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怎說呢?
這老魏家啊,一句話就能總結到位了。
大牛憨,二牛傻,原主是個麵團子。
先不說雁國以孝治天下,就算眼下這地兒屬於天高皇帝遠的,當媽的要拿捏兒子兒媳是有多難?
她楊冬燕上輩子,外頭喊她老王妃,府裡人喚她老太君,兒孫們喚她老祖宗。那可是真正的活祖宗,要人寵著捧著哄著,稍有丁點兒閃失,她能讓全府上下哭出血來。
就她這段數,收拾起倒霉兒媳婦來,還不是手到擒來的?
當然,誰還不想過安生日子了?可但凡有人敢欺到她頭上來,她定能讓人哭出血來。
“好了好了,娘知道,娘知道你倆都是孝順孩子。快別跪了,地上涼趕緊起來。”
楊冬燕一臉的慈母笑,看得倆兒子頓感罪孽深重。
“娘,都是兒子沒用,是兒子沒能讓娘過上好日子。”
“等地裡的活兒忙完了,我這就跟堂哥他們一起去鎮上打零工,賺的錢都給娘!”
“對對,我也去!”
倆兒子連番保證,楊冬燕一臉的感動。
她覺得打零工可以呀,畢竟就這一帶的土質情況來看,光靠地裡的那點兒出產,想要養活一家人只怕很難。再一個,隻單單不餓死就能滿足她了嗎?並不能,就算不求榮華富貴誥命加身,她也必須頓頓至少八個大菜,雞鴨魚肉一個都不能少,燕窩魚翅也是必需品。
“打零工……會不會太苦了?”
苦是肯定苦,賣力氣的活兒還能不苦?但魏家哥倆看著老母親面上的猶豫,立馬拍著胸口說,一點兒也不苦,很容易就能賺到錢的。
楊冬燕心說我信了你個邪,面上卻是十分得動容,連連點頭誇讚道:“我就知道你倆能耐得很,一定能讓娘過上村裡人人羨慕的好日子。”
啥都還沒乾呢,誇獎先給安排上。
這一招楊冬燕用得太多了,最早是用在她男人身上的,先把彩虹屁給安排上了,之後能不能成……
不成也得成!
方氏和小楊氏看得目瞪口呆,愣是好半晌沒能回過神來。
趁著她倆愣神之際,楊冬燕招呼兒子們和小孫孫趕緊吃,雖說桌上那些個吃食在她看來,連豬食都不如,可有的吃就不錯了,想過好日子也得先苟住再想別的。
又一天過去了,楊冬燕躺在土炕上,側過臉看著烏漆嘛黑的土牆面,忍不住在心裡接連歎氣。
重新開始,從頭再來,這些話說著是容易,可說到底她早已不是曾經的她了。
如果是幾十年前的她,打小過著窮日子,饑一頓飽一頓的捱到了長大,嫁人後偏逢亂世,憋著一股勁兒跟男人一起打天下,這才有了後來的好日子。
可有道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曾經的她別說吃黑面餑餑了,連觀音土都吃過,別的罪也沒少遭。可放在如今,她就覺得躺著的土炕硌得她骨頭生疼,底下的稻草總感覺有蟲子爬到,蓋著的薄被不保暖也就算了,還有一股子臭味兒。
還有身上的衣服磨得皮膚疼,腳上的鞋子……
她上輩子啊,貼身穿的衣裳都是大丫鬟們一針一線的做出來的。單說著鞋子,從納鞋底到縫鞋面,甚至連鞋墊子都是繡了花兒的。穿著就特別舒服,大小正合適還不磨腳。
甚至她以前用的抹額,都要大丫鬟們細細做上半個月的針線活兒才成的。
都說日子是越過越好的,可怎能一下子就成雲端跌到了泥裡呢?
楊冬燕心裡苦啊,都苦得沒邊兒了。
這不,她晚間就沒睡好,第二天起來後,人都是頹的。
魏家哥倆見她這樣,心中的愧疚感都擺在面上了,匆匆吃了早食就出門乾活了,在臨走前還不忘叮囑媳婦們不要惹事。
等兒子們一走,楊冬燕立馬把碗一推,伸手牽過小孫孫:“窩頭咱們走,奶領你去村裡轉轉。”
方氏一臉活見鬼的表情目送婆婆離開。
及至人都走了,她還有些沒回過神來,還是小楊氏嗤笑一聲:“嫂子去河邊洗衣裳?記得把娘的也洗了,還有啊,今個兒輪到你洗碗抹桌了。”
小楊氏飛快的起身,回屋揀了兩件衣裳,又拿了個盆兒就跑了。
方氏回了神,忍不住低聲咒罵道:“生個病還生出能耐來了?衣裳不洗雞不喂,連碗都撂這了?”
