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這兩三年裡, 他們這一帶周邊的情況都不太妙。一開始還僅僅是小范圍內的減產,因為前頭十幾二十年裡都太順了,風調雨順之下, 難免會出現掉以輕心的情況。
再一個,雖說前面那些年的地裡收成都不錯, 但也不是沒有出現某一年略減產的情況。也因此, 再度遇到了類似的事情後,就有那自詡有經驗的老農告訴其他人,這是完全正常的,來年好好耕種就是了。
這就是所謂的經驗害死人。
倘若是全無經驗之人,冷不丁的碰上了這種情況,興許起初是懵圈,但之後還是會找人打聽情況,提前做好了準備。反過來說,要是極富經驗之人,碰上收成減產, 也會心生警覺, 即便做好的準備最終成了無用功, 也要好過於兩手空空應對危機來得強。
偏生,連著近二十年的風調雨順, 讓多數人忘了曾經的災荒年。
不過這種事情責怪普通莊稼人家是沒意義的, 就算警覺又如何?就譬如,老魏家這邊, 大牛早在三年前就有所察覺了,他所能做的,無非就是不再賣糧,在自家老房子後頭挖地窖存糧, 最多也就是將這個消息透給親近的人家知曉。
除此之外,他還能如何?大規模的災荒,是沒辦法靠普通人的一己之力扭轉乾坤的。
……
楊冬燕見他們不再提起方才的事兒,心裡也大概有數了。
這幾人算是大牛和二牛拉的第一撥人,哪怕當初瞧著也就那樣,在縣城待了兩三年後,又是下鄉收牲口,又是在鋪子裡賣牲口的,怎麽著也練出來了。眼下,他們有意識的收口不說某個事兒,那麽只有可能是得了別人的提醒的。
不能說……
算了算日子,眼下已經是保康十四年的三月裡了。
這個年份乍一看似乎尋常得很,仔細一琢磨卻並非如此。
去年就是科舉鄉試年了,那麽依著往年的規矩,今年的二月會在南陵郡舉行會試,等到了四月裡,則是殿試。科舉各項考試的大致時間是不會變化的,哪怕真遇上了什麽特殊情況,多半也是進行些微調整的。
也就是說,今年不光會出一批新科進士,依著慣例,也是任外職的三年一次回京述職的年份。
畢竟間隔那麽多年了,楊冬燕其實對這些事情已經記不清楚了。當然,最重要的是,就算是上輩子還活著時候的她,對於吏部的這些事兒,也不大清楚。
永平王府是屬於當年跟著先帝爺一起打江山的勳貴,也就是隸屬於武將那一脈的。雖說第二代的劉誥打小就開始研讀詩文,可距離股肱之臣差得太遠太遠了,說白了,翰林院那地方聽著是金貴無比,實則離權力中心還是很遙遠的。
是重臣的備選之地,也有可能永遠都只是備選。
反正,楊冬燕思來想去,也隻依稀記得,那些任外職的官員格外在意三年一次的回京述職,仿佛還有考校和評語,這些應該是直接關系到調職、升降的。
之所以能想起這些,還是因為楊冬燕有個庶女嫁的是外放官員,仿佛是因為任期內做了啥事兒,央求王府幫著疏通疏通。
不過,楊冬燕已經想不起來那事兒最終的結果如何了,當時老王爺已經沒了,當家做主的是她長子新任永平郡王劉諫,出事的又只是庶女的夫君,甭管劉諫到底幫沒幫忙,楊冬燕都是無所謂的。
因為無所謂,所以直接沒放在心上,以至於她都快把腦殼殼給想破了,才勉強想了一些邊邊角角。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三年一次的回京述職,以及吏部考校,對於那些任外職的官員來說,應當是相當重要的。
就仿佛歲考之於秀才,五花肉之於豬崽?
