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省學這些人的情況跟劉侾還是有大不同的。天知道, 當初他為了讓劉侾耐著性子鑽研學問費了多大的心力, 反正好言相勸和威逼利誘都試過了, 中間還夾雜著楊冬燕的威力。
當然, 還要得益於禦學那極佳的學習環境,就不說那些詳細的科舉資料了,光是各科先生最差的也是二榜進士,遠不是其他學院做能比的。
哪怕算上這一切的一切, 最終劉侾能成為探花郎……
真正的原因是因為聖上是他的老丈人啊!!
所以說, 劉侾是不能當做范本的, 他是獨一無二的。
好在省學這些人的優勢也是很明顯的,窩頭答應了休沐日前去教學, 他隻準備了教學的內容,全然撇開了教導劉侾時最令他頭疼的那一關。
——不用勸學啊!
隻教了一次後, 窩頭就明白這事兒很容易。
省學的這些師生, 有一個算一個, 哪怕是已經擁有了同進士功名的, 面對他的講課, 也是全神貫注聽講的,全程沒有一個人開小差。那認真的架勢, 令窩頭差點兒沒忍住將劉侾提溜過來好生觀摩一番。
當然, 窩頭最終還是放過了劉侾,也放過了自己。
待楊冬燕想起這事兒問起時,他大概的說了一下這些人的來意,著重說明了省學這些年來的可怕遭遇。
不誇張的說, 真心蠻可怕的。
要知道,那可是省學啊!
放在整個九州大地興許算不了什麽,可擱在濟康郡那頭,省學一直都是當之無愧的第一學府。然而,就是這麽個地方,連著四屆會試皆榜上無名,這已經不是丟人的問題了,而是會被人質疑省學存在的意義。
“奶啊,咱們是常跟族裡人說,多認識點兒字,多看些書,哪怕不為了考科舉,總歸也是有利無害。可省學那地方吧,人家就是為了科舉來的,鄉試倒還罷了,就算成績不佳總不至於顆粒無收的。會試……”
窩頭都要忍不住歎氣了,他對自己曾經就讀過的各個私塾、書院都是有感情的。這也是因為他打小認識的先生、同窗都待他不錯,他自然也盼著對方好。
誰能想到呢?省學還能連著四屆會試都全軍覆沒。
楊冬燕原本是不太清楚科舉的那些事情,但因為她這輩子的大孫子太能耐了,再說上輩子的小孫子還差點兒被整死,哪怕不清楚科舉的具體內容,但大概的情況還是知曉一些的。
當下,她就問道:“不是說每次來南陵郡參加會試的,少說也有幾千人嗎?三五千還是多少?每次隻取三百人,那省學沒人考上也沒啥吧?”
“一屆兩屆的是沒啥,不過多半情況下,還是能攤上一兩個的。像我那一屆就是我跟閔兄考上了,再往上一屆我記得是三人。而省學那頭,曾經還有同屆五人齊齊考上的記錄。”
省學本身就是整個郡城裡最優秀的學子集合,當然也不是那般肯定的,因為有些人可能是跟府學等其他書院有著密切關系的,這種人是不會願意轉投他人門下的,也有乾脆就是跟著家中長輩苦讀的,一樣不會考到省學去。但總得來說,能夠考上省學的,皆是比較優秀的人才。
……起碼,也該比府學優秀吧?
聽了窩頭的解釋,楊冬燕恍然大悟,並總結道:“省學犯太歲了!”
窩頭無言以對。
還真別說,楊冬燕這話吧,話糙理不糙。
這要是殿試上有個什麽問題,倒還能解釋一番。畢竟,這文無第一武無第二,誰也不敢說狀元的才華就一定比榜眼強。如果是窩頭未入仕之時,興許還真會這般想,但在官場上待了這許多年,他接觸的事情多了,也明白在多數情況下,取誰為狀元更多的是政治考量。而非單純的比拚學識。
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
會試還是相當公平的。
盡管窩頭還沒能當過會試的主考官,卻也在前幾屆作為輔助參與其中過。這會試,從頭到尾都有重兵把守,盡可能的保持公平,哪怕等卷子收上來後,先是糊名後是謄抄,不敢說百分百的公正,但他們已經盡力了。
所以就是犯太歲了唄。
“奶您說得對。”窩頭認栽了,歎著氣道,“屋漏偏逢連夜雨呢,省學沒人考中,底下的府學還有另外兩個書院的人,這幾屆裡都陸陸續續有人考上。當然,絕大多數還是同進士,名次也相當不好,但對比省學卻是好了太多太多。”
“所以他們來找你出主意?”
