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下面沒有了 第327章

預知夢的內容太過真實，多少給希歐多爾造成了一些心理陰影。他原本是天真的十二歲少年，雖因家族敗落而過分懂事，但仍全心全意信靠光明神，嚮往一些真善美的東西。而現在，他見過了黑暗。

不過，預知夢到底是個夢，希歐多爾雖然有了心理陰影，但這片陰影比起真正的重生者要小很多。比如說，希歐多爾可以理解夢裏的自己的選擇，但讓他現在和夢裏一樣去召喚惡魔，他是絕對不敢的！

別說不敢召喚惡魔了，他連“惡魔”兩個字都不敢說出口。

之前他盡力挽救自己父親的性命卻沒有成功，這一點讓他有些絕望。但自從管家口中得知了現如今世上僅有一位的半精靈那截然不同的發展經歷，希歐多爾的心裏立刻就生出了希望。半精靈能改變自己既定的命運，他為什麼不可以？所以，他立刻做出了決斷，要親自去往歡欣之城見一見弗萊先生。

領主不用隨時待在領地中。事實上，很多中小貴族都不怎麼看重自己的領地，他們寧可待在公國的首府，參加數不清的晚會，想辦法獲得大貴族的親睞。希歐多爾還有二十七枚金幣，他可以花一枚金幣與過路的商隊交涉，蹭商隊雇傭的保護力量，跟隨他們的隊伍。這樣要比他們獨自上路安全很多。

希歐多爾帶著管家和貼身男僕上路了。管家憂心忡忡。

商隊中還有其他蹭保護力量的人，其中有一位是遊吟詩人。他總是坐在馬上撥弄琴弦，有時候歌唱歷史上的傳奇人物，有時候也歌唱今人。有一天，遊吟詩人歌唱了鬱金香公爵。希歐多爾立刻讓管家打賞了他十幾枚銀幣。遊吟詩人沖著希歐多爾脫帽行禮，然後他那一整天都在歌唱鬱金香公爵的事蹟。

為什麼遊吟詩人那麼喜歡歌唱鬱金香公爵的事蹟？

因為人們愛聽？因為鬱金香公爵的事蹟足夠新穎傳奇？

都不是。

因為管家傑瑞在遊吟詩人公會購買了頭條大禮包，確保弗萊先生能天天上頭條。

傑瑞年輕的時候——那時他剛剛開始侍奉自己的第一任主人，那是弗萊先生的祖父，邊靜玉的曾祖父——曾在一次非正式的宴會上為一個受人刁難的魔法師學徒免除了尷尬，後來他們就成了朋友。

再後來，這位魔法師學徒加入了游吟詩人公會。

游吟詩人中有很多都是天賦不高的魔法師，可能一輩子就只能修煉到初級魔法師，於是只能向其他方向發展。遊吟詩人這個職業看似很浪漫，其實遊吟詩人公會是晨曦大陸上最好的消息販賣組織。

傑瑞的老朋友現在已經是遊吟詩人公會的副會長了。

副會長不缺金幣，老傑瑞每年都給他送精靈釀制的最好的酒。當初，傑瑞之所以能把弗萊先生的智慧之舉傳遍這個大陸，讓他成為當代最知名的學者，這裏面就少不了這位老朋友的幫助。那時候，傑瑞只想把弗萊先生的地位抬高，讓別人不敢輕易欺辱他。而現在，歡欣之城的名字也傳遍了整個大陸，自然也少不了副會長的暗中推動。只有歡欣之城的名字傳開了，才會有人源源不斷地趕來投奔。

讚美老管家吧，因為他配得上一切讚頌！

希歐多爾從遊吟詩人口中得到了更多的消息。他對於半精靈越來越好奇了。

當希歐多爾和預知夢裏一樣覺醒光系魔法天賦時，商隊正好在曠野駐紮。每個教堂都有檢測光系魔法天賦的魔法陣，魔法陣覆蓋了整個教區。一旦教區中有天賦者出現，魔法陣就會向指南針一樣給出方向。但曠野中沒有教廷，也沒有魔法陣的覆蓋，所以他這次的覺醒就偷偷瞞下了。希歐多爾在夢裏當過聖子，自然知道光系魔法該如何修煉，只要他從魔法學徒進階到初級魔法師，他就能用夢裏學到的方法掩蓋自己的光明者氣息。如此一來，當他再走進教堂時，教堂中的魔法陣就不會有任何反應了。

