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省城內城范圍內的梁宅, 是由兩座五進大宅院合並而成的。梁家雖不能跟南陵郡的八大世家相提並論,卻也是傳承了上百年的大家族。
不過,跟梁家慣常對外宣稱的, 本家在南陵郡,濟康郡這邊只是旁支不同。事實正好相反, 留在這裡的才是本家, 去了國都的卻是旁系分支。
這也是為什麽,楊冬燕想破頭都沒想出來,南陵郡那頭有什麽姓梁的大家族。真相卻是,梁家因為虛榮,也因為需要一個背景靠山,才故意對外放出消息,暗示本家在南陵郡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大破天的那一種。
假話說多了,有時候不光外人相信了,連他們自家人都忍不住信了這話。
然而, 這卻是在太平年間。
當日子過得平順無憂的時候, 甭管這牛皮怎麽吹, 都是無傷大雅的。像梁家這樣的人家,放在國都雖然是不值一提的, 但擱在濟康郡這一畝三分地上, 卻是實打實的地頭蛇。
又因為本朝並不限制商戶人家的子嗣科舉入仕,他們家不光有錢也有權勢, 還習慣了跟歷任郡守打好關系。
官商相互勾結,這屬於地方常態,只要事情別那麽過分,就算是當今聖上, 那也是睜隻眼閉隻眼的。
所謂的別太過分,指的當然是不能影響到當地百姓的生活。
這一點,梁家做得挺好的,盡管家大業大,在省城的權勢也大,卻一貫秉持著樂善好施的做派。其子嗣多是入了省學、府學的,但他們家本身也開辦了好些個學堂,以較為低廉的價格向平頭百姓開放。遇到年景不好的時候,也會順勢給自家的佃農減免一些佃租。
總的來說,梁家是屬於那種良心還在的富貴人家。
其實,家族若想長時間的保持興盛,那麽低調才是最重要的。像那些耀武揚威的紈絝子弟,多半都是家中發達不久的,但凡是傳承超過了百年的人家,都深諳為人處世之道。
而這一次,梁家是真的承受了無妄之災。
梁家嫡出五少爺梁儉興,即窩頭的同窗,這會兒正茫然的坐在書房內,面前是攤開的書本,卻已經許久不曾翻頁了。
梁儉興……
溫良恭儉讓,他這輩兒的名字中間字便出自於此,也就是說,他們家發家至今已經至少第四代了。要知道,普通老百姓取名可就沒那麽講究了,老魏家就是個典型,取名隨心所欲。
可惜,就算是傳承已久的大家族,也不一定就真的能一帆風順。
譬如梁家。
梁儉興是家中的嫡幼子,打小就是被寵著長大的,他前頭有哥哥們頂門立戶,不需要他多努力。偏巧,他的讀書天賦不錯,才十五歲就考取了秀才。倒是比不上當初的窩頭,但窩頭那是發奮苦讀,而他只是得閑了隨便讀讀,畢竟家裡人也沒將希望都放在他身上。
本來以為,自己的人生就是這般順順利利的走下去,興許他能考上舉人,從此走上仕途。如若不能,那就再念兩年,到了年紀,家裡自會安排相看親事,成親生子,像他父兄那樣安心過日子。
誰知,蔣郡守突然出事了。
沒出事時,梁家這邊也有預感了,畢竟蔣郡守那些作為實在是算不得隱秘。或許是因為他一早就明白事情已經壞到無可救藥的地步了,便索性瘋狂斂財,僅僅是稍作掩飾。但那又怎麽可能隱瞞住在祖祖輩輩都待在濟康郡的梁家呢?
是察覺了,也大概能猜到接下來蔣郡守會做什麽,但梁家選擇了沉默不語。
當時想得很簡單,只要不與蔣郡守同流合汙,等任期一到,對方甭管是全身而退,亦或是直接逃亡,都不會再回到濟康郡了。到時候,一切就恢復了正常了,至於年景不好,熬一熬也就過去了,橫豎自家佃農總不至於活不了的,最多也就是自家損失一些佃租,等回頭年景好了,再恢復也不遲。
然而,誰能想到呢?