罵歸罵,活兒還不能不管,像洗碗筷倒也罷了,雞肯定是要喂的,餓上一頓保不準就餓瘦了餓得不會下蛋了。
等方氏將家裡的活兒都幹了,卻不見婆婆和妯娌回家,只能衝隔壁喊了一聲,讓幫著看個門。
隔壁很快就出來了人,也拿了個大木盆:“去河邊?一道兒去唄,我讓我大閨女幫你看著。”
鄉下地頭很少有出門掛鎖頭的,倒不是這邊高尚到路不拾遺了,而是鎖頭貴啊,買不起啊!好在家裡也沒什麽東西,雞被圈在後院了,有個把人順便看著點兒就成,橫豎村裡也極少來外人。
方氏應了一聲,便跟隔壁嫂子一起去了河邊。
隔壁也姓魏,確切的說,這兩家就是親哥倆,楊冬燕要管隔壁老倆口喚哥嫂。而跟方氏一道兒去洗衣裳的,則是那家的大兒媳。
倆人結伴走著,不由的開始互相訴苦。
對方說婆婆太難伺候了,見天的叫鬧搞事兒。方氏以前就聽個熱鬧,畢竟跟隔壁伯娘比起來,她這婆婆算得上是和善的了。
可不是和善嗎?村裡出了名的受氣包啊!
“我那婆婆也不知怎的,自打上回大病了一場後,就跟變了個人兒一樣。以前多勤快多利索的一人,這些日子也不知怎了,雞不喂了,雞窩不掃了,連雞蛋都不撿了。往常吃過早食都是她收拾的,可好些天了也不抹桌也不洗碗,連衣裳都不洗了。”
最初幾天,方氏是納悶的,可好歹也體諒了一下婆婆重病初愈,可眼瞅著她婆婆都習慣成自然了,吃過飯碗一推抬起屁股就走,要不借口出門瞎逛,要不就傻坐在炕上發呆。
方氏苦啊,尤其在享受過婆婆啥都幫忙以後,再讓她自個兒動手乾活,可不心裡苦嗎?
她堂嫂卻是忍不住暗自偷著樂,讓你以往瞎顯擺,說自個兒在家多享福,連娃兒的尿布都是婆婆搓的,哪兒像她,從嫁過來到如今,婆婆連孩子都沒幫她帶過一天。
“也還行吧,可能就是身子骨還沒養好,興許以後會好的。”甭管心裡是怎想的,面子話還是得講的。
結果話音剛落,倆人幾乎同時看到了楊婆子跟路邊的人家討了一瓢水,站在路邊上洗蘋果呢。
楊冬燕洗了蘋果,用力一掰,還真別說,原主這把子力氣可真大,一看就是打小乾慣了體力活兒的。想當年她也是徒手能把賊人腦殼給開瓢的,可惜後來養尊處優的日子過多了,她呀,連端個茶都嫌費勁兒。
方氏:……這就是身子骨還沒養好?
再一看楊冬燕手裡的蘋果,方氏更來氣了,她還是不信這蘋果是婆婆撿的。請問誰能每天固定撿一個蘋果?真要有蘋果你不能多撿幾個回家?再說了,這村裡人來來回回的往山上去,怎就沒見其他人撿著呢?
方氏堅定的認為,就是她男人偷摸著給買了,不知道藏在哪裡,隻讓她婆婆每天去拿一個吃了補補。
這比每天上山撿一個蘋果可靠譜太多了!
氣歸氣,方氏還不能當著眾人的面數落婆婆,只能將這事兒暫且放在心上,板著臉邁開大步往河邊去。
楊冬燕早就看見她了,可因為那會兒她已經把蘋果“撈”出來了,再藏起來也怪麻煩的,索性就當沒瞧見。及至方氏怒氣衝衝的從自己身邊過去,她才驚訝了一聲。
低頭問小孫孫:“窩頭,你又氣你娘了?”
