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下面沒有了 第190章

三鳳對家人隱瞞了辭職的事，只說自己工作調整，接下去會有很多出差的機會。

現在不比後世，後世會有人出於吸引眼球等目的在網上高喊一聲“我是GAY”，而現在真正的同性戀們卻都像陰溝裏的老鼠一樣躲躲藏藏。三鳳想要調查這個群體，就只能從監獄開始。八十年代嚴打的時候，有很多男同性戀者被人舉報，以“流氓罪”的名義被丟進監獄，三鳳的採訪就從這些人開始。

監獄不是想去就能去的，三鳳又得跑關係、送禮等等。

三鳳採訪的第一個同性戀姓程，今年四十一，幾年前入獄，判了十五年。監獄裏不止一個犯人，老程因為搞同性戀被抓，就算是在監獄裏也是受歧視的。他一直被獄友集體排擠，眼神中透著麻木。

“家人？沒有了。嫌我丟人就不認我了。他們從來沒有來看過我。”

“我也知道這不正常。可是我沒殺人沒放火，不明白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什麼，你說我這樣也是正常的？不是精神病？老外說的啊？我從來不知道這些。”

“老外說了什麼都和我沒關係，反正我已經這樣了。”

“想過要改的……真改不了。對女人就是沒想頭，滿腦子都是男的。你說像我這樣的人，真娶個婆娘在家裏，不是耽誤她嗎？誰不想走一條正常點的路？我也想啊！但是這個真改不了，我自己知道。”

“年輕的時候嘛，不懂事，喜歡一個人都要寫在本子裏。那人是我朋友，我們一塊兒下鄉，又一塊兒回來。其實我也沒想過要和他怎麼樣，但他看到我的日記，他受不了，覺得我噁心，把我舉報了。”

“現在？現在肯定不喜歡他了。哎，記者姑娘，你把他的名字劃掉，或者用個化名吧。”

“不是不是，真不喜歡他了，但也沒想過要報復他。”

“以後？以後也不敢喜歡別人。”

“對未來真沒什麼想頭。親人沒了，朋友沒了，我也不年輕了。”

“等我出獄時，我都小五十了。找個能糊口的工作，能養活自己就謝天謝地了！”

……

離開監獄時，三鳳覺得自己全身都涼透了。她走到監獄的大門口，忽然蹲下身大哭了起來。一想到邊靜玉可能會和老程有相同的經歷，她就覺得心裏無比難受。她絕對不能讓邊靜玉遭遇這些事情！

時間過得很快，一轉眼又過去了一年。

三鳳辦的停薪留職到期，然而她手頭的事情卻沒有做完，這次乾脆就辭職了。她以前的同事在工作崗位上混得風生水起，名字常常出現在報紙上。在他們看來，很有潛力的三鳳已經泯然與眾人了。

三鳳無暇顧及那些略帶同情甚至是奚落的眼神，匆匆到了報社，又匆匆地離開了。

等邊靜玉到了二十歲時，他覺得鋪墊得差不多了，就開始進行下一步了。於是，他在不年不節的某一天忽然從京城跑到了寶坪鎮上，找到毛春妹後一句話不說，先當著毛春妹的面狠狠地哭了一場。

毛春妹都被邊靜玉哭懵了！

大孫子是毛春妹的驕傲，五歲出書，十歲上大學，從來沒有什麼問題能難倒他，然而他現在卻哭得這樣無助！毛春妹的腦子裏立刻冒出了無數想法，問：“大寶啊，你有事就和奶奶說，奶奶在呢！”

哪怕是大孫子在外頭殺了人，她也會想辦法幫忙毀屍滅跡的。

邊靜玉繼續哭。他兩輩子都沒這麼哭過。

哭是一門技術活，邊靜玉借助了化學試劑才能一直掉眼淚。他這是在對著毛春妹演戲。這位老太太雖然有很多缺點，但對邊靜玉是毫無保留的。邊靜玉承她的情，這會兒要騙她，他心裏有些羞愧。

毛春妹把邊靜玉領到裏屋，關上了門，又問：“大寶，別怕！有什麼就和奶奶說。”

邊靜玉露出了一副難以啟齒的表情。

“你……你不會真殺人了吧？”毛春妹竭力地保持鎮定，然而她的手已經開始顫抖了。

邊靜玉搖了搖頭，對著毛春妹喊了一聲奶奶，然後又痛哭了起來。

哭著哭著，邊靜玉斷斷續續地說，別的男生像他這麼大時，已經開始想小姑娘了，比如說小怡，每天早上起床時，某個地方都是精神奕奕的。但是他的身體卻一直沒有動靜，於是他前兩天去醫院裏查了查。結果醫生說，他確實沒有這方面的能力，而且精子活躍度很低，這輩子肯定不會有後代了。