安平王世子說來就來,雷厲風行的困住了郡守府,並將一切與郡守府相關的官員盡數羈押,包括他們背後的家族。
梁家能在濟康郡盤踞這般久,自家人當然也是有當官的。哪怕本朝有“當地戶籍者不得在當地為官”的規矩,可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學官就是個特例,因此只要考上了舉人,完全可以先在當地的官學裡謀個差事,等回頭看哪邊空出缺兒來,再頂上便是了。
還有就是,可以聯姻嘛!
像梁家這樣的大家族,嫡女庶女都是用來聯姻的工具,甚至有必要的話,嫡子庶子也一樣可以。像梁儉興的一位堂兄,就娶了蔣郡守的庶女,而他的另外一位堂姐,便是許給了蔣郡守跟前的心腹官員為妻。
這些都是常態了,連梁儉興這個十來歲的少年郎都已經習以為常了,完全不覺得這有什麽問題。哪怕最近這一兩年來,蔣郡守的所作所為讓人倍感不適,可那又如何呢?
嫁出去的梁氏女自是不提,橫豎等任期結束,她就會隨著夫家遠走他鄉。而那位娶了蔣郡守庶女的堂兄,名義上雖然還是梁家的嫡子,但其實他娘倒真的是他爹的發妻,只是他爹卻是個庶子。
權衡之下,即便蔣郡守真的出事了,甚至禍及家人,那麽梁家要全身而退也是相當容易的,不過就是損失兩個子嗣罷了。
只是,安平王世子壓根就不按牌理出牌。
人家都懶得仔細調查,只是將一乾人等盡數捉拿到案。說白了,安平王世子是個武將,哪怕臨時被委以重任,可他還是不具備審案斷案的能力。
尋常人沒那個能耐,大權在握的時候,保不準就強行上了。可安平王世子真不是普通人,他自認沒那個能耐,所以乾脆利索的將所有與此案相當的人,盡數羈押了起來,準備到時候一波全給帶回南陵郡去。
要不然怎麽會連省學、府學的先生們都被調用走了呢?只因為安平王世子下手太狠了,但凡是在省城稍微有點兒權利的官員,都全部被抓起來了。
擺明了就是一副“寧可錯殺一千也絕不放過一個”的架勢,且完全不聽勸。
——想說什麽自個兒心裡先想好,等回頭到了南陵郡,自然會有人過來詢問的,到時候只怕問的你們想不說都不行了。
這番話是安平王世子親口所說,還是對著所有被牽連的官員家屬說的。哪怕話裡頭沒有丁點兒威脅的意味,僅僅只是平鋪直敘,可對於這些官員家屬而言,無異於晴天霹靂。
首先,濟康郡的事情不是一兩天就能解決的。速度快一些的話,那麽到了春耕時分,差不多就可以打道回府了。可但凡有些地方沒能第一時間送去糧食和種糧,那麽安平王世子就肯定會繼續待下去,什麽時候出發就不一定了。
其次,就算到時候一切順利的出發了,那些曾經高高在上的官員們,這回卻是被當成案犯一般,全都被緝拿到了牢房裡的,且不說這期間要吃多少苦頭,單說從濟康郡前往南陵郡的這一路上,搞不好連命都能丟了。
再一個,即便到了南陵郡,真的就能遇到青天大老爺?萬一碰上個只在乎自己升官發財,全然不管案犯是否清白無罪的,拿這些人當祭品來堆砌自己的升官路,怎麽辦?
都是千年老狐狸,談什麽聊齋!