“那可不?科舉資料我這邊倒是有現成的,我打算先幫他們抓一下考前重點,等來年會試結束後,再讓落榜的人帶一些科舉用書回去。眼下最多也就只有幾個月時間了,只怕效果有限,倒是可以期待一下後頭那一屆。”
楊冬燕尋思了一會兒,詫異的問道:“不是說今年是加了恩科?那明年還有一場?我估計你得另外找人幫你帶書信了,他們只怕不會回去的。”
窩頭也是說順嘴了,想著考上的肯定要留下來,落榜的不得回老家呢?得了提醒才想起來,這屆的情況相當特殊,就算來年會試沒考上,那也肯定會等後年的會試。不然,從南陵郡到濟康郡,來回就要浪費小半年時間,圖什麽呢?
“也成,那我先整理一下東西,到時候托商隊幫我帶過去吧。”
楊冬燕聽他說得容易,不禁感概道:“咱們當初多難呢,眼下倒是輕松了不少,找商隊幫你帶,或者找年末回京述職的官員幫你帶,怎麽著都能托著人。”
窩頭沉默了一瞬,想起了另外一樁事兒,猶豫著要不要說。
最終,還是楊冬燕看不過去,讓他有話趕緊說,別學餃子那傻孩子,磨磨唧唧的比他親娘都煩。
“也不是特別著急的事兒,就是吧……奶您還記得咱們以前剛從鄉下地頭搬到縣城裡時,教我念書的那位廖先生嗎?”
還真別說,楊冬燕她記得,主要是對方太有特點了:“跛腳先生?”
“對。”窩頭遲疑的道,“廖先生是被人害成這樣的,我當時很是為他忿忿不平,奶您還勸我,說待我位極人臣,就能上折子為先生求情。”
楊冬燕:……
“這話我說不出來。”位極人臣啥的,她還能不是說,等你以後當了大官怎怎的?
“差不多就是這麽個意思,可我曾經試探著問過先帝爺……”窩頭皺了皺眉頭,那還是劉侾入仕那一年的事兒。他剛來到翰林院,偶爾會輪值去聖上跟前講學,趁機提到過一星半點兒,但看當時聖上的表情,似是有些不悅。再之後,他就不曾再提過了。
楊冬燕像看傻子一樣的看向窩頭,半晌才道:“先帝爺?
嘖嘖,他又不是長子,甚至都不是原配嫡子,當然是有所忌諱的。說白了,他繼承大統,不過是佔了各種機緣。開國那位先帝有好幾個兒子都是帶有殘疾的,沒辦法,刀槍無眼,走戰場上走一圈,丟個胳膊腿兒啥的,太尋常了。”
“那當今呢?”
“我怎知道?我又不認得他。”楊冬燕別提有多光棍了,讓窩頭想試就試,還提點道,“別老怕這怕那的,當今又不是什麽暴虐性子的人,只要你別乾出謀反叛國的事情來,他最多不搭理你,不會把你怎麽樣的。”
窩頭“噢”了一聲,決定讓劉侾去試試看。
大舅哥和妹婿嘛,反正要是他家豬妹的夫婿跑來找他叨逼這個叨逼那個,他就算再不耐煩也得聽著,頂多就是找機會在豬妹跟前狠狠告上一狀,又不能真把人給收拾了。
劉侾也是萬萬沒想到,自個兒這就又攤上事兒了。
不過等他得知了窩頭的想法後,倒也覺得沒啥毛病。
這要是像窩頭的廖先生那般,僅僅是走得快了腳略微有些跛,日常生活完全不受影響的,憑啥就莫名其妙的跟仕途絕緣了?
