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身記》這文,有人罵,當然也有人誇。
一些有識之士,紛紛為《換身記》說話:「《換身記》此書,諷刺意味極其濃厚,但凡男子,都該看看,然後審視自己。」
「如今很多男人,真的是連女子都比不上。」
「《換身記》不單單是一部為女子說話的小說,它更是在警示如今之男子!」
……
上海的一家由女子辦的報紙,婦女報更是加印了一期,然後上面通篇都是對《換身記》的溢美之詞,當然了,也提到了《蛻變》,鼓勵女子自強自立。
穆瓊這天在學校忙完,去孤兒院看朱婉婉的時候,就看到朱婉婉正跟幾個來做義工的婦人聊《換身記》。
「這書我看著,只覺得好看,沒想到現在惹出這麼多事來,我丈夫還因為我看了這書跟我鬧矛盾。」
「那些男人,這是怕了,怕遇上這樣的事情!」
「仔細想想,這女子,當真不比男人差什麼,我女兒讀書,可比她堂哥厲害多了。」
……
此時的中年女子,面對如今這運動,多是不發聲的,便是年輕女子,發聲的也是少數。
事實上,如今為女子說話的,大部分是男子。
沒辦法,女人們就算想要為自己說話,也沒有機會——一些大的報刊雜誌,編輯都是男人,大多不收女子的投稿。
更別說受教育的女性,還是極少數了。
很多女人,甚至是跟著男人在抵制《換身記》這一類文章的。
好在,跟朱婉婉交情不錯,還把這份交情維持下來的女子,並不是那種唯唯諾諾以夫為天的。
而除了朱婉婉,朱玉也在給孤兒院裡的孩子們讀《換身記》。
用來教孩子們讀書的教室裡,朱玉坐在講台上,拿著希望月報聲情並茂地讀著,而下面,孤兒院裡一群年紀相對大一點的孩子,全都認認真真地聽著。
這書,絕大多數孩子就是當個故事聽的,但也有一些孩子若有所思。
孤兒院裡,女孩子是少數,而被送來的女孩子,年幼的也就罷了,年長一些的,剛來的時候總是下意識地讓著周圍的男孩——如今這世道,基本上家家戶戶,都是讓女孩讓著男孩的。
但在孤兒院裡待久了,這些女孩子卻慢慢變了,畢竟在這裡,壓根就沒人要求她們讓著男孩。
最近,聽朱玉讀了很多鼓勵女子讀書的文章,還有《蛻變》和《換身記》這樣的文章之後,她們的變化,就越來越大了。
這會兒朱玉讀完,就有一個十來歲的女孩子道:「我以後不嫁人了!」
朱玉道:「不嫁人挺好的,以後就不用被人管東管西了!」
朱玉這話一說出來,幾個女孩子認真地點頭,那些男孩,一個個卻幽怨極了。
穆瓊進來剛好瞧見這一幕,有些同情那些男孩。
朱玉長得非常漂亮,又有文化,是孤兒院裡一大群男孩子的女神。
現在女神說不嫁人挺好……他們肯定傷心。
但穆瓊是很滿意這情況的。
不用擔心自己的妹妹早戀,這多好啊!
穆瓊正這麼想著,就聽到魏圓圓道:「其實不嫁人,可以娶一個!我爹讓我娶一個男人呢!」
魏圓圓小朋友真是人不可貌相!
魏亭也夠灑脫了!
「哥!」朱玉看到穆瓊,高興地打招呼。
「你們在說《換身記》?這書確實應該好好讀讀。」穆瓊道:「古往今來,之所以一直男子為尊,是因為男子力氣大,能做的事情多。女子生來體弱就算了,還不得不養育子女,花去她們諸多時間,如此一來,話語權自然掌控在男子手裡。但以後,這個世界上會有機器代替人力,男女之間的差距會慢慢變小,女人也能賺錢養家,到時候,女人便也有話語權了。」
穆瓊給這些孩子說了些道理。
他不是專門研究女權的,說的就只是自己的感受,不過他覺得,這應該是有道理的。
說起來,上海這地兒,到了後世重男輕女的情況不嚴重,其中有個原因,就是這裡工廠多。從民國中後期開始,越來越多的女人有了工作,能養活自己,她們也就不可能對男人逆來順受了。
孤兒院裡的孩子們若有所思,幾個年紀大的女孩子,更是激動。
平常孤兒院裡安排下來的活兒,她們做得不比男人差,她們也是能賺錢的!而她們既然能賺錢,自然可以不看男人的臉色過日子!
