年不過才十三歲,便是周歲好了,算上孕期也不過才十四年。若他母親懷他之時才十五六歲,那麽如今也不過三十而已。”
有道理!
王爺伸手拍了拍世子的肩膀,給了一個鼓勵的眼神,揚聲吩咐道:“你去一趟我那院子,取你祖父留給我的短鞭。”
世子一口答應,轉身就走出了祠堂。
祠堂裡的劉二老爺身形一垮,整個人都不好了。然而,祠堂外的世子也沒好多少,他答應得是特別乾脆,等出了祠堂就暗叫不妙了。
此時的外頭已經是伸手不見五指,雖有下人提著燈籠照明,但要怎麽說呢?反正就是挺恐怖的,尤其永平王府為了不久之後的老太太十周年大祭祀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就顯得愈發滲人了。
且不提懷揣著雄心壯志,但實際上內心慫成球的世子劉修,單說祠堂那頭……
在聽到他哥提到“短鞭”時,劉二老爺已經徹底不好了。
永平王府傳承到如今,別說百年了,連半百都沒有的,因為老王爺獲得爵位時,便已經是年過半百之時了。也因此,別的世家大族的族規家訓,對他們府上而言,是完全不存在的。
但那指的是整理成冊、動輒幾百條的完整族規家訓,像老王爺生前,也是會忍不住收拾兒子孫子的,對他而言隻一條就夠了。
打!
孩子啊,不打不成器!
只是,因為劉二老爺還在娘胎裡時,就遇到了不少危險,待生下來後,體質一直比較虛弱。當然沒弱到生病的地步,但也的確跟他長兄比不得。也因此,劉二老爺是走的文臣路子,又因為他自幼乖巧聽話,加之頗得老太太的寵愛,便是老王爺生前也沒動手打過他。
事實上,老王爺一直收拾的是嫡長子劉諫,對文弱的嫡次子以及庶出的兒女都不曾動過家法。
在老王爺病故之時,劉二老爺還覺得遺憾呢,他都沒挨過打。
沒關系!
如今,他的遺憾就會徹底消失的,爹沒了這不是還有哥嗎?
“哥!我說,我說還不行嗎?咱別動武啊!君子動口不動手!”劉二老爺心態徹底崩了,這一次都不用王爺再度開口追問了,他便竹筒倒豆似的,將所有的事情都說了出來。
標志的小寡婦已經說過了,那麽下一個便是秦樓楚館裡的頭牌小嬌娘了,再便是揚州秦淮河畔的舞姬,還有戲班子裡的小戲子……
劉二老爺已經徹底放棄了,他就老老實實的將自己的風流韻事都說了出來,一樁樁一件件,說得詳詳細細的,有確切的時間有準確的地點,當然人名身份肯定是不會弄混淆的。
從這一點可以看出來,二榜進士還是有著相當渾厚的實力的。旁的不說,他的記性是真的好,前頭說的那些也就罷了,多是發生在五年以內的。稀罕的是,隨著話題的深入,以及王爺的適當引導,他終於開始說起了十年以前的事情……
但就是沒說到點子上!
可到了這會兒,王爺已經不催促了,他木著臉聽著這傻子將自己給曝光了,就連世子拿著短鞭回來了,他也沒注意到,只是一臉冷漠的立在祠堂裡,看著他弟表演。
真·請開始你的表演。
劉二老爺盡力了,但他還是沒能得到他哥的諒解。
“沒了?”王爺總算是注意到了返回祠堂的世子,伸手接過了短鞭,為了試手感,還打了兩記空鞭,在寂靜的祠堂裡,就算是空鞭那也是挺嚇人的。
當然,其他人的膽子都挺大的,被嚇到的也就是劉二老爺罷了。
“哥!!你到底想要我說什麽呢?我真的盡力了啊!我這都這把年紀了,你不可能讓我把每一件事情都記在心裡吧?我辦不到的!”
噢了,原來方才說了那麽一大堆,竟然還不是所有的事情嗎?