楊冬燕心裡大概有數了,不過眼下她還沒搞事,只因她並不知道情況到底有多嚴重。
老叔家的幾個孫子來到了省城,就像先前說好的那般,他們住在前頭一進院子的倒座房裡。其實,倒座房擱在有錢人家,那是給門房和小廝使的,就是貼身伺候的下人都不帶住那裡的。可一則老魏家發家太短,各項規矩沒能跟上,二則……
那幾人壓根就不管這些,見天的跟大牛和二牛跑出去熟悉省城,稍有些空閑,還要被強製壓著學認字。
最後那點,真的特別苦。
大牛和二牛已經初步邁進了識字者之中,起碼他們已經會寫數字了。雖說他們需要采購的東西不少,可最麻煩的反而不是那些食材的名稱,而是需要的數量。
到底很簡單,他們完全可以互相協商好,就從豬肉來說,從頭到腳的部位,依次排序妥當,後頭標注好數量即可。其他蔬菜也一樣,例如第一個是白菜,第二個是青菜……只要每次位置不出錯,對他們來說就足夠了。
至於每家需要的食材不同,就更容易了,每人負責記幾家食肆就可以了。
反正,大牛和二牛認為,只要把數字認全了,接下來就沒必要再繼續學習了。
然而他們說了不算。
在明確了自己還是必須學習後,他倆果斷的拉上堂弟們一起。這有福能不能同享暫且不提,有難是必須要同當的。
好在,老叔家的幾個孫子學習難度比大牛和二牛還要低,他們都不用負責記錄,只需要認識這個字是代表了什麽意思,能照著配貨單,將所需要的食材一一配給完成就可以了。
簡單啊!
楊冬燕笑眯眯的看著這群傻子,轉身就告訴豬崽,要給他們加碼。等窩頭回來後,又跟窩頭說,必須往下走了。
有些人呢,你不給他壓力,他是絕對不可能主動走出下一步了,反而會覺得眼下的生活多麽的完美啊,就這麽縮在了自己的舒適區內,安安分分的乾活掙錢養家糊口。
於是,在楊冬燕的遙控指揮下,窩頭和豬崽同時發力,大牛等人……
就覺得這個日子怎就那麽苦逼呢?
本來,一切都是照著楊冬燕的規劃往下發展的,萬萬沒想到的是,豬崽開始學畫了。
如果是勳貴之家教導子嗣,不光會教導畫藝,事實上君子六藝皆會學習,且很多人至少會精通一兩項。
可普通的私塾卻並非如此。
像窩頭最早啟蒙所念的村學,呂先生倒是勉強考了個秀才,但因著他本人也是窮苦出身的,考秀才就已經耗費了他全部的心力,壓根就不可能對其他方面有所涉獵。
到了縣城裡的學堂時,窩頭也是埋首苦讀,目標相當明確,就是考取秀才。在這種情況下,先生即便意識到了窩頭隻專注科舉一途,卻也不會貿然插手的。
也因此,直到如今,窩頭也從未學過繪畫。
省學有類似的課程,卻並非是強製性要求的,反正窩頭完全沒管這些。君子六藝,禮、樂、射、禦、書、數,窩頭唯獨隻擅長“書”,只因不止一個人告訴他,書法極為重要,再加上楊冬燕曾經拿過名家字帖給他臨摹,倒是學的不錯。
窩頭沒學繪畫,但豬崽開始學了。
不同於對待讀書識字的反感,豬崽就很喜歡畫畫,哪怕剛開始畫的如同鬼畫符,可之後逐漸上手了,意境這玩意兒暫且不提,起碼她畫的東西就挺像的。
畫豬就特別像一頭豬,畫馬是沒了那種飄逸的感覺,卻還是能看出那是馬,而非一頭驢子啥的。
其他的物品也是如此,雞鴨鵝豬牛羊,白菜蘿卜土豆……
豬崽的繪畫先生就很崩潰,因為這孩子走的是寫實派的,畫的是很像,但全無美感可言,布局相當之令人糟心,完全不知道何為構圖。至於意境、感悟啥啥的,說個屁啊!
不曾想,豬崽的先生是崩潰了,可大牛卻如獲至寶,恨不得把豬崽拐回他那一房當閨女去。
“豬崽,你教咱們畫畫成不?就從最簡單的教起,先畫一個豬頭。”
豬頭很簡單嗎?