每年官場上要冤枉多少好人,心裡沒個數兒?就算最後證明了對方的清白,又有多少人能平安無事的回到家裡?搞不好,就在被羈押在牢房裡的這段時日裡,家中變故突生,等回到家時,早已是家破人亡、物是人非了。
這些道理,梁家都是懂的,只是原先沒擱在自己身上,自然是不當一回事兒的。
可如今……
安平王世子還算是不錯的,他只是將官員們集體關押到了牢房裡,對於官員們的家屬,則是派人將其圍困,但也不是那種直接派兵包圍的,而是多少都掩飾了一番。
這也是為什麽,豬崽能得到消息說女學暫且延遲開學,而完全沒有產生任何狐疑的原因。
因為她並沒有親眼看到兵差將梁宅圍困,還道是跟窩頭一樣,僅僅是最單純的延長假期。
當然,這裡頭也有一部分原因在於豬崽是個傻的。
可這也僅僅是暫時的。
等將來,所有的事情都辦妥了,他們作為直系家屬,那都是要跟隨安平王世子一起南下國都南陵郡的。
當然,旁支倒是不用跟隨了,但像梁儉興這樣的長房嫡子,是不可能逃得過的。
到時候,恐怕一切順利,也難保不會脫成皮,去掉半條小命都是好的,最怕的還是把命丟在路上。
丟了命……
梁儉興忽的想起去年發生的一樁事兒,有個同窗的遠親被人誣陷入了大牢,希望他幫著走走門路,看能不能將人救出來。
他幫了忙嗎?
那是當然的。
只是到底還是略晚了一步,因為他忙於家族宴請,再說那位同窗跟他也不是特別親近,還有就是同窗的遠親嘛,又不是同窗的爹娘兄弟。
反正就是那麽一回事兒,最後查到時,人已經死在了牢裡,而他在略微懊悔之余,出面幫忙索要了賠償,一共三十兩銀子。
在那個時候,他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麽過錯,又不是他害了對方。事實上,那個同窗還是對他千恩萬謝的,甚至死者的家屬還衝著他磕了頭。因為死者是家中的頂梁柱,沒了他,家中好些個孩子都要餓死了,幸好有三十兩銀子的賠償,起碼可以置辦幾畝地,就是賃出去,也能拿到好些糧食。
可仔細想想,假如他當時能夠稍稍上心一些……
再不然,設身處地的代入一下……
哦不,根本就不需要設身處地的思考,他如今不就是陷入了絕境嗎?就算還能待在自家,可終於一天,也是要跟家裡人一起被關在囚車裡,一路奔波的趕往南陵郡的。
絕望和恐慌在他的心頭蔓延。
當然,也在相關人等以及他們家屬的心中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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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楊冬燕也從窩頭口中知曉了事情原委。
窩頭信誓旦旦的表示,他那位梁姓同窗一貫都是看不慣蔣郡守的,所以他不可能跟蔣郡守同流合汙的。
楊冬燕相信啊!
“看你說的,你就是個秀才,你同窗肯定也是個秀才。那蔣郡守得有多掉份,才會跑去跟秀才同流合汙!”
她不是相信梁同窗的人品,而是相信蔣郡守的檔次沒那麽低。
窩頭被噎了一下。
這時,在旁邊聽了半天的豬崽,終於回過神來了:“你們在說啥啊?是不是說我念的學堂……”
“對對!豬妹你乾脆改名叫傻妹得了,你能上學堂,還是我同窗幫著牽線搭橋的。對了,那是他們家專門給自家姑娘辦的族學,你的同窗都姓梁吧?”
豬崽先是生氣窩頭管她叫傻妹,可很快,她就被窩頭後來那番話吸引住了,隻答道:“也不是所有人都姓梁,也有姓其他的。”
“肯定有表親的,還有就是像你這樣,托了關系送進去的。”窩頭斜眼看她,“其他人也就罷了,你那些姓梁的同窗,只怕全都被抓起來了。”
豬崽:……!!!
嚇懵了好嘛!
本來,因為假期延長的緣故,豬崽可高興了。天天待在家裡,也不用上課了,也不用寫作業,更不用見天的早起上學了。要知道,眼下雖然已經是二月裡了,那也是很冷的,每天早晨從被窩裡鑽出來的那一刻,不亞於酷刑。
可窩頭告訴她,她的那些同窗好友都被抓起來了?