“我已經把我記得的事情都說了啊!沒有一半也有兩三成吧?”
你涼了。
“你到底想知道什麽,你稍微給點兒提示,容我仔細回想以後再說啊!”
王爺陷入了沉思之中,半晌才道:“給你個提醒吧,事情是十幾年前發生的,大概就在,對了,你媳婦生侾哥兒的時候?”
劉二太太:……!!!
一旁的世子輕咳一聲,忍不住糾正道:“沒那麽早,應該是二太太生韻姐兒那時候。”
劉侾跟魏承嗣差了四歲呢,世子可不覺得他二叔有這麽長情,倒是韻姐兒的年歲正合適,仔細算下來,極有可能是韻姐兒還在娘胎裡那會兒。
再看劉二太太的臉色,那叫一個精彩紛呈,估摸著連川劇變臉大師都得甘拜下風了。
王爺認真的想了想,覺得這話說的在理,當下點頭:“對,應該就是那會兒了。你仔細想想,你媳婦懷著韻姐兒的時候,你在幹啥?”
劉二老爺一臉的思考表情。
沒等他想出個所以然來,王妃忽的變了臉色:“韻姐兒出生前後?那豈不是老太太剛開始生病那會兒?我怎麽記得,老太太因為一直沒有嫡孫女,當初韻姐兒出生後,她一度想要抱到她那頭養的,後來就是因為生了病,怕過了病氣,這才不了了之了。”
光說五年十年的,誰記得那麽多?可一聽到具體的事件,這不一下子記憶就複蘇了嗎?
當然,那會兒老太太的身體也沒那麽差,她是纏綿病榻多年後,才去世的。事實上,中途還曾經好過一段時日,只是後來病情又反覆了,最終沒能熬過去,這才撒手人寰了。
……
所以,劉誥這個大孝子居然是個實打實的混帳玩意兒?
在母親重病時,卻只知道再外頭沾花惹草?
這個罪名可比之前的嚴重太多了,畢竟在本朝,勳貴們納妾不算什麽新鮮事兒。也就是像王爺這樣,假如他想要娶側妃的,那是必須上折子請封的。可除此之外,想要往房裡收個把人,那就不叫個事兒!
劉二老爺臉都白了,煞白煞白的,真當是毫無一絲血色。
他肯定是要否認的啊!
這事兒就沒辦法承認啊!
“我不是,我沒有,哥你要相信我……你別過來!!!”
王爺會聽他的嗎?肯定不。
只見王爺舉著短鞭就走向劉二老爺,哪怕後者很努力的掙扎起身並準備要跑路,卻到底沒逃過王爺的魔爪。
“我要是讓你跑了,我死了以後都沒臉去見老王爺!”舉起短鞭,隨著一聲鞭響……
其實吧,大家就沒聽到鞭響,因為劉二老爺的慘叫聲實在是太過於淒厲恐怖了,並且異常得高亢嘹亮。
在這初冬的深夜裡,還是在陰森恐怖的祠堂之中,劉二老爺的慘叫聲響徹半空,簡直就如同是地獄裡的惡鬼爬出來一般。
呃,要不怎麽說事情就是那般湊巧呢?
臨近年關,就有那平常業績不達標,亦或是背負了倍債的人,年關要還債呢,這就忍不住想去大戶人家的園子裡撈點兒東西換錢。就有人看上了永平王府,只因先前就傳出王府打算為死去多年的老太太辦一個盛大的祭祀。
祭祀嘛,就不說別的,整豬整羊是必備的,如今天氣又冷,整個兒偷出來,扛到集市上能換不少錢呢!再說堂堂一個王府,丟了供品肯定不好意思嚷嚷的。
想法有多美好,現實就有多殘忍。
賊偷兒剛翻過院牆,也不敢打火,隻接著頭頂微弱的月光往祠堂那頭去。祠堂的位置倒是好找,每家每戶都差不多的,尤其這郡王府是有規製的,所以他很順利的就尋到了……
還不如別尋到呢!