劉侾一口答應了下來,並且轉身就將這一光榮而又艱巨的任務,交給了三王爺。
三王爺:……
所以他就是個老倒霉蛋吧?
隻這般,窩頭一面耐心的等待著新的消息,一面整理各種科舉資料,當然還要抽空給省學的師生上課。得虧他前陣子忙得很,如今上頭並未給他派任務,而翰林院平日裡的行程倒談不上忙碌,這才勉強捱了過來。
轉眼就是年關裡。
年關嘛,感覺每年的年關都差不多。以前家裡條件不好時,還總盼著過年。畢竟,就算家裡再怎麽窮,逢年過節還是能吃上一頓雞蛋面的。等後來家裡漸漸富裕了起來,好吃好喝是不用盼了,連新衣裳都是跟著四季做的,反而愈發的沒了年關的味道。
而今年的情況又有些特殊,那就是連小小妹都要嫁人了。
親事是早先就定下來的,正日子則定在來年的六月裡。因為到那時候,老早就出了國喪了,因此日子並未改動,還是依著計劃來。可以說,這就是小小妹最後一次待在老魏家過年了。
至於豬崽和豬小妹,那都嫁出去好幾年了。尤其是豬崽,豬娃都要開蒙了。
豬崽都跟窩頭打好招呼了,盧家雖是巨富之家,但無奈家學條件實屬一般,因此只打算讓孩子先跟著家學先生學一些基礎知識,等略大點兒就送到老魏家來學習。
窩頭肯定是沒意見的,不過他的反應也就平平,倒是餃子異常激動,心心念念的盼著大外甥趕緊過來,好讓大外甥感受一下小舅舅對他的愛。
然而……
大外甥起碼也要等兩三年後才能過來,窩頭已經打算把餃子和饅頭打包去其他地兒了。
饅頭倒是無妨,保康十八年出生的饅頭,如今也已經是個小小少年郎的。他跟他親哥一樣熱愛學習,小小年紀就考出了童生試,並打算來年去國子監試一試,能考上自是好的,如若不能就退而求其次去青雲書院。
餃子則要麻煩一些,好在他學問不顯,但這些年來武藝是丁點兒沒落下。永平王府的意思是,橫豎他瞧著也不像是能考科舉的料,索性讓他走武將一途,將來也能謀個官職。
臨近年關,要辦的事情太多太多了,窩頭一方面要操心兩個弟弟的前程,還要給最小的妹子添妝。當然,他還要看顧他自個兒的孩子,以及要分神去關心留在南陵郡過年的省學師生。
有種恨不得把自己劈成好幾瓣的想法。
就這,都還沒算上年關裡走親訪友的事情。得虧因為尚在國喪期間,各項喜慶的事情都免了,包括喝酒聚會,都是能省則省的,這才讓窩頭勉強熬過去了。
待翻過年,首先便是當今改年號一事,保康三十年成為了終點,從正月初一起,正式改年號為康元。
緊接著便是國子監等諸多書院開始入學考核,饅頭很順利的考入了國子監,在餃子眼淚汪汪的注視下,高興得跑了。
國子監是寄宿製的,每個月隻放假兩日,年關裡會放假半月,平常除了學習還是學習。
餃子沒這個能耐考的,事實上就算能考上他也不稀得去。因此,在淚眼汪汪的送走了饅頭後,他也高興的跑去了永平王府。
就挺好的,少了這倆礙事兒的家夥兒。
再接著,便是二月裡的會試了。
大概是為了延續水逆的事實,待會試放榜後,省學這些人一個不落的全都沒在榜上。得知消息的窩頭都驚了,因為據他的觀察,不說全部吧,起碼這裡頭有兩三人的學問還是很扎實的,按理說怎麽著也該考上這麽一個吧?