一個沒忍住,豬崽“哇”的一下放聲大哭起來。
“這又是怎了?”楊冬燕也就一個晃神吧,她還在回憶安平王世子的事情,畢竟是曾經幫過自家大忙的人,要是真能搭把手,她也不介意幫一把。
結果,大孫女嗷嗷大哭。
“怎的?你打她了?”楊冬燕問窩頭。
窩頭迅速撇清自己:“我不是,我沒有……豬妹就是聽說她的好朋友被抓起來了,這才哭的。”
“誰會吃飽了撐的沒事乾抓一群小丫頭片子的?”哪怕楊冬燕從未見過豬崽的好朋友,那也能大概的猜到那些是啥人。
安平王世子小時候倒是沒少闖禍,還欺負過她的侾哥兒,可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兒了,起碼也有十幾年了。
當下,楊冬燕安慰豬崽:“沒事兒的,你哥逗你玩兒的呢!就算梁家真的出事了,被抓起來的也是你哥的同窗。”
豬崽:……
謝謝,並沒有得到安慰。
窩頭:……
奶啊,扎心了啊!
成功的把倆孩子都給搞得心情無比抑鬱後,楊冬燕還是想補救的,她不僅跟窩頭詳細的詢問了事情的前因後果,還讓大牛得閑了打聽一下。
當然,僅限於打聽情況,而且這一切都是基於保證自己相安無事的大前提下的。
得虧梁儉興不知道這個事兒,不然只會感概,報應來了。
當初,他給人幫忙就是在做完了自己的事情之後,閑下來了才慢悠悠的打聽情況,再根據打聽到的情況,不緊不慢的找人托關系走門路……反正這麽一圈下來,沒有十天半個月是不可能的,所以人涼了嘛。
而如今,楊冬燕辦事簡直跟他一般無二。
首先,她是不可能自己跑出去打聽的,沒那個閑工夫。其次,就算托人打聽,也是讓大牛先做好手頭上的事情,得閑了再說的。再然後,就算真的打聽到了情況,先跟她說清楚了,再由她想想轍兒,看能不能伸手幫襯一把。
假如說不能……或者比較麻煩……
那就不好意思啦~
不過幸好,梁儉興什麽都不知道,他只是悶在家裡,借著讀書統共的由頭,一天到晚都待在書房裡。但事實上,只有他知道,他什麽都沒看進去。
……
半個月後。
梁儉興收到了一本書,那是他年前借給窩頭的。當初是說好了,讓窩頭假期裡看的,或者直接謄抄一份,到了年後開學了,就還給他。
可這不是家裡出事了嗎?要不是看到這本書,他都忘了這事兒了。
隨意的將書放到一邊,梁儉興忽的心頭一動,又將書拿了回來,匆匆翻過,才意識到方才擱書時的那一陣異樣不是假的。
書不是原裝貨了,只有書皮才是。
裡頭的書頁全是窩頭自己謄抄的,當然不全是,有幾頁是他寫的信,只是偽裝成了書。
畢竟,梁家這邊又不是重兵把守的,安平王世子倒是派了人過來守著,但並不算嚴格。像日常的送東西進來,都是允許的,哪怕要遞東西出去都可以,只是梁家人不能輕易離開而已。
楊冬燕估摸著,像這樣的話,送個信應當不難。不過,為了確保萬無一失,她還是讓窩頭做了偽裝的,正好窩頭謄抄了一份,以她對軍營裡的人了解來看,最多也就是隨手翻幾下,確定沒夾帶私貨就成了。仔細一些的還會看一下筆跡,或者翻最前和最後的,不可能一個字一個字的仔細檢查。
——因為她拿到供品的書籍時,也是這麽檢查的。
於是,那書就到了梁儉興手中。
那是他的書,哪怕只是拿到手隨意的一番,還是察覺到了異樣,等再拿過來仔細一番……
筆跡不對。
半個時辰後,他拿著從書籍裡撕下來的幾頁紙,匆匆去找了他二哥。
他父親和大哥當年都是從學官做起,之後找機會補缺的。因此,這一次出事,倆人一起進去了。到如今,梁家是暫時由他二哥當家做主的,當然其實也沒啥好做主的,坐牢還差不多。
“我同窗想法子遞進來的,給了咱們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
梁儉興一面將手裡的書頁遞給他二哥,一面快速的說道:“他家裡有通透人,猜了上頭的意思。眼下上頭最在意的並不是咱們這些官宦人家的清白,而是要看最終濟康郡因為這次事件死了多少百姓,導致多少人流離失所,還有就是看今年的春耕能否圓滿完成。”
“所以呢?”