穆瓊在孤兒院裡待的時間並不長。
看過朱婉婉朱玉之後,他就去了醫院,然後便從傅蘊安那裡得知,他寫的《女兒國》,後天會在好幾個報刊雜誌上同時登出。
「二哥把你的文章往好幾家報紙雜誌送了,談過之後,最後定了後天同時刊登。」傅蘊安道。
《女兒國》這文章有三萬多字,此時的報紙雜誌因為技術問題,字印得很大,現在這些報刊雜誌答應一起刊登……雜誌也就罷了,報紙恐怕是要增加紙張的。
他們願意這麼折騰,肯定是因為霍英。
「幫我謝謝二哥。」穆瓊道。
「好。」傅蘊安笑道。
《女兒國》確定刊登時間之後,穆瓊就又把時間全花在學校裡了。
他要招的學生,都是窮苦百姓家裡的,因此他沒有在報紙上刊登廣告,這一天,倒是去附近的村子跑了跑,告知了村民們這件事。
這邊蓋學校的事情,那些村民都是知道的,現在聽說這學校要招生,他們都很高興,不過對於送女孩子上學這事,他們有些猶豫,就怕遇到壞人,騙了他們家裡的姑娘。
穆瓊對此並不意外,也沒多說什麼,只想著等霍安妮有空了,讓霍安妮帶著那些女教師去走一趟。
他一個大男人去招女學生,是不太合適的,但霍安妮出面,那些百姓想來就願意了。
一天的時間眨眼就過。
第二天一大早,穆瓊是在傅蘊安的床上醒來的。
兩人早就已經如同夫妻那般生活在一起了,就是他們總是很忙,即便日日睡在一起,也很少胡鬧,一般都是相互用手解決一下。
當然了,這也是穆瓊為了傅蘊安的身體著想,作為承受方,被折騰的多了,對身體是不太好的。
他是希望和傅蘊安長長久久的,自然不能傷了傅蘊安。
穆瓊一醒來,就發現傅蘊安緊緊挨著他,都把他擠到床的最裡面了。
此時的床為了裝蚊帳,多是三面圍起的,穆瓊一開始主動睡外面,結果傅蘊安特別喜歡擠他,險些把他擠下床,他就改成睡在裡側了。
然而睡在裡側的後果,就是他常常被擠到角落裡去……
傅蘊安說是以前一直一個人睡,不習慣跟別人一起睡,可實際上……他整天往別人身上挨,還喜歡把人緊緊摟住。
一點沒看出有什麼不習慣的。
穆瓊並不討厭這樣,就是夏天了,有點熱。
「醒醒。」穆瓊推了推傅蘊安。
「嗯……」傅蘊安睜開眼睛,然後很自然地朝天仰睡,順便放開了穆瓊。
也不知道是不是熱的,他的臉色有點紅。
穆瓊坐起身來,又彎下腰親了他一口:「起床了。」
說著,穆瓊拿起放在床裡側的櫃子上的手錶,又道:「已經五點了。」
此時的床的裡側,很多是帶櫃子的,可以放些小東西,穆瓊把手錶戴在手腕上,又拿過另一隻手錶給傅蘊安,然後就從傅蘊安身上爬過去,到了床的外側下了床。
床頭的矮櫃上放著兩個搪瓷杯,地上放著一個熱水壺。穆瓊從在兩個杯子裡都倒了點熱水,然後自己喝了一杯,又把另一杯給了傅蘊安。
傅蘊安接過水一飲而盡,穿好衣服之後就和穆瓊一起下樓,然後去了廚房旁邊專門用來洗漱的房間刷牙。
刷好牙,兩人去廚房喝了碗米湯,然後就在院子裡鍛煉起來。
不知道傅蘊安的身份的時候,穆瓊一直都是跟著黃楊二人鍛煉的,但傅蘊安的馬甲掉了之後,他卻開始跟著傅蘊安安排的人鍛煉了,甚至還試過槍。
然後,在他的堅持下,傅蘊安也跟著一起鍛煉起來。