窩頭三歲了,正處於活潑好動的年紀,平常沒少因為各種原因惹他娘生氣。因此乍一聽到他奶的話,他先愣了一下,隨後小心翼翼的看向他娘的背影,飛快的縮到了他奶的懷裡:“沒、沒有,窩頭乖的。”
“乖就好,窩頭你要記得,你娘把你生下來可不容易,以後要好生孝順你娘,知道了不?”
窩頭咬著半個蘋果,一臉懵懂的點了點頭。
楊冬燕借水的那戶人家,也是魏家的親戚。事實上,整個礁磬村裡絕大多數的人家都是沾親帶故的。
其實,這一帶壓根就不是世世代代都生活在這裡的,而是幾十年前,遭遇戰亂時,各地的人都攜家帶口的往北方逃難,一直到局面穩定了,才找了個落腳處安家。
為什麽偏就選了個土質不好的山溝溝呢?當然是因為好地兒都被人佔了。他們這個村最早就是魏氏五兄弟帶著妻兒逃難來的,只是一路北上遭遇了不少艱難險阻,等安定下來時,原本百多人的家族就只剩下了三十多人。
當然,經過了這三十多年的休養生息,如今的礁磬村已經有百多人了,大部分都是姓魏的,也有一小部分是其他地兒逃難來的。
“二嬸子你對兒媳婦可真好。”這家媳婦目睹了全程,還聽到了楊冬燕教孫,頓時羨慕極了。
楊冬燕卻是一臉的不以為然:“人忙活一輩子,還不就是圖個兒孫和樂嗎?兒媳婦怎了?兒媳婦那是要跟兒子過一輩子的,既然嫁過來了,那肯定是要拿她當親閨女看待的。正好我也沒個閨女,挺好的。”
“攤上二嬸兒你這麽個婆婆,她可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哪能呢,我也沒啥本事,倒是叫她跟著咱們家一起吃苦受罪了。尤其我這身子骨喲,也是真不爭氣,眼下好了,除了能幫她帶帶孩子,啥忙兒都幫不上。我這心裡喲,唉……”
正說著話呢,楊冬燕看小孫孫已經將蘋果啃乾淨了,在感概這娃兒牙口真好的同時,又低頭問道:“怎吃這麽快?好吃不?”
“好吃。”窩頭頗為不舍的舔了舔手指,隨後仰著頭衝楊冬燕露出了一個笑,“奶,甜的,很甜很甜。”
是嘛?
楊冬燕看了眼手裡的蘋果,因為她今個兒是領著小孫孫出來後,假裝前頭有個東西,趁著小孫孫不注意就一把撈了出來。也因此,蘋果到手後她就去借水了,沒認真看到手的蘋果。
這會兒得了提醒,她定睛一看,頓時就看出問題來了。
蘋果啊,真醜。
明明前些日子拿出來的蘋果還是水靈靈紅彤彤的,是那種看著就水分超多的新鮮蘋果,可這會兒看的時候,卻發現這蘋果……
這得是擱了好幾天了吧?看著表皮都有些皺了。
再仔細一想,似乎從昨個兒?還是前個兒開始,蘋果就不是那麽新鮮了。
楊冬燕將這事兒記在了心上,隨手又將剩下的半個給了小孫孫,讓他拿著慢慢啃。
窩頭高高興興的接了過去,他人小,又不知道新鮮不新鮮的,只知道今個兒的蘋果超甜的,好吃。
瞅著時間還早,楊冬燕索性領著小孫孫滿村子的瞎逛。混時間還是次要的,最重要的還是弄清楚周圍的環境,以及想法子讓日子過得舒坦一些。
講道理,這會兒談什麽榮華富貴、誥命加身都太扯了。人是應該有夢想的,但假如夢想太過於不切實際,那麽就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楊冬燕就琢磨著,先別立那麽大的目標,考慮到生存問題都還未得到解決,所以得先苟住了再想別的。
這裡是北方啊,就算已經幾十年不曾來過北方了,楊冬燕依舊記得自己年幼時候,那寒冷而又漫長的冬季。
她很快就下定了決心,吃食還可以放一放,首先得將保暖問題提上議案。不然,她很有可能才借屍還魂活過來沒多久,就又死了。
北方的寒冬,那是真能把人凍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