才走到拐角處,眼瞅著祠堂就在跟前了,就聽到一聲淒厲的慘叫聲陡然響起,嚇得賊偷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還正好摔倒了尾巴骨上,疼得他當場飆淚,生怕慘叫出聲,他還拿手往嘴裡塞。
緊接著,慘叫聲愈發響亮了,調子還越起越高了,再襯上周圍的環境,連那白日裡瞧著格外尋常的樹影,這會兒都仿佛惡鬼搖曳。
賊偷兒隻覺得一股暖意從褲子裡升起,隨後也顧不得什麽了,手腳並用的往來時的路爬走了。
太可怕了嗚嗚嗚!
**
第二天,整個南陵郡都出了名的混世魔王,是頂著個黑眼圈起身的,他還問了跟前伺候的人,問人家聽沒聽到昨個兒隱隱約約傳來一聲聲慘叫。
伺候的人自然不敢說實話,直道是哥兒昨晚做夢了。
是做夢?
侾哥兒完全不信。
用過早膳,他就去找了他哥。原本,今個兒不是休沐日,可他哥只是郡王世子,沒資格上早朝也不需要按時往衙門去,倒是叫他逮了個正著。
聽說侾哥兒想知道昨夜的事情,世子劉修遲疑了一番,到底弟控的屬性戰勝了一切,他委婉的勸侾哥兒去給二老爺和二太太請安。
“請安?我不去!”
“你若是想知道昨夜發生了何事,就去請個安。若不想知曉,不去便罷了。”
“那你可以直接跟我說啊!你告訴我,我不就知道了?”侾哥兒不依不饒,哪怕他哥咬緊牙關不開口,他也依舊有法子歪纏到底,“那這樣,我知道你想把我塞到青雲書院去,只要你透個口風,我保證十天不搞事!”
“一個月。”
“不,最多半個月!”
“成交。”能讓這混世魔王半個月不搞事,他就已經謝天謝地了。再一個,在經歷了昨晚的事情之後,世子就覺得吧,他這個混蛋弟弟也不是無藥可救,反正跟二老爺比起來,他弟就是個小可愛。
於是,侾哥兒就知道了。
他爹啊,他那個濃眉大眼、人模人樣的親爹啊,在外頭有人了,不光置辦了外宅,勾搭了無數紅顏知己,最最關鍵的是,外頭的私生子都十幾歲了!
侾哥兒被嚇到吃手手。
“對了,我讓你去請安你就去一趟,我還能害你不成?好好的跟二老爺請個安,安慰安慰他。”
“我還安慰他?我就該去祠堂把這情況跟老太太添油加醋的都說了!”太氣憤了,侾哥兒不由的暴露了他的心聲。
世子都懶得糾正他了,隻歎息一聲:“去吧,去吧,二叔他也怪不容易的。”
侾哥兒:……???
他還不容易?!
盛怒之下,侾哥兒確實往二房的院子裡去了,他自個兒是住在獨立小院落的,離二房還挺遠的,平常沒事兒都不去。可這會兒,因為太氣憤了,他嗖嗖的就跑了過去,因為速度太快,等丫鬟們想攔時,已經攔不住了。
“太太!”侾哥兒徑直衝到了裡頭,還沒瞧見人,就聞到了一股子格外濃鬱的藥味兒。
沒等他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事兒,劉二太太聽到動靜就走了出來。如果是平日裡,看到侾哥兒這副沒個正行的模樣,她一準兒會動怒,但此時卻是未語先落淚。
侾哥兒嚇壞了,也不喊太太了,直接喊了娘:“娘,娘你怎麽了?難不成爹他還打算休妻另娶?他敢!!”
劉二太太哭得更傷心了,片刻後,她那未出閣的女兒韻姐兒也過來了,母女倆抱頭痛哭。
“怎麽了?你們別哭啊,你們倒是說話啊!”侾哥兒問了好幾聲都沒得到回答,氣得想砸東西,“他就是仗著老太太沒了,但凡老太太還在,他哪裡敢這般作威作福?看我不在老太太跟前給他上眼藥,讓老太太拿拐杖狠狠的抽他才是!”
