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怡送的那盆土看上去平平無奇。事實上,它也確實平平無奇。
裝土用的盆是最不起眼的泥盆,不光不值錢,造型也很一般。邊靜玉低頭盯著盆中的土研究了一會兒,還不嫌髒地伸出手指戳了兩下,實在是看不出這土有什麼稀奇的。但沈怡還在等著他的表揚!
邊靜玉正要昧著良心誇沈怡送禮送得別出心裁,沈怡不知從哪里摸出一把小鏟子就開始挖土了。
邊靜玉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圓了,像只貓那樣。
當著邊靜玉的面,沈怡從土裏挖出了一包用油皮紙包好的東西。他把這東西遞給邊靜玉,說:“這是我機緣巧合下弄到的。”這才是他真正想要送給邊靜玉的禮物啊,他怎麼可能會只送土給邊靜玉呢。
真沒想到這土裏竟藏了乾坤,邊靜玉好奇地看著這包東西,心裏癢癢的。
沈怡用一種等待表揚的眼神看著邊靜玉。邊靜玉三兩下打開了油皮紙,油皮紙裏還有一層布,他又打開了那層布。然後,邊靜玉傻眼了,布裏頭包著的東西,一粒一粒的很漂亮,但他竟然不認識!
“這是什麼?”邊靜玉問。
“是玉米。”沈怡說。
“玉米?”邊靜玉重複著沈怡的話。
“一種糧食,可以用來當主食。”沈怡解釋說。
邊靜玉雖然生於富貴,但因為有志於仕途,平日所看的書包羅萬象,並不是那種只知道死讀書、完全不接地氣的人。他連忙把布合上,問:“這是種子?哪里來的?產量如何?真的可以當主食嗎?”
沈怡鄭重地點了點頭,說:“你坐下,我慢慢和你說。”
南方經濟貿易繁榮。在那種非常熱鬧的大城市,人們偶爾可以看到外貌、衣著特徵非常明顯的異國人,他們來自雙傲國、西密國、烏朵國、車塞涼國等等。這些小國家都在比南婪更南的地方。此時的海運交通並不發達,從海上來的異國人非常少。這些異國人都是通過陸上的管道跋山涉水過來的。
雙傲國等小國家的人雖然長得和本國人不太一樣,但大體上還是黑髮黑眼的樣子,倒也不會被本國人當成是妖怪。這包玉米種子是沈怡從一個來自西密國的小商人手裏買到的。據那位商人說,這包種子其實也不是他們國家的特產,而是當他還在西密國時從一個紅頭髮、黃綠眼睛的人手裏買到的。
基本上可以確定,這包種子一定被歷任主人帶著走過了千山萬水。
沈怡對玉米的認知是直接出現在他腦海裏的,當他看到玉米時,立刻就把它認了出來。他笑著對邊靜玉說:“……那西密國的商人非要把玉米粒當成是吉祥物來賣,他說這東西的名字叫吉祥粒,看上去就像是金子一樣,吃到肚子裏以後能招財。但他說得太誇張了,大家反而都不信他,所以根本就沒有人買。我在他那裏買了幾匹布,又挑了幾樣頗具異域風情的小東西,最後要了這些吉祥粒當搭頭。”
那些布是沈怡給家裏的女人們帶回來的禮物,倒也沒有浪費。
“那你是怎麼知道這東西可以當糧食的?”邊靜玉好奇地問。估計那位賣了玉米粒給沈怡的商人都對玉米瞭解不多吧。那沈怡是從哪里瞭解到玉米的呢?難道是從書上看來的?邊靜玉自覺看得書已經不少了,可他從來不知道這些。說句實話,沈德源出身寒門,沈家的藏書不太可能會比邊家更多了。
沈怡呆了一下,說:“好像自然而然就知道了啊。”
作為一個徹底開了竅的人,他遇到這事也並不會叫人覺得奇怪吧?應、應該吧?沈怡苦惱地想。
邊靜玉:“……”
沈怡連忙補救說:“我還知道,它很適合在山地種植。”
“什麼?!”邊靜玉激動地站了起來。
就現在的國土總面積和總人口數量來說,很多地方都稱得上是地廣人稀。所以,土地資源是不缺的,缺的是良田資源。當地主佔有更多的良田時,農民手裏的田地資源就更少了。為了生存,他們固然可以去開荒。但開出來的新地如果不適合種稻穀等主食,他們辛辛苦苦一整年怕是連稅都湊不齊!