面對窩頭的震驚,省學的師生反而是淡定多了。
他們反過來安慰了窩頭,說是這次準備得還是不夠充分,橫豎還有一次機會,有一整年的時間複習,既能詢問窩頭,還能去青雲書院蹭課,怎麽著都能考上吧?
窩頭能說什麽呢?只能幫著聯系了青雲書院那邊。
原本,省學這些師生還是不願意低頭的,畢竟他們是打算為學院正名的,最好的結果當然是自個兒考上。哪怕求助好了,他們也寧可求助窩頭這個曾經的同窗。但如今卻是沒了法子,拚著掛上青雲書院的名,他們也必須考上。
第五次了,再來一次省學真的要涼涼了。
四月裡的殿試,省學這些人並未曾太過於關注,當然也聽了這麽一耳朵,得知濟康郡下屬府學的一位學子取得了同進士的功名後,又是長歎一聲。
同進士也好啊!
倒是讓他們考上一個呢!
殿試之後,窩頭倒是迎來了一個好消息,當今終於同意了修改體有殘疾者不得入仕的規矩,但也不是直接去掉了這一項規矩,而是決定視具體情況而定。
大意就是,讓各個郡府自行觀察決定,看應考者的殘疾程度是否會影響日後當官,倘若不嚴重的,譬如外貌有瑕者,那就可以放行。但如果是略微有些嚴重的,仍然遵從原先的規矩。
窩頭聽聞消息後,先喜後猶豫,他倒是明白何為外貌有瑕者,像有些幼時得了水痘或者是其他原因,面上有疤痕的人,原本是無法入仕的,如今卻是放寬條件。但問題是,像廖先生這般肢體殘疾者又怎麽算呢?
還有就是,既是讓各地郡府自行決定,豈不是每個郡府都可以有自己的考量標準?又或者,攤上那種怕麻煩的官員,直截了當的否決了一切又該如何是好?
這一次,窩頭沒有再讓其他人幫著上折子,自行去求見了當今,懇請拿出更加詳細的章程,最好是將方方面面的細節都考慮到的,以防底下人率性而為。
當今應允了,隨後直接將這個事兒丟給了窩頭來完善。
劉侾差點兒沒笑死,他並不知道窩頭的執念是什麽,隻道這事兒吃力不討好,而且實在是太麻煩了。
這若是身體康健,那自是很容易分辨的。可所謂的殘疾,實在是太多太多了,為何細細區分?更別提要制定出各項細則標準,反正在他看來,簡直就是沒事兒找事兒。
窩頭一臉微笑的看著他,告訴他老祖宗有請。
楊冬燕才沒有想起劉侾呢!
有這個工夫,她還不如多跟小小妹說幾句話。早幾年,豬崽剛嫁人那會兒,她可不適合了,哪怕當時還有豬小妹和小小妹在跟前,但對她來說,大孫女豬崽是不同的。再後來,豬小妹也嫁了,哪怕這倆都嫁得不遠,時常都會跑回娘家來探望她,那感覺還是不一樣了。
如今好了,最後一個也要嫁出去了。
楊冬燕一氣之下把小楊氏罵了個臭頭。
“你說你幹嘛要生那麽多的閨女?你就不能學學你嫂子?看你嫂子一共就生了倆,都是兒子,都是往家裡摟人的!你呢?你呢!我的豬崽喲,我的豬小妹喲,我的小小妹喲……不嫁了,奶給你招個上門女婿!”
劉侾被窩頭誆過來的時候,就聽到了楊冬燕變著法子的數落小楊氏,以及最後那句“上門女婿”。
他就不樂意了。
“嫁出去怎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她要是真的嫁不出去,老祖宗您就該犯愁了。”
楊冬燕抬了抬眼皮:“有你啥事兒啊?就許你嫁出去,怎就不許我孫女招個贅婿呢?”
呃,好像也有點兒道理。
劉侾默默的將到了嘴邊的話給咽了回去,隻三兩步的走上前,湊到楊冬燕跟前問道:“老祖宗您找我來做什麽?”
“我找你了嗎?我找你幹啥呢?”