“老太太……”劉二太太也很委屈,外人只看到楊老太君不好相處,但說真的,老太太一般針對的都是王妃,對她還是很不錯的。再想到發生那事兒時,老太太在病中,劉二老爺卻是在外頭風流快活,頓時她更難受了,“老太太啊,老太太您怎麽就走得那麽早呢!”
韻姐兒也哭:“老祖宗!老祖宗您倒是活過來啊!這個府上沒您不行呢!娘,您早先不是說,老祖宗會還陽到府上探望咱們嗎?讓她來啊!咱們又不怕的……”
對了,誰幹了虧心事兒誰才怕!
劉二太太忿忿不平的回頭瞪了眼內室,咬牙切齒的道:“你爹還嘴硬呢,最關鍵的事兒就不說了,咬緊牙關啥都不說,他倒是能,我看是你大伯下手還不夠狠!”
內室裡的劉二老爺:……
這還不夠狠?
就算永平郡王不是那種真正上過戰場的人,但他也是統領過大軍的,乾的當然是防禦城池的活兒,可不得不說,他的武藝卻是實打實的。哪怕如今上了年紀,正面硬杠的話,他肯定是不如安平王世子的,但收拾一個文弱翰林,那還能不是手到擒來的?
反正吧,劉二老爺就感覺他那屁股已經不是原本的屁股了。
他的人生就如同是一鍋黃連苦瓜湯,苦得太離譜!
最無奈的是,他到如今都沒弄明白到底是什麽時候發生的事情。他覺得這事兒怨不得他,都過去那麽多年了,他哥非要逼著他去回想十幾年前的風流韻事,還是那種離開之後的。他怎麽會知道那些紅粉知己在離開他之後又做了什麽呢?
私生子……
還是有確鑿證據的私生子……
劉二老爺想破腦袋都沒想明白他跟誰生的這個十來歲據說才華很不錯的私生子!
想不出來啊啊啊啊啊!
倒是侾哥兒,在他娘這邊得了一些消息後,很難得的動了腦筋,問道:“這事兒是不是大哥發現的?我看是,不然就大伯的性子,不該讓大哥也在場,除非他本來就知道了。”
他口中的大哥,不是指二房的嫡長子劉仁,而是世子劉修。
劉二太太思量了一番,想起昨晚審訊中途的那個小插曲,遂點了點頭:“我猜,他是見到了你爹那個流落在外的私生子,應該還拿到了什麽實質上的證據,不然王爺不會如此震怒的。”
“大哥最近一直待在青雲書院裡。”侾哥兒臉色一變,咬著後槽牙道,“他是希望我年後去青雲書院讀書,正努力跟那頭的先生打好關系。肯定是在那頭……對了,今年的新晉舉人!”
才華很不錯?
什麽樣的人能被稱之為才華不錯?尤其對方才十幾歲,如何能讓見過無數狀元進士的世子劉修都讚一句才華不錯?唯一可能就是對方少年天才,年紀輕輕就考上了舉人。但凡能中舉的,大家都會默認才華不錯,畢竟若是質疑舉人的才華,等同於質疑朝廷。
“你是說……侾哥兒你去哪兒?!”劉二太太聲調都變了,一疊聲的喚著下人趕緊去通知世子。
然而,等世子得到消息並且急吼吼的趕到府門口時,侾哥兒已經快馬飛馳離開了。
是,南陵郡的內城裡不準策馬飛奔,可律法還規定了不準殺人放火呢,有用嗎?用處肯定是有的,但指望人人都遵守,那就是癡心妄想!