就算是那些手裏有幾畝良田的日子還算過得去的農民,如果這時候能有一種可在山地種植的作物出現,他們肯定也是要種的!他們捨不得用良田來試種這種作物,卻可以去開山地啊!對於一年忙到頭只為糊口的人來說,他們不怕辛苦。只要辛苦勞作以後能得到回報,那麼他們就一定會去嘗試的!
邊靜玉抓住沈怡的手,說:“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當然。”沈怡有些可惜地歎了口氣,“所以,這些玉米粒真的很重要。只是那位西密國商人也是機緣巧合下才弄到這些種子的,再多就沒有了。你家裏肯定有田莊吧?我把玉米粒交給你了,你讓莊子上的人精心伺弄著,一定要找那種值得信任的且有經驗的老農。如果運氣好,過上一到兩年,我們就能見到成效並且收穫更多的種子了。再花個兩到三年的時間……你們安平伯府把它呈到聖上面前去!”
邊靜玉在原地踱了幾圈。他臉上的表情有些凝重。
如果沈怡提供的資訊全部是真實有效的,那麼推廣玉米就是一件利國利民的大好事!但他們卻不能現在就把它呈到皇上面前去。一來,如果這些種子出了問題最終種不出玉米,或者玉米的優勢並不明顯,那麼他們就犯了欺君之罪。二來,不給出具體的種植效果,只憑沈怡一面之詞,皇上不一定會重視這個問題,那麼整個事情就會被耽誤了。因此,他們一定要先在田莊上培育,等看到效果再說。
這雖然會耗費兩到三年的時間,可一旦培育成功了,玉米能帶來的利益是巨大的!
邊靜玉停下腳步,把玉米粒推回到沈怡面前。這裏頭干係重大,他不能占了沈怡的功勞。
沈怡重新把玉米粒推到邊靜玉面前,說:“我父親和兄長多虧了有你們照顧,我嫂子和侄兒也多虧你們請來了太醫。還有我姐姐和妮兒的兩條命,我的一條命,我們全家都是因為你們才得以保全的。你就當是給了我一個回報你們的機會。”若不是邊家人竭力相助,只怕他們沈家已經徹底家破人亡了。
邊靜玉搖了搖頭,說:“我們只是做了我們應該做的。你要這麼說,倒是把我們當外人了。”
沈怡把原話送還,道:“你要拒收,那同樣是把我們當外人了。”
“這不一樣!”邊靜玉說。
沈怡笑道:“我也是有私心的。能讓我毫無保留相信的人,除了家人以外,就只有你了。”
沈怡沒有田莊,他雖知道一點關於玉米的常識,但對於玉米的具體種植過程是毫無頭緒的。他腦海中的很多知識都東一腳西一腳,沒有形成系統性,對玉米的認知也是泛泛。在這樣的情況下,他本來就需要請人幫忙。他臨時雇來的人難道還能比邊家莊子上幾代都在為邊家服務的僕從們更值得信任嗎?等到玉米真培育出結果了以後,沈怡沒有面聖的資格,現在的他甚至連參加科舉的資格都沒有,那麼他必須要通過別人把玉米呈到皇上面前,誰知道這個“別人”會不會為了獨佔功勞把他一腳踹開?
