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怡的身體很快就好了起來。
尋常人像他大病一場之後,總需要養上一年半載才能慢慢恢復元氣,沈怡卻不是這樣的。他第二天就能下床了。張太醫復診時就說沈怡已經沒事了,連那種益氣補血的藥都不用多吃。蘇氏對著張太醫千恩萬謝——她自然更感激安平伯夫妻,但兩家日後是親戚,沈家能在漫長的歲月裏慢慢報答安平伯府,這份感激就深埋於心底了——張太醫卻表示受之有愧,他看著沈怡枕頭邊上的符紙若有所思。
身為一名醫者,張太醫尊孔聖人的話,對於鬼神之事存有一點基本的敬畏之心,但卻不會真相信求神拜佛能治病。可是,此番為沈怡診治,顯然顛覆了他的認知。他初次為沈怡診斷時,沈怡分明已是生機已絕的脈象,就算有魯氏提供的好老參,又有他張家祖傳的金針手法,但就算運氣好一點,也不過是堪堪能保住沈怡的命而已。但他過了一日來復診,沈怡的脈象卻已經無限接近一位健康人了。
張太醫實在不敢說這是自己的功勞。得知為沈二公子求來符紙的正是已經與沈二公子定親的邊二公子後,張太醫只能在心裏對自己說,只怕是老天爺不忍見這一對有心人生離死別才大發了慈悲吧。
張太醫為人正直,面對蘇氏的感謝,直說自己受之有愧,又叫她千萬把符紙收好了。
蘇氏聽得這話,心裏對邊靜玉感激更甚,當即決定要親手做個荷包,讓沈怡把符紙隨身攜帶。
因張太醫覺得自己在沈怡這兒沒幫上什麼忙,但卻已經收了魯氏的老參作為診金,就順便替蘇巧娘、蘇巧娘早產生下的女兒以及正在養胎的虞氏都看了病。他已有年歲,給女眷看病是沒有妨礙的。
張太醫在宮裏常給娘娘們看病,很擅長女科,有了他的方子,沈家女眷們只慢慢養著就能好了。
沈怡雖有個小名叫怡娘,又自小養在內宅不見外人,但其實他性格剛硬,半點不帶女氣。他的學問是沈德源這位探花一手教導出來的。若不是沈怡因故不能外出參加科舉,他早已經是本朝年紀最小的秀才了。除了做學問,他每年還去廟裏清修數月——和尚是方外之人,不能算在外人之中——跟著一位武僧學了多年的拳腳,因此並沒有尋常書生那般羸弱,叫人瞧著竟是個非常可靠穩重的少年人。
只是,就算他一直勤加鍛煉,魂魄離體這種事卻是控制不了的,於是他仍是大病了一場。
好在,這一劫終究是過去了。
這是沈怡清醒後的第二日。
魂魄離體後的奇遇被他忘了個一乾二淨,只把很多從別的光點那裏得來的資訊——其中絕大多數都為垃圾資訊——記在了潛意識裏,成為了一種常識和一種本能。它們將在不知不覺中影響到沈怡。
沈怡很快就知道嫁去錢家的姐姐被抬回了沈家。他知道姐姐肯定是受了委屈。如今父親和兄長還陷在牢裏,他是家裏唯一的男丁,自然要擔起頂門壯戶的責任。他要為姐姐做主,找錢家討回公道。
“娘,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沈怡問。
蘇氏抱著貓崽子似的外孫女,語氣中帶著一抹恨意和一抹不屑,道:“都傳那錢松祿和蘭敏郡主有了私情,我們沈家又倒了,他們錢家便想弄死巧娘給郡主娘娘騰地方呢。”錢松祿就是沈巧娘的丈夫。
“蘭敏郡主?她不是已經嫁人了嗎?”沈怡有些驚詫。
蘭敏郡主是康平長公主的女兒,是當今聖上的外甥女。一般情況下,長公主的女兒只能封縣主。蘭敏郡主本來只是蘭敏縣主。在康平長公主為她擇婿時,宮裏正為五公主擇婿。當時,康平長公主看好鎮國公府的楊三郎,還對楊家透了話,悄悄地叫蘭敏縣主和楊三郎在寺廟裏見了一面,只待蘭敏縣主一點頭,楊家立刻派人上門來求親。結果,宮裏忽然也招了楊家說話,最後楊三郎成了公主駙馬。
女兒搶走了外甥女的姻緣,皇上知道這事後多少有些虧心,就把蘭敏縣主提為了郡主。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蘭敏郡主謝了恩,迅速訂了一門親事嫁去外地,她成親的日子比著五公主和楊三郎成親的日子還要早上幾天。康平長公主府是在用這種方式向皇上表明,他們對皇家絕無怨氣。
這都已經是三年前的舊事了。
“聽說那位郡主嫁去未及一年,她丈夫就病死了。她留在那家守了一年的孝,早在半年前就帶著嫁妝悄悄地回了京城,只不過沒有回康平長公主府,而是住在城郊的別院裏。”蘇氏說著從魯氏那裏聽來的消息,“那別院離著錢松祿求學的書院不遠……”已經不知道錢松祿和守寡的蘭敏郡主是如何勾搭上的了,但他們確實有了私情。所以就算這回沈家沒有遭難,只怕沈巧娘在錢家的日子都不會很好過。
“該死的……”沈怡罵了一句。