希歐多爾覺醒的事沒有和任何人說，就連管家和貼身男僕都不知道。

希歐多爾肯定了管家和貼身男僕的忠心，知道他們都是善良的好人，但他們同時也都是虔誠的真神派信徒。如果他們知道希歐多爾覺醒了，他們決不能理解希歐多爾這種逃避教廷不去侍奉光明神的行為。

希歐多爾決定偽裝成一個普通人。

當邊靜玉和沈怡順利碰上頭時，希歐多爾已經抵達恩卡特公國境內了。當弗萊家族的管家傑瑞率領僕從用精心準備的全魚宴招待柯克父子時，希歐多爾正吃著用熱水泡軟的黑麵包，跟著商隊連夜趕路。

惡魔很擅長吃魚。這並不是因為他們很會挑刺，而是因為他們根本不用挑刺。

惡魔的身體素質非常好，喉嚨氣管等身體器官也比普通人類厚實且有韌性，區區魚刺根本無法傷害到他們。弗萊家族是一個有歷史的大家族，祖先們傳下來的菜譜無數，並且領主府的廚子還受過精靈一族的指點，更有邊靜玉這種由大吃貨國培養出來的小主人，因此弗萊家族的招待很讓人期待。柯克男爵原本想要矜持高傲一點，但食物太好吃了，他雖然矜持高傲，臉上也不免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柯克男爵朝兒子看去。

魚腹上的魚肉沒什麼刺，肉也很多，偏偏邊靜玉不愛吃魚腹。他更愛吃魚脊上的肉。沈怡很清楚這一點，因此從魚脊上夾了肉放在小碗裏，精心剔除了魚刺，又放到了邊靜玉碗裏。兩人相視一笑。

柯克男爵：“……”

老父親忽然覺得自己嘴裏美味的魚肉難以下嚥了。

他怒瞪自己的兒子，既然這麼會挑刺，為什麼不給老父親挑，老父親都老眼昏花了，不孝子竟然無視了老父親！只瞪了一秒鐘，老父親又把目光收了回來。嗯，自己兒子捨不得多瞪，還是瞪那個小精靈好了。於是，老父親又瞪了半精靈一眼。你這只精靈怎麼這麼不像精靈？你們精靈不是最講究最愛乾淨的嗎？你們甚至不喜歡和別人同桌吃飯。你竟然吃我兒子碗裏的食物，你身為精靈的尊嚴呢？

邊靜玉注意到了柯克男爵注視，回頭沖著男爵微微一笑。

明面上是在禮貌微笑，心裏其實有些無奈。萬萬沒想到，他和小怡都已經是幾生幾世的老夫老夫了，這一世終於碰到了傳說中的“婆媳關係”！老公給我夾菜把婆婆氣哭了該怎麼辦？線上等挺急的。

話說，邊靜玉曾在網上看到過“丈夫給妻子做飯，把自己親媽氣得離家出走”等社會新聞，他當時只看了標題就放下了，連正文都沒有點開過。但他這會兒忽然覺得，老魅魔可能也想要離家出走了。

邊靜玉對沈怡說：“你自己吃吧，不要管我了。”

沈怡沖著邊靜玉眨了眨眼睛，故意用字正腔圓的漢語說：“這是脫敏療法，是為他好。”

小惡魔一直都知道，老魅魔依然無法接受自己作為惡魔卻要和別人締結婚約這件事。但小惡魔絕不可能和半精靈分開，因此只能用實際行動來減弱老魅魔的心理反應強度了。他會從夾菜開始一點點在老魅魔面前加深他和靜玉的親密程度，增強老魅魔的接受能力，讓他從過敏狀態轉化成正常狀態。

邊靜玉小聲地同樣回以漢語：“你太壞了。”

柯克男爵一直豎著耳朵偷聽小惡魔和半精靈的對話。當沈怡用了他所不知道的語言而邊靜玉依然能和他順利交流時，柯克男爵把手裏的叉子塞進了自己嘴裏，狠狠地咬了下叉子。可惡，孩子們竟然自己編出了一種音調奇怪的全新的語言來用於交流！他們有秘密了，不再是獨屬於爸爸的小死神了。

管家傑瑞領著幾位高級的男僕站在餐廳裏伺候。其實傑瑞早就不用做這種事了，他常年負責領主府的一切對外事務，讓他伺候主人吃飯簡直是浪費他的時間。而且，邊靜玉把傑瑞視為了令人尊敬的長輩，肯定也不願意讓他行男僕之事。但傑瑞發自內心地喜愛小精靈，邊靜玉還在學習，大部分時間都待在精靈之森，很難得出現在領主府，每當他出現時，傑瑞都會抓緊時間、爭分奪秒地和他相處。