反正肯定不難就是了。
只見豬崽倍兒有架勢的提起筆,唰唰幾筆下去,一個碩大無比滿臉橫肉的豬頭,就這樣出現在了紙上。
就很醜,但豬頭啊,怎地你還嫌棄它長得不夠有意境?
“以後咱們不教字了吧?乾脆就學畫這個啊,再畫點兒羊……對對,這個羊一看就知道吃得特別好,瞧這肉多的,燉湯的滋味鐵定好。”
“來,再畫一隻雞,要老母雞。對!對頭!瞧瞧這老母雞啊,起碼有三斤半重!”
“畫的可真好啊,以後咱們就這麽乾吧!”
大牛單方面的決定將識字掃盲班,改成了幼兒繪畫班。
哪怕豬崽畫的東西確實很醜,可那有啥關系呢?你知道這是啥不就成了?
如此這般,大牛等人在短時間內掌握了幼兒簡筆畫技能,並且在之後的一個月裡,試用效果非常顯著,不光他們看得懂,連那些開小食肆的也看得懂,甚至拿筆臨摹了起來,經常他們寫完了等人一過去,直接將寫好的遞過來。
於是,大牛更省力了,只需要在圖畫的後面備注上需要的數量即可。
其實如果是少量的,譬如三隻母雞,那麽食肆的人自個兒就能畫三道橫杠杠,也有人畫五道的,反正看得懂就行嘛。不過,要是數量太多了,譬如要一百斤啥的,那就必須等大牛過來,由他提筆補上。
但不管怎麽說,這麽一來,工作量的確減輕了許多。
楊冬燕:……
我真的是太小看你們了。
更絕的事情還在後頭,等窩頭再一次放假回家,當天晚上,就目睹了一場繪畫班,還看到了他爹手繪的食材簡筆畫帳本後,他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之後。
窩頭道:“爹,我教你畫‘正’字吧。”
一個“正”代表五個,兩個就代表十個。這樣就算小食肆的人不會寫字,依樣畫葫蘆還不會?數起來也方便多了。
大牛如願的又找到了一個省力的好法子。
到了五月的某一天,豬崽他們女學放假了,她從早上起就躲在了她那屋,不知道在幹啥。
其實,本來家裡要用筆墨都是去窩頭那屋的,橫豎他平日裡也不在家。不過,楊冬燕覺得讀書人的書房不能那麽隨便,又考慮到豬崽每天都是跟她一起睡的,就將豬崽那屋當成了公用書房。
可問題是,這青天白日的,大牛他們都不在家,跑去外頭忙活送貨去了,豬崽不去灶屋蹲著,跑去她那屋……
就很奇怪。
楊冬燕躡手躡腳的走到了西廂房的窗戶底下,小心翼翼的探頭往裡頭一看。
窗戶下頭擺著一張長長的桌案,豬崽正站在桌案後頭,滿臉肅穆的提筆寫著什麽。
光看她的表情,那凝重的模樣就仿佛是在寫什麽軍機要事一般。但問題是,從楊冬燕這個角度看過去,卻看到她正在小紙片上畫雞鴨魚肉。
沒錯,不光畫的內容相當令人費解,關鍵她用的還是特地裁開的小紙片。
這年頭的紙,其實都是一大張的,攤開來巨大無比,是需要用裁紙刀裁成一張張合適大小的。可豬崽眼下用的紙張,明顯就是特別不適合的,每張大概也就是她自個兒的巴掌那麽大,考慮到她哪怕再胖,也還只是個小不點兒,所以紙張的大小差不多是成年人巴掌的一半大小。
搞啥啊?