世子劉修的臉色大變,待小廝將馬匹牽到前頭後,也是翻身上馬,快速往青雲書院趕去。
劉修一直都不懷疑他那小堂弟的腦子,事實上假如那真的是個笨蛋,他就不會強求什麽了,強求也沒用呢。正因為侾哥兒腦子格外活絡,他就很怕這孩子走上歪路,尤其像他們這樣的出身,很容易被別有用心的人盯上。
**
青雲書院。
自打入冬以後,這裡就多了好些個外地的舉人。不過,書院原本的學生是毫不在意的,因為那些人並不會打擾他們的學習,偶爾要是碰上問題,自個兒班上的同窗無法解答,問那些外地舉人,也是能得到回答的。
兩撥人就處得挺好,有些投緣的,還會交換讀書心得。
而這裡頭,最受歡迎的就是被譽為本朝最年輕的舉人——魏承嗣。
這也很正常,青雲書院的學生絕大多數還是以秀才為主的,也有考上舉人的,可畢竟是少數,誰不知道南陵郡的鄉試是一等一得難?而那些秀才普遍年歲都不大,多以十歲出頭為主,要是年過二十還不曾考上秀才的,會被書院勸退的。
而魏承嗣,雖然身為舉人,但年歲卻跟他們相仿,自是更容易相處一些。
劉侾趕到青雲書院時,正值中間課堂休息。
編外學生理論上是不需要上課的,也不用點到,遲到早退甚至直接不來上學都是允許的。說白了,一切都靠主動自覺,先生們是不管他們的。但窩頭多勤奮呢,他個頭小,跟其他學生年歲相仿,就很容易混進去,多聽多學,每天都是如饑似渴的瘋狂學習。
甚至窩頭還表示,雖然他已經考上了舉人,但是有些先生教導的知識,他都是一知半解的,直道自己只是運氣好考上了,並不代表真就擁有了舉人的水平。
這話聽在青雲書院的學生耳中就特別舒坦,誰不喜歡自家的學院被人稱讚呢?
先生們也是如此,他們曾委婉的表示,待來年視情況而定,讓窩頭自行決定要不要成為青雲書院的正式學生。其實,這話的含義就是,他們不認為窩頭能通過會試。
會試的難度很高的,如果說鄉試只是看起來淘汰率高,那麽會試就是單純的高難度。
就拿上一屆會試來說,一共有五千余人趕赴南陵郡考試,卻僅有三百人上榜。
這個淘汰率是比鄉試要低了不少,但給人的絕望感絲毫不少。
別說像閔舉人那般吊榜尾考上的舉人了,便是窩頭那樣,中遊左右的,也幾乎沒戲。尤其在會試裡,有關時事政治的考題比例會增大,涉及的方面從稅收到水患旱災、暴民謀反等等,甚至不是要你談論,而是要考生直接寫出對策來。
這是非常需要人生經歷的,對於年僅十三歲的窩頭來說,是短時間內根本就沒辦法彌補的硬傷。
甚至於,別說來年這一屆的會試了,便是再過三年,他的把握一樣不算大。好在,他年歲輕,就算是再下一屆,屆時他也不過才及冠之齡。
窩頭就很淡定,天天沒心沒肺的上課學習新知識,放學就跑藏書樓。他如今吃住都在青雲書院裡,有大把的時間來搞學習,至於一些日常瑣事,書院裡是有專門小廝來打理的,倒是需要錢,但花費不多。
也因為看出了他是個能定下來心做學問的人,書院裡的先生對他格外得優待,而那些年長的舉人又不拿他當對手看,他在書院裡過得優哉遊哉的。
直到,永平王府的混世大魔王來了。
拿著王府令牌,劉侾成功的進入了書院內部,正趕上課間休息,他兩眼放光的打量著周遭年歲小的學子。
但問題是,年輕的舉人是很稀罕的,但年輕的秀才真的比比皆是,起碼在青雲書院,十歲出頭的秀才一抓一大把。
不得已,劉侾只能場外求助。
“我是永平王府的劉侾,想問問看,我大哥最近格外欣賞的那個舉人是哪一位?我大哥便是世子劉修,他最近時常在我跟前誇讚一位年輕的舉人,說人家比我還小幾歲呢,便是如此的能耐。”
劉侾忍住了,忍住了森然的惡意,還特地擺出了一副笑容滿面的模樣,成功的從那些涉世不深的學子口中套出了真相。
這是一場世紀會面。
楊冬燕曾經最愛的小孫孫,跟她如今最愛的大孫砸,終於見面了!