柯克男爵把叉子放下。很明顯，叉子被他咬變形了，似乎要斷了。

高級男僕們震驚地看著這一幕。

管家淡定地走上前，淡定地用一把嶄新的銀叉子替換了變形的那把，淡定地說：“尊敬的客人，請原諒我們的失誤。這是從南方運來的餐具，據說用上了全新的工藝。但新工藝顯然沒有老工藝耐用。”

沒錯，叉子變形了都是因為新工藝存在缺陷，絕對不是因為客人的牙齒太厲害了。身為弗萊家族的管家，老傑瑞可以對客人一切失禮的行為視而不見，牢牢地把鍋抗在自己身上，免除客人的尷尬。

沈怡羡慕地看著這一幕。哇，這才是他想要的管家俠啊！

“怎麼了？”邊靜玉問。

“你不懂。”沈怡心酸地說。

時間很快就過去了一周，希歐多爾帶著管家和貼身男僕終於抵達了歡欣之城。年輕的子爵震驚了。他在夢裏見過蒙恩山的繁榮。那裏是真神派和泛愛派的聖地，是無數信徒的朝聖之處。兩派都財大氣粗，既不缺錢，也不缺魔法師，因此把聖地建造得如同天上之城一樣。但是用希歐多爾的眼光來看，他覺得天上之城卻不如歡欣之城。瞧那整齊的街道！瞧那漂亮的建築！瞧人們臉上那安居樂業的笑容！

“我的選擇沒有錯，歡欣之城來對了。”希歐多爾對自己說。他緊繃的心情終於能放鬆一些了。

忽然，希歐多爾愣住了。他緊盯著街上的一對父子，臉色瞬間蒼白，嘴唇失去了血色。他甚至腿腳發軟，似乎下一秒就要跪倒在街上了。天呐，那不是夢裏的他召喚出來的惡魔嗎！是一位深淵領主！

因為存心要和精靈比美，深淵領主芯子的柯克男爵恢復了本來面貌，只有耳朵瞧上去還是正常的耳朵。這時代沒有網路，消息交流很慢，奧古斯塔斯不用擔心自己前後的樣貌變化在網上引發熱議。

在希歐多爾的夢裏，被他召喚出來的惡魔正是深淵領主奧古斯塔斯。

這位惡魔有著魅惑的容貌、邪惡的內心、優雅的舉止和惡劣的性情。有誰能逃離來自魅魔的以愛為名的精心的誘惑呢？沒有人做得到，至少希歐多爾做不到。夢裏的他似乎愛上了這位惡魔。當然，這樣的愛是無望的，聖子太清楚惡魔薄涼的本性了，因此他從始至終都沒有想過要和惡魔在一起，也沒有卑微得如同塵埃一樣匍匐在惡魔面前祈求他的愛，更並沒有因為愛耽誤正事。他只是偷偷地愛他。

復仇之路，需要捨棄一切。

哪怕十二歲的希歐多爾還不懂愛情，他也覺得夢裏的自己太讓人心疼了。

但夢畢竟是夢。在不同的時間點、不同的情況下，哪怕遇到了同樣的人，故事的走向也會截然不同。對於現在的年僅十二歲的沒有真正經歷過那些事情的希歐多爾來說，他根本不可能有見到心上人的欣喜的心情。他全身的細胞都在呐喊，啊啊啊啊啊，那是惡魔啊！爸爸媽媽救命啊，那是惡魔啊！

這條街上所有的人都在偷看奧古斯塔斯和沈怡，多一個希歐多爾不多，少一個希歐多爾不少。

奧古斯塔斯並沒有把人類放在眼裏。沈怡從賣花女的花籃裏挑了支嬌豔欲滴的三色堇，別在了爸爸的胸口，說：“爸爸，雖然這朵花不及你容顏的十分之一，但希望您能賜予它別在你胸口的殊榮。”

“我允許了。”奧古斯塔斯微微抬著下巴，驕傲地說。

果然兒子還是最愛他了。

那只小精靈收到花了嗎？沒有！

我們偉大的深淵領主、約蘭的黑暗王者、恐懼的製造者，站在陽光下不由自主地傻笑了起來。

嘿嘿嘿，嘿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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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氣重新回到了希歐多爾身上，他的嘴唇重新有了血色。他用手帕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頓時覺得自己從深淵回到了人間。哦，爸爸媽媽我錯了，那不是惡魔，只是一位不幸和惡魔長相相似的人類。

瞧他笑得多傻啊。

希歐多爾不忍直視地別開了眼神。

如果被邪惡的深淵領主知道，有個人類頂著他的臉笑得這樣傻，這個不幸的人類肯定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