楊冬燕也懶得進屋了,就站在窗戶前,探著頭歪著脖子看豬崽一臉肅穆凝重的畫畫。
“奶,你擋著光了。”豬崽畫完一張後,小心翼翼的拿到旁邊晾乾,這才有工夫提醒她奶讓開點兒。
“你在幹啥啊?”楊冬燕終於忍不住了,“你別是以為你畫了好吃的,回頭我就會煮給你吃吧?你長得不怎樣,想得倒是挺美的。”
豬崽:……
不,我沒這麽想過。
考慮到不說實話,她奶可能就會一直追問,豬崽果斷的開口道:“我多畫幾張,到時候大伯他們要用了,直接拿一張出來,貼在他們的本子上,省事多了。我還想再畫的小一點兒,奶你知道哪裡有那種細細的筆嗎?”
楊冬燕轉了轉眼珠子,終於後知後覺的理解了豬崽的意思。
一句話總結就是,懶出境界來了。
“細細的筆?畫畫專用的?”楊冬燕努力回想了一下,她依稀記得她倒霉兒子劉誥是會畫畫的,所以問他沒錯哦。
連理由都是現成的,你親娘打算邊科舉邊學畫,陶冶情操懂不懂?
當下,楊冬燕一口答應下來,說過幾天就幫她找一套畫畫專用的筆。
豬崽高興了,她沒告訴她奶的是,她大伯是出了價錢讓她畫畫的,她畫一百張,她大伯就請她吃惠鳳樓的烤全雞,畫一千張,就能吃烤乳羊,畫一萬張……
到目前為止還沒到這個數兒,倒是她大伯強調了,畫不分大小,哪怕她是畫的極小,也算一張。
不光要這樣能貼的,還希望她幫著在帳本上畫畫,反正價格一樣,還可以臨時折算,像十張畫給買個雞腿啥的。都是一家人,價格可以商量嘛。
這就是為什麽明明楊冬燕已經給豬崽減了夥食,她依舊胖得自由自在的原因。
不過,因為平常都要去上學的緣故,哪怕學堂放得很早,其實滿打滿算,畫畫的時間也就只有晚上那麽一小會兒。也因此,好不容易碰上學堂放假,豬崽自然是抓緊一切時間,努力畫畫。
這畫的是畫嗎?
不,這是她將來的夥食,實打實的肉肉!
楊冬燕什麽都不知道,可以想象的是,當她某一天知道實情的時候,大牛……只怕要涼了。
大牛還可惜呢,連聲道為啥豬崽不是他閨女,還跟二牛商量,二牛有三個閨女呢,把一個給他多好呢!
二牛不稀罕搭理他哥,進城那麽多年,曾經那頭樸實無華的二牛也跟著學壞了。到目前為止還不是那麽壞,但起碼沒以前那般好糊弄了。
“想要閨女?找嫂子生去啊!橫豎咱們家眼下不差錢了,生他十個八個的,省得想找人乾活,還得去哄老叔家的堂弟。”
這話的意思是,再生幾個,就有人乾活了?
大牛覺得他弟的這個思想要不得,生孩子的目的哪兒能是圖家裡多添個勞動力呢?
於是,大牛語重心長的教育了二牛,讓他擺正態度,既然要生娃娃,就得對娃娃好。甭管男娃女娃,都要上學認字,還要給他們攢下媳婦本兒或者嫁妝本兒,可不能當小工使喚。
“那你別使喚我閨女啊!”
“咳咳,都是一家人……”
眼見糊弄不過去,大牛岔開話題,說起了最近在省城裡傳得沸沸揚揚的事情。
已經是五月下旬了,盡管還未到秋收時節,但其實到了如今這個時候,地裡的收成如何,已經是明擺著了。總不能前頭莊稼沒長好,蔫巴巴的,上頭的麥穗顆粒也極小,到最後一下子爆發式的增長吧?