“那不是魏高個兒說的嗎?”劉侾很是委屈。
窩頭啊,曾經的魏小矮子,他居然在及冠之後還往上竄了一截。當然,真要說的話,也沒高到哪裡去,只是對比之前,劉侾覺得相當不樂意。
本來比他矮了一個半頭的人呢,一瞬間就跟他差不多高了,氣得他恨不得把自己的腿打斷,好再拔高一些。
也因此,魏小矮子變成了魏高個兒。
楊冬燕略一尋思,就知道窩頭又坑傻子了。
換個平時,她也就隨口叨逼幾句,就放這傻孩子回去了。可誰讓劉侾正好趕在這檔口過來呢?如今已經是五月裡,她最後一個孫女也要嫁人了……
於是,楊冬燕放過了小楊氏,逮著劉侾從頭到尾數落了一通。她還不是隨便說說的,而是有理有據的分析了一通,最終總結道,劉侾太荒唐了,怎麽就能文不成武不就卻把自個兒嫁出去了呢?
劉侾反指小小妹:“對呀,你看看她。她又不如豬崽聰明,也沒有豬小妹好看,論才華肯定沒有,管家理事的能耐也就平平,再看著相貌身段言行談吐……得了吧,有人肯要就不錯了,老祖宗您要是再折騰下去,萬一她真砸手裡了,您找誰說理去?”
楊冬燕沉默了,她認真的思考著,把駙馬爺乾掉會如何。
而一旁的小小妹則全程保持著微笑的表情,只是那笑容到了最後,隱隱透著一股子殺氣。
嫁是肯定要嫁的,沒道理為了跟劉侾賭氣坑了自己。但小小妹已經想好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她總有一天要讓劉侾知道,得罪了她的下場也是很慘的!
呃,大概比得罪了豬崽要好上那麽一點點。
盡管楊冬燕說沒啥事兒,但劉侾本著來都來了的想法,愣是在老魏家混了一頓飯吃。期間,因為提到了饅頭考上翰林院的事兒,劉侾嘿嘿一笑,說了個老倒霉蛋的故事。
那老倒霉蛋姓花,當年也算是少年天才,據說年僅十五就考上了舉人,被地方推薦上來,成為了國子監的貢生。
其實到了這一步,他已經可以算是一步登天了。要知道,在以往每一屆的科舉之中,國子監都是拔得頭籌的,甚至一度包攬了三鼎甲。
但假如事情會依著人們的想法發展,那花姓考生也就不會被稱為老倒霉蛋了。據說,他第一次參加會試,進考場的第一個晚上就著涼了,勉強撐過了前頭兩場,卻在最後一場裡發了高燒昏迷不醒,最終也就沒考完。
那次,沒人說什麽,更多的則是安慰他,還道下一次再考把握更大一些,說不準還能衝擊三鼎甲呢。
結果第二次時,他祖父病故了。
本來他只需給祖父守孝一年,但因為祖父是在會試前兩個月病故的,直接導致錯過了那一年的會試。再往後,他仿佛開啟了倒霉之旅,不是自己出事就是家中長輩出事,好不容易平安順利的進了考場,又攤上了史上最難會試。
——就是窩頭考中的那一屆。
那次會試太難了,難得出奇,難得離譜。哪怕明面上說,考題的難度對所有人是公平的,但實則不然。因為這人除了考試不順外,生活上還是不錯的,他這些年來死磕的是書本上的知識,真論眼界甚至還不如窩頭呢。又因為他出身不錯,整個視角就特別飄,落不到實處的感覺。如此這般,他又涼了。
三年又三年。
他甚至一度被國子監勸退了,隔了幾年後,又憑實力自個兒考回來了。
等後來,連劉侾那廝都順利的通過了會試,他依舊在蹉跎時光。有人勸他可以了,橫豎舉人也能謀官職,沒必要再這麽死磕下去。可他卻鑽了牛角尖,愣是發誓一定要考上進士。
然後吧,他熬死了先帝爺,但還是沒考上。
“這次喲,據說是在會試考場上鬧了肚子,被蓋了個屎戳子不說,在茅坑裡還摔了一跤,直接把腿給摔折了。那是考第二場的事情了,所以後頭直接沒成績。”
會試的規矩是,考完三場才會有成績,缺考任何一場都會被取消成績。包括中途自個兒心態崩了退出考場的,以及暈迷等其他狀況的,都會被取消成績,但不會有旁的懲罰。
總之,他又涼了。
非但如此,據說是因為腿傷略有些嚴重,加上沒好生養傷,可能會落下些許殘疾。
“那人都快瘋了,他本來就是想著腿傷沒啥大不了的,想撐著繼續考。結果考沒考成,反而又一次傷了腿……對哦,你說要是真讓魏高個兒把那樁事兒辦成了,那人回頭得給你們家送重禮來。”
楊冬燕就跟聽天書似的聽了個全程,稀罕的道:“那他應該跟濟康郡省學那幫人混一起去啊!一個兩個的都犯太歲,搞不好湊一起反而沒事兒了。”
頓了頓,她才意識到劉侾最後那話的意思,納悶極了:“那人家裡很能耐?”