邊靜玉說得隱晦。但毛春妹迅速聽懂了！

大孫子的小雀雀白長了？大孫孫以後不能給她生曾孫孫了？

毛春妹的眼淚立刻就落下來了，陪著邊靜玉一起哭。

“是我不好，是我讓奶奶傷心了……我以後該怎麼辦啊……我、我不想活了！”邊靜玉哀戚地說。

毛春妹嚇得把眼淚一收，說：“大寶別怕，你遇到的肯定是庸醫，咱們家現在有的是錢，我們再找別的醫生看看！肯定能把你治好的！你要是不活了，你讓奶怎麼辦啊？以後再也不許說這種胡話了！”

祖孫倆好好哭了一通。

邊靜玉說：“我馬上又有一套書要出版了，老師們都誇我是青年才俊。有位老師還想把自己的孫女介紹給我，那可是名門淑女……我本來可以事業家庭雙豐收的，也好讓奶奶跟著風光，可是現在……”

毛春妹心裏越發難受。這賊老天不長眼啊，她孫子哪兒哪兒都是好的，再也沒有比她孫子更好的人了，外頭的人都是怎麼說的？說她孫子是文曲星下凡！為什麼要讓她的寶貝大孫子遭遇這種痛苦？

忽然，毛春妹的心裏閃過一道靈光。

是不是就因為她孫子太好了，所以老天爺非要在這方面留一手？毛春妹趕緊安慰邊靜玉說：“大寶啊，咱要有信心，咱們好好看醫生，一定能看好的。奶以前聽你六姐講過一個故事，故事裏有個女人的，就因為她太好了，好得都讓老天爺嫉妒了，老天爺就讓她早死了。咱家的大寶也太好了，好得也讓老天爺嫉妒了，老天爺才讓你遭遇這樣的苦。”在孫子早死和沒有曾孫間，毛春妹寧可選沒有曾孫。

“給我看病的已經是京城最好的醫院裏的最好的醫生了……”邊靜玉紅著眼睛說。

邊靜玉算得很好，他現在二十，在三十歲之前，有整整十年的時間可供他“看病”，但這個“病”肯定是看不好的。那他就有理由終身不婚了。等到他三十歲以後，家裏的其他人如果想要催婚，心疼大孫子的毛春妹肯定會幫他擋在前面。在老邊家裏，只要搞定了一個毛春妹，就相當於是搞定了所有人。

毛春妹這十年不是白活的。

她經常幫別人做調解，知道男女結婚後生不出孩子來，問題不一定在女人身上。

所以，如果邊靜玉的“病”看不好，那麼只要邊靜玉不想娶妻，毛春妹就絕對不會給他張羅親事。因為，不婚還可以說是邊靜玉有個性，文化人就是和普通人不一樣。但結婚後若久久生不出孩子來，就會有人懷疑夫妻雙方的生育能力。毛春妹肯定捨不得讓自己樣樣優秀的大孫子去承受別人的質疑！

為什麼邊靜玉寧可舍了男性的自尊心騙毛春妹說自己不行，而不是直接出櫃？

因為，如果他選擇出櫃，毛春妹肯定會不甘心。世上大部分的人都是異性相吸的，為什麼自家大孫子不能喜歡女人？是不是沈怡把自家大孫子帶壞了？如果沒有沈怡，自家大孫子是不是就正常了？毛春妹確實在意邊靜玉。但只要她心存不甘，那麼她越是在意邊靜玉，就越想要把邊靜玉掰回所謂的正道上，她會以“愛”的名義不斷給邊靜玉施加壓力，比如用自己的生命威脅邊靜玉和沈怡分手等等。

邊靜玉不想讓事情鬧到那樣的份上。

所以，他乾脆給自己偽造病例，給自己扣上一口“不行”的男人都不願意背的黑鍋。

這樣一來，等到三四十歲後，就算那時他和沈怡的關係在各自的家人面前曝光了，他也可以對毛春妹說，他的身體讓他沒法和女人結婚，但他又不想自己一個人孤孤單單地活著，所以他才會選擇和沈怡搭夥過日子。這裏頭打了個時間差，毛春妹被誤導了，她以為邊靜玉是先治了十年的病，發現治不好後才破罐子破摔和沈怡在一起的。所以她不僅不會反對，反而要感謝沈怡對邊靜玉的一心一意。

不過，這個方法沈怡不能用。因為沈家都是高級知識份子，沒有毛春妹這麼好忽悠。

騙人是不對的。

然而，這已經是邊靜玉想出來的最能減少家庭衝突的辦法了。

因為，他和沈怡絕對不會分開。

他們永遠都不會分開。

邊靜玉對著毛春妹哭啊哭啊，終於成功地把自己哭睡過去了。在他回Z省之前，他特意熬了幾個通宵，所以現在眼下青灰，整個人看上去非常憔悴。毛春妹幫邊靜玉掖了掖被角，還在默默流眼淚。

邊老悶得了消息匆匆趕回家時，毛春妹正坐在院子裏發呆。

看到老伴兒紅腫著一雙眼，邊老悶驚呆了。他多少年沒有見過老伴兒的哭了。

“怎麼了？”邊老悶問。

“沒啥，沙子迷眼睛了。”毛春妹說。

邊老悶：“……”

大寶他奶，你這眼睛的紅腫程度不是一粒沙子能做到的，最起碼得是一場沙塵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