反正,莊稼人都心裡有數了,瞧著今年的情況,竟是連去年都不如。
眼瞅著地裡成了這樣,就有不少人等不及秋收之後,就早不早的背井離鄉外出打散工掙錢。出來的人多了,留下來侍弄莊稼的人就少了,可以想象,將來秋收時又會是怎樣一副情況。
大牛做的買賣不可避免的會接觸到鄉下的農家,時常聽說某家過不下去了,廉價將果蔬賣掉。畢竟,沒了主食吃會死,但不吃菜卻不至於喪命。
還有自家養的家禽家畜,連人都吃不飽飯了,誰還管這些牲口呢?低價賣了有之,有些索性不養了,弄得大牛一度收食材都費勁兒。
也因此,可以說眼下這個情況已經初步影響到了省城、府城地界。至於底下的小縣城,想也知道會是什麽情況。
假如郡守大人再繼續這麽不作為下去,只怕接下來會出大事的。
人要是連最基本的飽腹都做不到,做出任何事情都是有可能的。說白了,這就是求生欲,能活著誰想死?
最可怕的是,在暗潮洶湧之下,卻是一片祥和的省城。
大牛能做的也就只有幫助那些從礁磬村出來的老鄉,如果是親近人家的,留在自家鋪子裡做事,關系平平的,則想法子幫人尋一份簡單能戶口的活兒。
對了,他到底還是盤下了一個鋪子,只因自家的院子離那些小食肆集中的街面還是有一大段距離的。再一個,自家是宅院,門口雖有能通過一輛牛車的道路,但總得來說還是十分不方便。每次進來還行,他們家處於胡同的前段,但要出去卻要繞著走很長的路。反過來說,假如就乾脆停在胡同口,又要步行一段路才能到家裡搬東西……
種種麻煩,致使大牛索性尋了個鋪面盤了下來。
這回倒不是花錢買的,而是租的。因為是毗鄰小食肆、茶館、酒肆附近的,租金還不便宜。但這麽一來,做買賣確實是順暢了不少,而來投奔老魏家的親戚老鄉們,也能有個暫時落腳之處,省得一窩蜂的全部擠到家裡。
到了這一步,大牛已經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擴張生意了,尤其碰上像今年這種收成特別不好的年份。要知道,一旦秋收之後,確定糧食大量減產,不光會影響到來年,還會直接導致很多人放棄飼養家禽家畜,畢竟這裡頭需要的飼料也不少。
吃食買賣最重要的源頭一旦出了問題,哪怕大牛再怎麽努力,也一樣起不了作用。
到了六月初,最明顯的變化就是物價上漲。
米糧油鹽開始漲價,緊接著是蔬菜肉類。相較於其他吃食,糧價漲得是最恐怖的,不說一天一個價,反正對比去年這個時候,漲了幾乎有五成了。
做買賣的倒是很方便囤吃食,可饒是如此,也不可能真的囤積幾年的糧食。況且,他們家如今又不是住在無人關注的鄉下地頭,真要想挖個地窖囤糧食的話,肯定會引起鄰家注意的。
到了秋收前夕,對比去年,糧價已經漲到了一倍有余,饒是省城這邊的官老爺們試圖裝作一片歌舞升平,也沒辦法了。
老魏家肯定是沒到缺衣少食的地步,相反,大牛還讓幾個堂弟收了一批糧食,草草的偽裝一番後,避開人群送往鄉下老家。還告訴他們,自家老院子後頭有個暗藏的地窖,仔細說明了地方,為此還特地指揮豬崽畫了一張簡易的地形圖,這才讓他們回去。
管不了太多,但起碼還能保護親近之人熬過這個坎兒。
在堂弟們離開後,大牛和二牛暫停了買賣。事實上,糧食短缺的危機已經開始出現端倪了,省城這邊,高端的酒樓尚且未曾受到影響,但那些原本就是針對平頭百姓的小食肆,卻是首先遭到了衝擊。
道理也很簡單,糧食漲價,其他蔬菜肉類漲價,那些動輒就賣十兩二十兩一桌菜的酒樓不怕什麽,可小本買賣呢?
一碗陽春面本來只要三文錢,如今因為成本上升,得賣五文錢才能回本,食客們還會買嗎?
各種影響都是方方面面的,偏省城這邊的老百姓還覺得官老爺肯定會有所作為的……
有嗎?