只有邊家才不會吞了沈怡的功勞。沈怡唯一能信任的就只有邊家而已。
只要邊家如實上報,那麼等到玉米被培育出來後,邊家占了一份功勞,發現玉米種子的沈怡也能占上一份功勞。沈怡可以不要別的賞賜,他只要父兄能平安歸來!他彷彿已經能看到團圓的那天了!
再者說了……
“我今天這番話若是對別人說的,這東西叫玉米,產量不錯,能當主食,可在山地種植。他們有幾個人能相信我並幫助我呢,肯定都以為我是在異想天開吧?畢竟,就連賣東西給我的西密國商人都說不出個一二三四來。”沈怡看著邊靜玉的眼中彷彿有星光閃爍,“只有你,我這樣說,你就會這樣信。”
邊靜玉不是一個會輕信的人,他之所以願意相信沈怡,是因為他從來沒有懷疑過沈怡的人品。
如果今天是其他的什麼人對邊靜玉說了這樣的話,邊靜玉會懷疑那人是騙子,懷疑那人想要設局騙他的錢。但這些話是沈怡說的,那麼就算這些玉米種子到了最後也沒種出成果來,邊靜玉都不會覺得沈怡是騙了他。他會幫沈怡找理由,疑心是種子失去了活性等等。正因為他願意相信沈怡,相信沈怡不會故意欺騙自己,所以在他對玉米毫不瞭解的情況下,他也願意搭上時間、精力、勞動力和錢。
“我……我會親自負責這件事的。”邊靜玉鄭重地說。他的眼睛緊盯著那些玉米粒,彷彿看到了沈怡胸膛中那一顆熾熱的真心。他當然知道這些玉米粒對沈怡來說有多重要了。他不願意讓沈怡失望。
沈怡的耳朵尖又開始紅了。
邊靜玉忽然想起了什麼,問:“對了,你為什麼要把玉米粒藏在土裏,有什麼講究嗎?”如果這裏頭有講究,那麼他們現在要儘快把玉米重新埋到土裏去,絕對不能傷了這些好不容易才弄來的寶貝。
沈怡眨了下眼睛,用布和油皮紙把玉米重新包好,然後壓低了聲音說:“噓……我們小聲點說。”
邊靜玉頓時以為有人在偷聽。他也跟著小心翼翼起來了,把耳朵湊到了沈怡面前。
“……不要被它們聽見。其實我是在騙它們呢。”
沈怡的語氣中似乎帶著些許得意,他說話時帶出來的熱氣從邊靜玉的耳朵上掠過,邊靜玉心裏有種異樣的感覺。他忍不住瑟縮了一下,卻又很努力地集中著注意力,“他們”是誰,沈怡想要騙誰呢?
邊靜玉在一瞬間想了很多,甚至懷疑又有人在害沈怡了,就聽沈怡說:“我把它們埋在了土裏,它們誤以為自己還沒有被收穫,就能夠安安心心地休眠等著被收穫的那天了。這樣就不會輕易壞掉了。”
邊靜玉:“……”
雖然我不會種田,對種子的特性也瞭解不多,但你彷彿是在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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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米這個名字明顯是沈怡創造出來的,因為那位來自西密國的商人都不知道玉米該叫什麼,據說他從紅頭髮商人那裏得到名字極其拗口。那麼,沈怡為什麼給它起名為玉米呢?邊靜玉在心裏思考著這個問題。明明它金燦燦的看上去那麼像黃金,一點都不像玉石,所以應該叫黃金米,而不是玉米。
莫不是因為我名字中帶了“玉”這個字吧?
邊靜玉心臟劇烈地跳動起來,彷彿要從他的嗓子眼蹦出去。他有些歡喜,有些甜蜜,有些驕傲,又有些不好意思。他實在不願意如此自戀,可是除了這個解釋,還能有別的更好的解釋嗎?沒有了!
怡弟真是……真是好不矜持啊!邊二公子忍不住撓了一下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