“他姓花。”見楊冬燕還是不明白,劉侾再度提醒道,“花家,八大世家之一的花家啊!就算因為自家太能耐了,才由著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跟科舉較勁兒呢!”
南陵住,大不易。
先不說日常吃喝的開支了,光是束脩和筆墨紙硯的開銷就不是一筆小數目。要知道,國子監並不是全然免費的,反正本朝的國子監它就是要收費的。當然,假如確實家裡貧困,也可以跟上頭申請,但一般沒人會這麽乾。
再就是時間的耽擱,但凡是像窩頭那般,屬於全家人的希望,那肯定不能這麽拖下去,也拖不起。
也就是那些大世族了,橫豎底子厚,子嗣也多,這個不行還有那個,只是……
“那人多大年歲了?怎照你說的,比窩頭早好幾年就開始考會試了?”
“好像是保康十年的舉人。”
劉侾掰著手指頭算了半天,才一臉不敢置信的道:“八次啊,他都考了八次了!我的老祖宗喲……也不對,其中兩次好像是因為守孝的緣故錯過了,可就算那樣也很了不起了,他怎就能考八次呢?”
如果傳言屬實,他是十五歲那年考上舉人的,那麽他今年至少三十六歲了……
呃,這個年紀其實不算太大的,很多人在這個年紀還在很努力的考舉人呢。就是聯系他這個經歷,總讓人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就啥想法呢?感覺這姓花的真不愧是老倒霉蛋了。
當倒霉蛋遇到倒霉蛋……
在窩頭的努力下,他拿出了一份修改版的殘疾者考科舉的規范,裡頭羅列了各種身體殘缺以及各種疾病。其中,像眼盲這種,那是真的沒辦法考,反正擱在這個年代是真不行的。還有譬如缺胳膊斷腿的,窩頭是想幫一把的,但最終還是忍住了。
甭管什麽事兒都得一步步的來,貿然的將進度拉快好幾倍,可能得到的並非你想要的結果。
幸運的是,甭管是濟康郡縣城裡的廖先生,還是劉侾口中的老倒霉蛋花舉人,都在可考的范圍之內。
窩頭還是緊趕慢趕的將規范細則趕出來的,為此他甚至抓了他大舅哥當壯丁。
沒錯,是他的大舅哥們,就是孟家的男丁。
倒不是他不想折騰劉侾了,而是在這種事情上劉侾幫不上忙的。當然,劉侾也沒閑著,就因為窩頭太忙了,他就被楊冬燕支使著幫小小妹準備嫁妝、以娘家人的身份送嫁妝,以及最重要的嚇唬小小妹的夫家人。
要對她好啊,不然回頭劉侾上門搞死你!