“二哥你看,上頭說,只要咱們願意配合,身為地頭蛇是有很大優勢的。眼下朝廷派過來的賑災糧幾乎都是陳年舊糧,用作春耕的話,不一定能成功。但去年並不是所有的地方都顆粒無收,像咱們這樣的人家,本來就佔了不少好田地的,主動拿出去年的秋糧給安平王世子……”
其實,對於楊冬燕來說,法子有很多的。
最簡單的就是直接找上倒霉兒子,安平王世子再牛逼,那也不可能跟永平王府對著乾的。誠然,永平王府已經是四大異姓郡王裡墊底的存在了,可鎮個郡王府世子還是沒問題的。
但關鍵在於,遠水解不了近渴。
楊冬燕可以立馬通知永平王府,但等那頭得了消息再派人過來,只怕黃花菜都涼了。再一個,楊冬燕還不想暴露自己,起碼不可能為了窩頭區區一個同窗,就把自己給暴露了。
主要是沒想好要怎麽解釋。
她是借屍還魂,又不是真的投胎轉世了。所以理由肯定是要想的,等她想好了,估摸著窩頭也該通過鄉試去南陵郡了,到時候……
到時候再說嘛!
於是,她想了個折中的辦法,打算教梁家人自力更生。
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相信你們一定能行噠!
相較於其他人,楊冬燕猜測上頭的意思還是很準的。她知道,其實上位者對於很多尋常人看重的事情都不在乎的。
像貪汙受賄,哪朝哪代沒有呢?假如並未出事,甚至在任期將一郡之地發展得極好,就算貪墨一些錢又如何呢?
反過來說,哪怕官員兢兢業業的做事,到頭來啥成果沒有,反而導致治下百姓無法安居樂業,那麽就算這官員清清白白的,這官也當到頭了。
本來就是啊,沒那金剛鑽,別攬瓷器活。
說白了,皇帝在意的是你是否有著能耐,在有能耐的前提下,才會在意人品問題。可若是沒有任何能耐,就算人品勝過天,又有個屁用啊!
皇帝需要的是官員,不是聖人!
這次的事情已經造成了巨大的損失,皇帝心心念念的就是那些損失。對皇帝而言,百姓大量死亡,田地大量荒廢,那就是最為嚴重的損失了。這時候,你去跟他爭辯,你跟蔣郡守不是一邊的,你是清白的,你是無辜的……
他可能讓你全家一起下去找閻王爺哭訴知道嗎?
小孩子才分是非對錯,大人只在乎利益。
也因此,楊冬燕才會讓梁家先自救,作為地頭蛇,在很多方面要比安平王世子這個外來戶方便太多了。而只要將功贖罪了,就算真的罪孽滔天,皇帝都會網開一面的。更別提,梁家也確實沒造孽啊!