倒是做了一些事兒,卻是忙著甩鍋,忙著粉飾太平,忙著送禮行賄。
窩頭放假回來,告訴家裡人,省學那邊有小道消息說,郡守大人手眼通天,目前正準備從其他地方運一些糧食過來,還威脅其他人,若不搞事,等糧食運到起碼能讓糧食危機暫且緩緩,可假如有人將事情鬧大了,影響到了他將來的仕途,只怕……
“誰跟你說的這個事兒?”楊冬燕皺了皺眉頭,她覺得像這樣屬於機密的事兒,無論如何也不該直接透露出來,尤其窩頭看著還是個小孩子。
“梁家那邊。”窩頭想了想,補充道,“就是讓豬妹去上學的那個梁家。也不是跟我說的,是我很偶然間聽到的。”
“你不是說梁家的背景特別大?”楊冬燕對其他印象不深了,可她還記得當初窩頭說這事兒的時候,雙手比劃了一個巨大的圓圈,說梁家來頭可大了,還說在南陵郡的本家更能耐。
——盡管她直到這會兒,還是沒想起來,南陵郡有什麽姓梁的大人物。
窩頭隻道:“那就說明郡守大人背後的靠山更能耐唄。”
“他姓啥?”
這是個好問題,就是窩頭不明白,為啥甭管攤上啥事兒,他奶每次最關心的就是對方姓啥。
沒等窩頭開口,一旁的小楊氏就笑開了:“娘你可真逗!你就是知道郡守大人姓啥,還能找他祖宗告狀不成?”
“你閉嘴!”楊冬燕沒好氣的懟了她一句,扭頭繼續追問窩頭。
窩頭不知道。
他就沒關心過這個。
“不知道就去打聽打聽,姓氏又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秘密。”楊冬燕嫌棄的看了一眼窩頭。
窩頭:……怎麽有種即將失寵的感覺?
生怕自己真就失寵了,窩頭都沒等回省學,就將郡守大人的姓氏給打聽出來了。其實,姓氏真不是什麽秘密,假如想要打聽人家全名的話,那興許還有些難度,光一個姓氏,窩頭先前是沒那個意識,真想打聽還是很容易的。
郡守大人姓蔣。
這個姓氏……
楊冬燕她熟啊!
上輩子那個倒霉兒媳婦,就是永平王妃,就是姓蔣的。可問題是,王妃是侯府千金,還是出身世家大族的。也就是說,蔣家是個大世族,嫡系旁支無數。哪怕明確的知道,郡守大人就是蔣家人,那也不清楚他背後的靠山是不是侯府。
更別提,蔣這個姓氏也不怎麽稀罕,如果只是碰巧呢?
抱著這個疑惑,楊冬燕背著人偷偷的將倒霉兒子從頭到腳罵了個痛快。
說真的,永平郡王很久都沒受到這個待遇了。
不記得從哪一天起,老太太再度罵人就隻罵他二弟了。要字帖,找二弟;要經史子集,找二弟;前陣子還說要繪畫專用的筆,還是找二弟。
剛開始的時候,永平郡王確實相當開心。畢竟,對於整個王府而言,老太太要的那點兒東西,連九牛一毛都談不上。
關鍵是東西嗎?關鍵是太折騰人了。
可這樣的情況持續了一段時間後,永平郡王就……
要怎麽形容呢?反正就是心裡不太得勁兒了。
本來,每天睡覺前都會想一想,今晚老太太會不會入夢,如果入夢了她會說些什麽,最近天氣涼了要不要銀霜炭,臨近考學了也許需要科舉用書,還有提神醒腦的薄荷膏……
結果等老太太不再入夢後,永平郡王就變成了,每天入睡前先下意識的想到老太太,隨後再想到老太太已經不愛他了,就算真的缺了啥,也是繞過他直接找他二弟的。
哎喲,那種感覺喲,可別提了。
心裡空落落的,又忍不住想起小時候的二三事。好像曾幾何時也發生過類似的事情,隨著他二弟的出生,他某一天就莫名的失寵了。等他和二弟成家後生了孩子,那就不是單純的失寵問題了,而是直接像一陣風吹過……
老太太一年到頭都不帶想起他們幾回的!