如果這話是窩頭說的,那效果真不大。倒不是懷疑窩頭對妹子的真心,而是他長得就是一副書生樣兒,還是好脾氣的那種。再一個,他是翰林官,還真就不能做出凶神惡煞的模樣來。
可劉侾不管的,他足夠豁得出去且凶名在外。
尤其他覺得自己很吃虧,親妹子劉韻嫁的是安平王世子,而那廝太能耐了,弄得他這個舅哥當得特沒勁兒。於是,他就在小小妹的婚事上找平衡來了,把小小妹的夫家人唬得一愣一愣的,只差沒把新娘子當祖宗供起來了。
小小妹嫁的是個官宦人家。
單從社會地位來說,姐妹仨裡頭當屬她嫁得最好了。這也是沒辦法的,豬崽出嫁的時候,窩頭才當官幾年呢,那會兒甚至沒有正式的官職,而是在禦學裡做事。以當時魏家的情況來看,豬崽只能嫁到商戶去,
豬小妹也差不多,她嫁的是皇商人家,當然不是繼承人,卻也算是不錯了。對了,她跟永平王府長房的庶女是一家子妯娌,分屬於不同的房,但因為不曾分家的緣故,仍是親親近近的妯娌倆。
直到家裡最小的妹子說親時,老魏家才算是真正的在南陵郡立住了。也因此,小小妹說的是當官的。
本來,因為老魏家底蘊不夠,哪怕是崇尚高嫁女低娶媳的南陵郡,多少還是有些人說閑話的。旁人是不怕,就怕對方家裡的長輩心存芥蒂。
不過……
被劉侾這麽一通亂折騰,對方是實實在在的被嚇怕了。原本當婆婆的還打算給兒媳婦來個下馬威,好在剛進門的這段時間立下規矩,結果她本人被她婆婆喊了過去,疾言厲色的警告了一番,讓她捧著兒媳婦哄著兒媳婦供著兒媳婦,辦不到的話就由當婆婆的好好教導她!
就很苦,就他娘的離譜!
一想到往後,上有婆婆老祖宗,下有兒媳婦小祖宗,就感覺吧,這日子沒法過了。
……
與此同時,一則朝廷新令也傳遍了九州大地,濟康郡那邊自然也知曉了。
小縣城,廖家私塾。
廖先生同往常一樣給學生上完課,就準備收拾收拾回後頭屋子裡歇著去了。哪知,他才到後頭沒多久,就聽到前頭傳來一陣喧嘩聲,卻是他家小子大呼小叫的道:“爹!我聽人說,朝廷改規矩了,允許身有微疾者參加科舉!”
“什麽?”廖先生滿臉詫異,又問了幾遍後,索性趁著天色尚未完全暗下來,趕去縣衙門親自看了一眼。
這一看,便是心神巨震。
又兩天后,來自於南陵郡的信和科舉資料也到了,自是窩頭托人送過來的。信裡詳細的寫了事情的前因後果,並鼓勵了廖先生參加今年的鄉試,若有緣他們師生二人還能在南陵郡再度相見。
“鄉試……科舉……”
哪怕已經提前從縣衙門知曉消息了,看到信上的內容,廖先生還是感到難以置信。
曾幾何時,他做夢都想參加科舉,甚至在腿瘸了之後,還一度不放棄希望能將腿腳的毛病治好。及至所有大夫都告訴他,不可能了,沒希望了,他這才摁下了那個念頭。
自那之後,他就將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了學生和兒子身上。只是他成親比較晚,畢竟最早他是希望考上舉人以後再說親的,後來又因為他腿腳的問題,說親也難,生的兒子到如今也不過才十歲。倒是學生爭氣得很,最出息的就是魏承嗣,二榜進士。也有三人考上了舉人,另外考上秀才的更是不計其數。
可在午夜夢回時,他還是想自己去考一考,而不是將夢想交給別人去完成。
“我能參加科舉?我這樣的人也能……”不知不覺間,他已淚流滿面,只是哭著哭著卻又笑開了。
這些年來,他從未真正的展露笑顏,心頭也從未如此輕松過。
他可以參加科舉了,他有資格參加科舉了。
至於能不能考上,誰在乎呢?總之,他終於可以一展身手,實現曾經只有在夢裡才有的願望。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