至於因此損失的錢財米糧……
楊冬燕深以為,要是梁家不舍得那些身外之物,那就只能讓他們舍棄性命了。
二選一唄,選擇權在他們自個兒手上。
很顯然,梁家還沒瘋到那個地步。
之後不久,梁儉興的二哥作為梁家的代表求見了安平王世子,主動提出由梁家名下的莊子提供大量的去年秋糧,以此作為今年春耕的種糧。
不光如此,只要安平王世子願意給予信任,那麽他們就會出面跟省城的其他家族商談,說服他們主動拿出糧食。
再就是,盡管梁家是省城人,但像他們這樣的大家族,田產是遍布整個濟康郡的。又因為去年變故太多,很多地方壓根就沒能將糧食運過來,只要安平王世子一聲令下,他們可以派人輕裝簡行的去莊子上,直接將存糧分給附近的百姓,這樣就徹底的解決了運送問題。
還有牛車、馬車的征用,包括人手的征用等等。
為什麽說強龍不壓地頭蛇,只因為地頭蛇的勢力分布太緊太密,不是不壓,而是壓不住。
當然,這回算是特例,不過就算安平王世子能夠將這些人千裡迢迢的送往南陵郡。但不可否認的是,梁家以及其他家族這些年的積攢,他一文錢都拿不到。再說了,被抓的最多也就是嫡系,這罪名遠沒有大到誅九族的地步。
用不了多少年,新的梁家還是能起來的,只是那時候就不是梁儉興那一支了。
……
安平王世子同意了。
他是武將沒錯,卻不是那等死腦筋的人。在他看來,假如能用某些官員換取百姓的性命,那是很劃算的一樁事兒。
甚至說,假如能讓濟康郡所有的百姓在這次災禍面前安然無恙,那麽哪怕是放蔣郡守一馬,又如何呢?
有了以梁家為主的地頭蛇們的鼎力支持,郡城附近的府城、縣城等等,一下子忙碌了起來。糧食運了過去,還有就是藥材,梁家也是有醫館藥鋪的,免費對百姓開放。至於過冬用品反而需求量不是特別大,只因如今已經是二月下旬了。
今年的春耕比起往年肯定是要晚了一些的,但總歸還是趕上了,多地都迎來了春耕的種糧,也有了賑災糧。
賑災糧是必須給的,如果沒有賑災糧,老百姓們絕對會將種糧吃了的。跟即將餓死的百姓強調未來是沒有任何意義的,命都要沒了,扯犢子將來啊!
幸好,一切都還來得及。
當然肯定是免不了有人死亡的,去年冬日裡,就有不少人餓死了。也有一些人,是因為吃了太多的觀音土,漲肚而亡的。還有就是傷寒了,也是致命的原因之一。
但好歹,情況還是被控制住了,沒造成大規模的災難。
而隨著賑災糧的發放,朝廷減免稅收的消息,也傳遍了整個濟康郡。跟省城周邊不同,越是偏僻的地方,免稅的年限就越多。幾乎沒有減稅的,都是免稅一到三年。
像楊冬燕的鄉下老家,之後等天氣略微轉暖後,老叔家的幾個孫子就回了一趟老家看情況,回來後就說朝廷宣布,禿頭山一帶都是免稅三年的。
這是佔了很大便宜的,因為禿頭山一帶多多少少還是有些產出的,遠不到顆粒無收的地步。
不過,真要是顆粒無收的地方,只怕都不用免稅了,因為都是一村一村死人的。
老叔他們就十分得慶幸,慶幸老魏家留了後手,在屋後挖了地窖囤了糧食。靠著那些糧食,以及老叔家的支援,整個魏氏一族都保存了下來,隻沒了一個人。可那也是因為年歲太大了,八十六七歲,快九十的人了,因為今年冬天太冷了,沒能熬過去。
不僅僅是魏氏一族,整個礁磬村都是好好的,是有人沒了,但不全是因為糧食的緣故。再說了,哪年沒死人呢?
將好消息傳回省城後,楊冬燕一直樂呵呵的,她還特別關心了一下魏阿薺,問問魏阿薺所嫁的老劉家如何了。
其實,楊冬燕對魏阿薺更多的是嫌棄,完全談不上怨恨。去年送糧食也不是特意繞過了她,而是將這個人徹徹底底的給忘記了。
都忘了,還叮囑個屁啊!
可講道理,以前楊冬燕不願意給魏阿薺任何好處,那是因為魏阿薺擺明了就是來佔她便宜的。那誰願意?換成別人也不樂意呢!
但如果魏阿薺真的窮到了無米下鍋的地步,全家都快要餓死了,那肯定還是要搭一把手的。
好在,礁磬村的老劉家也沒出事。
老叔家的孫子呵呵一笑:“堂姑奶奶那是裝窮裝習慣了,要是朝廷沒給賑災糧,大概到四五月份,他們家是真的會斷炊的。”
換言之,魏阿薺老早就留了後手,不靠外力就能撐到今年的四五月份。
楊冬燕笑而不語。
行叭,魏阿薺是奇葩了點兒,但總算沒把腦子給丟了。
“對了,我爺讓我問一問,窩頭是不是又要考舉人了?”