錢松祿行事略有不周,便有風聲透了出來。這種桃-色事件的傳播速度往往都是很快的。邊靜玉聽到一些風聲,當時沈家還闔府落在監牢裏,他只得派了一兩個可靠的心腹偷偷盯著錢宅,然後又回府找安平伯夫妻商量。安平伯夫妻心裏驚疑不定,正要探探這件事情的真假,沈家的判決就下來了。就在蘇氏領著長媳、幼子出獄的前一日,沈巧娘在錢家院子裏摔了一跤,早產了。因為他們一直派人盯著錢家,自然就知道接生婆被收買了的事,安平伯夫妻頓時顧不上蘇氏這邊了,兩人一起去了錢家。
錢家果然有人想在沈巧娘生產時弄死她,給她造成一個血崩而亡的假像。好在安平伯夫人魯氏直接衝進了產房,把沈巧娘救了下來。雖然大家都說寧毀十座廟不拆一樁婚,安平伯夫妻也不是沈巧娘的正經長輩,但眼看著沈巧娘留在錢家是連命都保不住了,他們就橫下一條心把沈巧娘接回了沈家。
在蘇氏看來,不說安平伯當年對沈德源賜銀的恩情,就說這一次,她一兒一女皆是因安平伯府才能保住命,若是把沈巧娘生的女兒也算上,那他們沈家就欠安平伯府足足三條命。蘇氏真是不知道該如何感激安平伯府才好,她恨不得能做牛做馬去報答他們。與此相反,她現在無比痛恨錢家那幫人。
“昨日,你初初醒來,張太醫正為你施針時,錢英那廝抬著半死不活的錢松祿來了。”蘇氏扯了扯嘴角,“錢英直罵錢松祿是個孽障,還說再不認這個兒子了,隨我們沈家打殺。哦,他還說,接生婆是被他老妻收買的,連著錢松祿都是不知情的。錢松祿雖私德有虧,卻不敢真謀害了巧娘的性命。我只對他說,不管這事是誰做的,我再不敢把巧娘送去錢家了,錢家若還有點良心,就放巧娘一條生路。”
錢英就是沈德源的好友,也就是沈巧娘的公爹。不管錢英是不是真被妻兒瞞在了鼓裏,一想到沈巧娘那半死不活的樣子,蘇氏就想咬死錢家人。但她卻不能這麼做。若沈家只剩她一個人了,她可以舍了自己去和錢家魚死網破。可現在,她要顧及還在牢裏的丈夫和長子,要顧及再也經不起驚嚇的兒媳婦,要顧及虛弱的女兒,於是她硬生生把那口氣忍了下去,忍得她心肝脾肺都像被刀剮了似的疼。
蘇氏手裏捏著那個被收買了的接生婆,這可以是證據,卻也可以不是證據。錢松祿已經和蘭敏郡主勾搭成奸了,蘭敏郡主背後站著康平長公主。若蘇氏去狀告錢家時,這事裏頭有了貴人插手,那麼錢家完全可以說這接生婆只是被錢英老妻身邊的嬤嬤收買的——反正這些事確實都是由那位嬤嬤出面去做的——他們只咬死說這嬤嬤和沈巧娘有私仇,那麼錢家不傷筋不動骨就能夠把這件事情抹平了。
蘇氏明白這裏面的勾勾繞繞,所以她只能忍。
“現下只盼著你姐姐能乾乾淨淨脫離錢家。其餘的事情,我們以後再算!”蘇氏咬著牙說。
沈怡氣得兩眼通紅,猛然站了起來,說:“難道就這麼放過錢家?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也得同意!我們必須忍著!”蘇氏疾言厲色地說,“你姐姐,是安平伯府救回來的。為了你姐姐,他們直接站在了錢家的對立面,也站在了蘭敏郡主和康平長公主的對立面。你真把事情鬧大了,只怕連安平伯府都得不到好!我們現在是瓦礫,碎了也就碎了,但若是連累了安平伯府怎麼辦!”
沈怡被蘇氏點醒了,少年人忍著滿腔的怒火和悲憤重新坐了下來。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蘇氏又說,“但有仇報仇,有恩更要報恩。安平伯府那邊……你已過了十六生辰,生死大劫已消,再見外人已經對你的身體沒有妨礙了。你親自去一趟安平伯府以示感謝吧。”
“是。”沈怡立刻嚴肅地應道。
要上安平伯府的門,自然不能空著手。雖沈家日子艱難,但蘇氏還是盡力張羅出了一份很有心意的禮物。除此以外,蘇氏還暗示沈怡,提醒他應該給已經和他定親的未婚夫邊二公子準備一份禮物。
送什麼好呢?因沈怡之前情況特殊,這還是他第一次親自給邊靜玉準備禮物呢!
沈怡沉吟片刻就有了主意,詢問家裏唯一的小廝,說:“阿墨,去哪里能買到貓呢?”
“貓不必買,誰家的大貓生了小貓,我們帶上小黃魚去‘聘’一隻就好了。”阿墨回答說。
沈怡說:“那你去附近打聽打聽,看看誰家有漂亮貓仔的,我要去聘一隻公的回來。”
“非要公的不可?”
“這是要拿去送給邊公子的,非要公的不可。”沈怡故作淡定地說,耳尖卻微微有些紅。他似乎聽人說過,送心上人禮物絕對不能送恐怖僵屍玩偶,得送熊貓。沈怡其實不知道恐怖僵屍玩偶是什麼,也忘了這件事是從哪里聽來的了,但他好歹知道了得給心上人送一隻雄貓。他對這個認知深信不疑。
真是奇怪啊,難道雌貓就不行嗎?為什麼非得要雄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