窩頭沒感覺的,他對永平王府的感觀實在一般,只因為從世子身上就能清晰的感受到,永平王府不如安平王府。
待再看到這位王府小少爺,他隻愈發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要怎麽形容呢?
首先,劉侾長得還是很好看的,哪怕身上早就沒了小時候那種菩薩跟前小童子的精致長相,長大以後的他也還是很好看的,是那種分外張揚的帥氣,隱約還帶著一股子痞氣。
其次,劉侾穿得特別好,光他那一身衣裳和配飾,就能在南陵郡置辦下一座小宅子了,尤其是腰間的佩刀,上頭滿是珍貴的寶石,讓人一看就明白……
裝逼專用,別是連開鋒都不曾吧?
“你就是那個……你叫什麽來著?”
“魏承嗣。”窩頭不明白這人想幹啥,但本能的,他不喜歡這人。甚至在看到這人的時候,他想起了他奶以前曾說過的一句話。
繡花枕頭爛草包!
文雅一些的說法就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劉侾也很不喜歡眼前這小矮子!瞧瞧那是什麽眼神,討厭得很!關鍵吧,這小矮子還長得一副特別熟悉的感覺,仔細看眉眼,仿佛是全然陌生的,但表情神態肢體動作,反正就透著一股子熟悉感。
他覺得,這就是血緣的力量!
老太太啊!您倒是趕緊活過來啊,活過來好打死他老子!
“我,劉侾,永平王府的少爺。”劉侾本以為接下來該是抱大腿時刻了,這樣的事情他從小經歷得太多了。
哪知,窩頭在做完了自我介紹時,隨即就低頭繼續看起了書,仿佛手裡的書是世上最好的東西,反正比跟前這個繡花枕頭是好看多了。
劉侾氣炸了!
久等不曾等到窩頭開口,他一把搶走了窩頭手裡的書,低頭一看:“小爺倒是想看看你在看啥好東西……咦?這不是我的書嗎?”
“你的?”窩頭終於繃不住內心的嫌棄了,“你說上頭這些精妙文章是你寫的?”
窩頭沒說的是,能寫出如此錦繡文章的人,還能讓家裡人到處托關系求著進青雲書院?早就被院長大人親自收做關門弟子了!
劉侾還真沒辦法點頭承認,因為上頭的字是他寫的,但文章確實不是。
但他又不想否認。
當下,他走到一旁的桌案旁,也不跟人打招呼,搶過紙筆唰唰的寫下一行字,隨後不等墨汁乾透,就拿到窩頭跟前:“你自己看!”
字跡一模一樣。
窩頭驚呆了,他不得不承認,曾經愛不釋手的書居然出自於這個繡花枕頭之手。不然呢?他總不能認為對方隨便瞄上一眼,就能將字跡模仿得**不離十吧?
“我不知道這是你的。”窩頭遲疑了一下,“這書是家裡人拿給我的,不光這本,還有另外一些……對了,你大哥曾經同我借了一本書,不過應該不是你的筆跡。”
說曹操,曹操就到。
世子劉修匆忙趕來,趕在侾哥兒將天捅破之前,將倆人強行帶出了教室,又跟書院的人借了一間空房間,關好門窗,命人在外頭守著,三人……哦不,三兄弟開始了對質。
“其實,你倆都是我弟弟。”
這話倒也沒錯,只是聽著就特別像是在罵人。
看在對方是王府世子的份上,窩頭忍住了。至於劉侾,他倒是沒想那麽多,因為他的聰明勁兒是一陣一陣的,多半時候他的腦子就是個擺設,中看不中用的。
“魏承嗣,敢問你娘是不是南陵郡人士。”
那肯定不是啊!
不過……
窩頭若有所思,他想起了當初還在濟康郡時,安平王世子召見了他和他奶。
“我奶是南陵郡人士。”遲疑了一下,窩頭決定說實話,“其實,我奶曾經在永平王府做過事兒。”
劉家兄弟:……!!!