“要到明年呢,舉人是三年一次的,上次是保康十三年,下一次就要等十六年了。”楊冬燕掰著手頭算了算,不得不感概時間過得真快啊,她感覺自己才來省城沒多久,結果這麽算下來,居然都快兩年了?
那後生應了一聲,反正他問了,回頭有機會再告訴他爺好了。
不想,楊冬燕反而追問了起來:“你爺問這個幹啥啊?”
“話趕話提起來的,說他們上一回吃得滿嘴流油,還是窩頭考上秀才的時候。就問啊,今年是不是又要考試了,考上了舉人,是不是還會回老家擺酒席慶祝。”
那是肯定的呀!
都考上舉人了,還能不慶祝?
楊冬燕不知道啥叫錦衣夜行,但她知道,不顯擺會死噠!
“你放心,要是窩頭考上了舉人,咱們一定回鄉擺酒席。到時候,就擺個流水席,擺它個三天三夜,大家夥兒隨便吃,敞開了肚子吃!”
哪怕還是沒影兒的事兒,從楊冬燕嘴裡過了一遍,聽著就特別的帶勁兒。
“奶!啥吃的?你剛才說了啥?”
豬崽敦敦敦的跑了過來,仰著臉滿臉饞樣兒的問道:“我呢?奶你有啥好吃的,可不能忘了我呀!”
楊冬燕收了笑意,冷漠的低頭看著豬崽,認真的打量了一番後,她做出了一個痛苦的決定。
給豬崽減肥。
老魏家就是楊冬燕的一言堂,一貫都是她說什麽就是什麽的。當然,如果是生意方面的事情,她慣常都是不插嘴的,可凡事她開了口的事兒,家裡其他人都不會有意見的。
也不是沒有意見,而是有沒有意見都改不了現實。
譬如這一次,楊冬燕單方面的決定克扣豬崽的口糧。
豬崽驚呆了。
注意了,是口糧,而不是零嘴兒。
說起零嘴兒,豬崽很早以前就失去了,她如今是用勞動換取零嘴兒的。像做一些漂亮的頭花,然後從豬小妹手裡騙取好吃的。
但如今嘛……
騙零嘴兒一途被楊冬燕給掐了,她直接連豬小妹的零嘴兒都取消了,換來的是兩身新衣裳。對此,豬小妹非常滿意,想也知道,頭花再好看,能有簇新的衣裳好看?
接下來,豬崽的口糧也被扣了,本來是一天兩頓再三餐點心的。點心直接取消,兩頓飯也不再是敞開了吃,而是一頓就一碗飯。肉也不準吃了,改成吃蔬菜、豆製品。
在新的膳食標準公布之後,豬崽隻試了一天,就餓得掉眼淚,抱著她奶的大腿求放過。
“我會餓死的!我一定會餓死的!”
“不可能的,就沒聽說過哪個人每天吃兩頓白米飯還餓死的。”楊冬燕斬釘截鐵的拒絕。
“別人不會我會啊!”
“不然就把兩碗白米飯換成兩碗面條,份量不變。”
有區別嗎?還不一樣會被餓死?
豬崽哭得可傷心了,她還指著她娘小楊氏道:“我娘比我還胖呢,為啥奶你就非要逮著我呢?”
這話乍一聽很有道理,可楊冬燕還是固執己見:“你娘都生了三個了,胖一點兒怎了?再說了,只要你爹不嫌棄,我幹嘛要費勁兒折騰她?你就不一樣了,你將來還是要嫁人的!”
豬崽沉默了。
半晌之後,她兩眼晶晶亮的抬起頭看向楊冬燕:“奶!要不我別嫁人了,成不?”
作者有話要說: 楊冬燕:不嫁人?那你打算嫁頭豬嗎?→_→
豬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