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大學後,邊靜玉和沈怡都沒有想過再跳級。一是他們生理年紀小,就算早早畢了業,其實也沒法參加工作,不如待在學校裏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再有一個,大學裏的學術氛圍那麼好,自己專業的內容學完了,可以學點其他的嘛,去別的教室蹭課聽還不要錢,圖書館裏的資源更是非常豐富。
等到夫夫倆兩年預科讀完後,賀桂花和邊愛國夫妻的大寶服裝廠終於開起來了。考慮到交通等原因,服裝廠沒有開在寶坪鎮,而是開在了臨縣。到了這時,醬料廠的欠款終於還清了——如果單純考慮盈利的話,欠款早就可以還清了,但還要考慮擴大規模等其他原因——毛春妹終於無債一身輕了。
若在以前,邊靜玉是一位標準的“農民之子”,那現在的他勉強可以算是“富二代”了。
家裏開了廠子,裏頭勢必會出現一些利益牽扯。就拿邊愛國、邊愛党、邊愛軍三兄弟來說,以前是邊愛黨的日子過得最好,因為他在鎮上當老師。可現在邊愛國領著妻子開廠了,邊愛軍幫毛春妹負責醬料廠裏的事,眼看著兄弟們的日子要起來了,但凡邊愛黨心眼小一點,他心裏都會覺得不舒服。
到了這種時候,兄弟三人對毛春妹的孝心就開始發揮作用了。
為什麼三個兒子都非常孝順毛春妹?一個是因為她確實對兒子好,另一個是因為她對三個兒子都很公平。三兄弟心裏都清明著,也就不會像別人家裏那樣,為了一個鍋一個碗,都要吵翻了的天了。
元鳳啟蒙學畫老師姓祁,祁老師有個學生,很有設計天賦,但現在的人不怎麼重視設計、專利等問題,這學生畢業一年了還找不到正經對口的工作。元鳳靈機一動,把這位同學介紹給了家人。於是大寶服裝廠從創廠之初,他們的衣服就不是盜版南方流行服飾的,而是由專業的服裝設計師設計的。
跟著祁老師系統地學了幾年畫後,元鳳終於考進了美院。她最後確定的方向是油畫專業。
等賀桂花回家鄉開廠後,二鳳就辭掉工作接手了賀桂花的生意。不過,二鳳的目標已經不是安城了,她把目光放到了京城。要說賺錢,在京城倒賣是最賺錢的。幾年過去,王輝已經是自學成才的老技工。但他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竟然把這樣一份高工資的好工作辭了,跟著二鳳來往於南北之間。
再說三鳳,她考上了縣裏的重點高中,一心想要考重點大學。
四鳳比三鳳差一點,沒考上重點高中,只考上了普通高中。她以前想著以後要讀師範、當老師,但現在家裏開始做生意了,毛春妹卻覺得四鳳應該去讀個財會專業,以後能幫廠裏算算賬、管管事。
毛春妹再有想法,她的學識還是限制了她的眼界,她總覺得錢這東西就應該讓自家人管著。
沈怡和邊靜玉讀完預科後,正式選擇大學專業,然後又從大一讀起。等他們讀到大二時,元鳳每年還要跟著老師、同學去各地采風,雖然身邊出現過一些追求者,卻始終保持著單身。賀桂花心裏為女兒覺得著急,但元鳳畢竟還沒畢業,一直沒結婚也說得過去。只是,元鳳沒有男朋友,二鳳和王輝卻已經談了幾年戀愛了。王輝家裏再也等不了了。老邊家湊一起開了個會,決定先為二鳳籌備婚禮。
這會兒王輝都二十六七了,農村裏像他這麼大的男生都已經當上孩子爹了。
用農村人的眼光來看,二鳳年紀也不小了。
妹妹在姐姐之前先出嫁,確實對姐姐的名聲不好,給人一種姐姐嫁不出去的感覺。但現在誰敢說一句元鳳嫁不出去呢?老邊家兩個廠子開得紅紅火火,元鳳的親弟弟是上過電視的,元鳳自己又是大學生,只要她放話說要嫁人,適齡的男人們還不趕緊跑來老邊家門外排隊?如果元鳳沒本事,大概長輩們就按照自己的眼光挑一個家庭把元鳳嫁過去了;但元鳳現在是大學生,家裏人都覺得她會在城裏談物件,待在老家的長輩們也就沒有瞎湊合,只是賀桂花在給元鳳打電話時,總叮囑她該上點心了。
不過,雖然老邊家的人還算開明——在這個家裏,能做主的毛春妹和賀桂花現在都是事業有成的進步女性,男人都習慣聽她們的——但這世上總是不乏傻逼。元鳳回老家參加二鳳的婚禮時,就有那種七大姑八大姨一臉同情地說:“你馬上就要三十了,女人三十還想嫁人,只能給別人當後媽了……”
元鳳脾氣再好,也被這些人氣得渾身發抖。
先別說元鳳離著三十還有幾年了,就算她真到了三十歲也不需要這些人操心!