所以,這裡頭的問題根本就不是出在劉二老爺身上,而是出在他們家老王爺身上嗎?
聽了窩頭的解釋後,本來就很不好的劉家兄弟,這下是徹底完犢子了。
假如說,窩頭所言都是真的,那麽就代表著他們是冤枉了劉二老爺。
“不對!這書……”劉侾認真的回想了一下,“我確定,這書是我去年謄抄的,還是我爹逼著我抄的。氣死我了!他拿我抄的書給了他私生子!”
窩頭斜眼看過去:“你別以為你是王府少爺我就不敢揍你。”
還真別說,窩頭真不愧是楊冬燕一手帶大的孩子,平常倒是顯不出來,關鍵時刻,一個眼刀子下去,劉家兄弟尤其是劉侾,瞬間就慫了。
世子劉修趕緊上前打圓場:“你說這些書是你家裡人拿給你的?能不能帶我們去拜訪一番?”
窩頭心裡沒鬼,自然不怕這個。
當下,他跟先生打了個招呼,就帶著劉家這倆兄弟回了自家。
因為一直住在客棧裡多有不便,再加上撇開了必須在貢院附近找房舍這個硬性條件外,選擇的余地一下子就大了很多。早在前段時間,老魏家就尋到了一處合適的房舍,地段一般,大小一般,就連外頭都顯得舊仆仆的。
但作為臨時的住所,還是不錯的,尤其老魏家的人都吃得了苦。
就連最矯情的楊冬燕,她對住所其實也沒那麽計較,反正她那屋沒發霉也沒長蟲,就這麽暫時住著唄,正好讓她思考一下,搞個精彩的出場儀式,嚇死老劉家的小兔崽子們。
最好是那種,晴天一聲霹靂,老娘閃亮登場!
媽呀,一想到老劉家的兔崽子們被嚇得屁滾尿流,楊冬燕就忍不住發出了“嘿嘿嘿”的奸笑聲。
小楊氏偷偷的跟方氏說:“娘又瘋了,擱屋裡邊烤火邊嘿嘿嘿呢。你猜,她又想到了什麽好事兒?從裡長他娘,到縣太爺他老娘,後來又說自己是王妃,你說……”
“下回就該變成太后了吧?”方氏翻了個大白眼,“這裡是天子腳下,弟妹你悠著點兒。有些話在自家說說沒啥,可千萬別出去說。”
好話歹話都叫這討厭的嫂子說完了,小楊氏氣呼呼的走開了,結果就聽到有人敲門,她想也不想就走過去開門:“誰啊?哎喲!嫂子,窩頭頭頭回來來來了!”
自帶音效的歡迎儀式,讓後頭跟著的劉家兄弟頗為不適應。
也不能這麽說,他們總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覺,好像曾幾何時,他們回家時也有人這麽高聲念叨。難不成真的是以前在老太太跟前伺候過的人?
窩頭帶著倆客人進了院子,看到他娘過來,喚了一聲後,就立刻問道:“我奶呢?在家嗎?”
小楊氏搶著回答:“當然在家啊!你奶她多懶呢,一到冬日裡就恨不得一直盤在炕上,這會兒家裡沒炕了,她就只能委屈巴巴的蹲在炭盆旁邊烤自個兒,還成天嘀嘀咕咕唧唧歪歪念念叨叨……”
“豬!崽!娘!”楊冬燕一聲大吼,成功的讓小楊氏閉了嘴。
同時,也嚇得豬崽連滾帶爬的從她那屋裡出來。關鍵吧,等她出來了,才聽到了最後那個字“娘”,頓時氣急敗壞的道:“奶你罵我娘怎還捎帶上我呢?”
“那不然呢?”
“我記得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你都是捎帶上我爹的!”
對哦,以前楊冬燕都是罵“二牛媳婦”的,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大牛媳婦變成了窩頭娘,二牛媳婦變成了豬崽娘。
不過那不是重點。
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