可那時候,老太太還活著,但凡他想到了,還能去請個安。要知道,老太太雖然不帶掛念他們哥倆的,可只要親自過去請個安,還是能感受到那種久違的關懷愛護。
然而,如今老太太沒了啊!
沒了不說,托夢都故意繞過自己,隻托夢給他二弟了。
永平郡王神色淒然,連最愛的小妾屋裡都不去了,甚至人家都打扮一新,特地來他跟前堵他……
他繞了一個圈兒,避開美妾,去了祠堂。
祠堂這種地方,在絕大多數的人家裡,都是代表著陰森恐怖的。畢竟,正常情況下,祠堂一年到頭也開不了幾回的。事實上,曾經的永平王府就是這樣的,老太太還在的時候,饒是老王爺沒了,她也就是依著習俗,到了固定的日子,才會開祠堂拜祭。
可這不是,老太太沒了以後,酷愛托夢嗎?
於是,在前兩年,永平王府重新派人修繕了祠堂,歸整一新,還時不時的派人前去通風換氣……
其實也就是那麽一回事兒。
以前的祠堂也不是沒有下人打理,只是主子們一年到頭都難得過來幾回,也不用抱怨下人不當回事兒。
永平王府這邊,當主子的,尤其是王爺王妃,三天兩頭的往祠堂跑。劉二老爺更是動不動就抱著一摞親筆寫的書籍過來供奉。還有劉二太太,她別的事兒不做的,就是隔三差五的拿碎銀子包,虔誠的放在供案上。
下人們還敢偷懶嗎?
祠堂啊,愣是被下人們裡外打掃得特別乾淨,說是一塵不染都毫不誇張。
這不,剛仔細清掃之後,連地面都是讓小丫鬟趴在地上,先拿濕帕子擦了一遍,又拿乾帕子仔細擦幹了的。
前腳剛打掃完,後腳就迎來了滿臉悲戚的永平郡王。
王爺那副表情該怎麽說呢?假如老太太是前些日子剛走的,那麽他這副模樣丁點兒問題都沒了。
但是吧,老太太啊!
老太太都走了八年了!
就算有再大的悲傷,您也該學著放下了吧?
丫鬟婆子們都不敢開口,她們只是默默的注視著王爺腳步踉蹌的走進祠堂,隨後齊齊的離開祠堂范圍,走到完全聽不懂裡頭動靜的地方後,這才松了一口氣,可以安心歇一會兒了。
這也是永平王府的規矩,但凡有主子進入祠堂,下人們必須立刻離開,包括主子們的貼身丫鬟。
盡管這些規矩聽著就挺奇怪的,但都賣了身當下人了,還有資格議論主子?讓幹嘛就幹嘛,橫豎那是供奉著劉家先祖的祠堂,能幹啥事兒呢?
是不能做什麽事兒,又因為離得比較遠,下人們真的不知道王爺他做了什麽。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在稍後,王爺離開祠堂的時候,明顯眼圈泛紅……
唉,老太太喲,您怎麽走得那麽早呢?
就有那些年輕的小丫鬟忍不住好奇,詢問嬤嬤們,老太太是個什麽樣的人。
曾經那些在老太太跟前伺候的舊人們,原本一直很擔心老太太沒了以後,自己得不到主子們的重用,只怕將來也就那樣了。又有那些嬤嬤們,倒不是很擔心自己,怕的還是兒女們,畢竟像他們這樣的家生子,一家子的榮辱都系在王府裡。老太太沒了,就算主子們初時念舊情,等日子久了呢?一兩年是看不出什麽的,三五年之後呢?
如今,八年過去了。
老太太雖然早已走了,可她依舊活在王府每個人的心目中。
“你問老太太啊,她是一個雍容大氣的人,那氣度那儀態,是連太后娘娘都誇讚的。”
“老太太人可好了,我伺候她那麽多年,從未見過她紅過臉發過脾氣,便是對跟前的小丫鬟都是好聲好氣的。真不愧是連先帝爺都稱讚的老太君。”
“唉,老太太什麽都好,就是走得太早了。”
作者有話要說:
楊冬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