然後一轉眼又過去了兩年,等到邊靜玉和沈怡大學畢業時,三鳳已經上大學了。她考上了京城的一所大學,選了中文系這個專業。四鳳到底還是聽了毛春妹的話,去讀了財會專業的專科學校。她倒是沒覺得可惜,她當初之所以想要當老師,僅僅是因為她覺得二叔當了老師後特別風光,她想要像二叔一樣過上好日子,並不是真的發自內心熱愛教師這一職業。性格穩重的她去讀財會專業也挺好的。
邊靜玉和沈怡大學畢業時是十六歲。邊靜玉這輩子打算走文人的路,所以選擇留在學校裏進行深造。沈怡卻迫不及待地想要做出一番事業來了。沈承平和沈承安都有意把他帶在身邊,把他當成繼承人來培養。沈怡卻拒絕了,他不想這麼快就去繼承家業,因為這樣太沒有挑戰性了,他想自己先大幹一場。反正他大伯和他爸都年輕,完全還可以在各自的崗位上再幹三十年嘛,哪里需要他去接班了!
見沈怡這樣有志氣,長輩們自然是開心的,沒有人不支持他這個決定。
大家都覺得沈怡之所以要自立門戶,是因為他年輕氣盛。但其實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使得沈怡不得不這麼做。隨著他和邊靜玉年齡的增長,如果他們再像小時候那樣親密,家長們遲早會發現不對。沈怡不知道家長們最後會如何看待他和邊靜玉的關係,即便他們都是開明的家長,但他們畢竟是在“同性戀是精神病”的輿論環境中成長起來的,沈怡不敢賭。如果他跑去沈氏當太子爺,那麼等到家長反對他和邊靜玉的關係時,他就會陷入被動中。只有他自立門戶了,他和邊靜玉才會擁有更多的自主權。
沈怡還拐了柳開誠和孔溫書當助手。他們倆已經二十歲了。
一個仍在校園,一個出了校園,夫夫倆待在一起的時間減少了很多。沈怡就想辦法在校外弄了套房子,讓邊靜玉搬出來住了。十六歲嘛,放在古代都可以成親了,也該有套獨屬於夫夫倆的小窩了。
“我剛給你打電話,一直占線。誰啊,和你聊了這麼久?”沈怡語氣酸溜溜地問。
“是我媽。”邊靜玉有些無奈地揉了揉太陽穴,“我二姐懷孕了。我媽就受了刺激,一直在和我說大姐的事。”兩年前,賀桂花在元鳳的婚姻問題上還能保持冷靜。現在又過去了兩年,她也冷靜不了了。
這要擱在後世,元鳳這個年紀也是要被催婚的了,甚至會被扣上“剩女”這樣的名頭。
更何況是在九十年代呢?
邊靜玉可以理解賀桂花的焦急,可是他不想給元鳳壓力,說:“我媽問我,我的同學裏有沒有比較優秀的人可以介紹給大姐的……我覺得我媽有一點說得確實很對,大姐就是緣分沒到,她本人對婚姻其實並不排斥,如果能遇到合適的,她應該就結婚了。你那邊呢,有沒有什麼人可以介紹給大姐的?”
如果元鳳是厭婚者,邊靜玉就不會問沈怡這個問題了。
沈怡把自己身邊的適齡單身男人在腦海中迅速過了一遍,說:“有幾個條件還不錯的,但我不知道大姐喜歡什麼樣的。要不你先去問問大姐吧。如果她不討厭咱們給她介紹物件,那我就開始張羅了。”
邊靜玉想了想,說:“我明天去大姐那裏跑一趟。有些話還是當面說比較好。”
元鳳畢業後,在她同學開的繪畫培訓班裏當老師。其實當老師是兼職,她的主職是畫畫。她差不多一年能完成一幅油畫,作品會被送到一家名為“四季”的畫廊寄賣。四季畫廊是她大學老師的好友開的,在業內頗有名氣。但在老邊家的長輩們看來,畫畫太不保險了,一年才能畫出一幅來,萬一這幅畫賣不出去,那不就沒錢吃飯了?這就是老一輩和新一輩之間存在的觀念差異了。賀桂花他們並不能理解在家畫畫這種職業,尤其是一整年才能畫好一幅,在他們看來,只有月月拿工資才是正經工作。
第二天,邊靜玉跑到了元鳳的住處,元鳳正字正腔圓地念著文章,手邊放了個答錄機在錄音。
邊靜玉有些囧。因為元鳳念的是冠英登在晚報上的文章。邊靜玉私底下一直沒有說破過,元鳳就一直以為這個和弟弟同名的“冠英”是沈家的什麼人,她從來沒想過,自己弟弟就是二分之一個冠英。
等元鳳念完了,邊靜玉問:“姐,你在做什麼?”
“誰說女人只有嫁人了才是完整的?我把這些文章錄好寄回去給媽聽聽。省得她老盯著我。”元鳳說。當初那個唯唯諾諾的女孩,面對長輩的訓斥時總帶著幾分逆來順受,如今卻能說出這樣的話了。
邊靜玉忍不住笑了起來。
元鳳歎了一口氣,說:“古人說女子無才便是德。我好像明白他們為什麼要這麼說了,如果我沒有讀過這麼多書,我可能早就找個人嫁了,日子馬馬虎虎、渾渾噩噩地過著,也沒什麼不好的。但現在的我卻不願意這樣,我要找個能理解我、能尊重我的人來組建家庭。我的心大了,我不願意將就了。”
“這樣有什麼不好嗎?”邊靜玉笑著問。
“沒有!”元鳳的臉上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我活得很明白。所以,沒什麼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