傅蘊安的體力不算好,但也不差,至少比現代那些整天宅著的人好多了。他現在每天跟穆瓊一起鍛煉,最初幾天有點累,如今卻已經適應下來了。
不過他的運動量,是比不上穆瓊的。
練了半個小時,傅蘊安就去洗澡了,等他洗完澡,穆瓊還在練著,他就先去了飯廳,拿了報紙來看。
申報頭版頭條,就是「故意奇裝異服以致袒臂、露脛者,准其立即逮案,照章懲辦」這麼一個規定的解說。
傅蘊安是不喜歡露出身體的,就算是夏天,也把長袍穿的整整齊齊的,但看到這麼一個規定,他還是本能地不喜歡。
這件事傅蘊安早就知道了,並未多看,他把申報放在一邊,拿了大眾報來看。
大眾報上面,是有刊登《女兒國》的。
政府要求使用標點之後,上海這邊是最先響應的,而這還跟穆瓊有關。
有教育月刊珠玉在前,上海這邊的報刊雜誌都很樂意使用標點。
大眾報就已經使用標點了,因而讀起來非常通暢,傅蘊安將已經看過一遍的《女兒國》重新看了一遍,有些佩服穆瓊的奇思妙想。
傅蘊安正看著,傅懷安打著哈欠從樓上下來了。
因為每天晚上都會去孤兒院給孩子們上課的緣故,傅懷安晚上睡得挺晚的,他這個年紀的年輕人又最喜歡睡覺,早上就總是起不來。
「三哥。」傅懷安叫了一聲,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喝杯水。」傅蘊安遞給他一杯水,又把手上的報紙遞給他:「這裡有個不錯的故事,你看看。」
「是誰寫的?」傅懷安一邊問一邊接過報紙,看到上面「朱世安」這個名字,就道:「原來是穆老師寫的!」
朱世安這個筆名,穆瓊並沒有瞞著家裡人,只是讓他們不要說出去而已。這會兒,知道是穆瓊寫的文章,傅懷安頓時來了興致:「穆老師寫的《蛻變》完結之後,我一直在等他的新書,沒想到他竟然用朱世安的筆名寫了!」
傅懷安一邊說一邊看。
看到馮啟穿越到那麼一個地方,他覺得非常好笑,但看著看著,他又不單單只覺得好笑了,還覺得……渾身發冷。
這是個什麼地方啊!那裡的人,怎麼做得出來這樣的事情?!
這兩年,傅懷安長大很多,已經能看清背後的一些東西了,這會兒才看了一個開頭,心情就有點低落:「我早就知道,裹腳束胸之類,都是害人的,也知道這社會,對女子總是格外苛刻,但一直只有個朦朧的概念,現在……」
傅懷安現在,有種被人當頭澆了一盆冷水的感覺。
他原本有點睏,現在還一點不睏了。
他幾乎迫不及待地看起下面的內容來。
這時,穆瓊鍛煉完洗好澡過來了,而他一過來,就坐下喝了一口自己面前的豆漿,又好奇地看向傅懷安:「懷安在看什麼?」
「《女兒國》。」傅蘊安道。
傅懷安這時候也抬起頭來,糾結地看著穆瓊:「穆老師,你寫的時候,不覺得腰疼嗎?」
「不覺得。」穆瓊笑道,吃起早餐來。
傅懷安也拿了個包子啃,一邊吃,一邊看穆瓊的《女兒國》。
看到馮啟一直挨餓,他不知道為什麼,竟然覺得手上的包子特別好吃……
傅懷安看《女兒國》的時候,很多訂了大眾報的人,都在看《女兒國》。
一棟洋房裡,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女子拿著大眾報在嘆氣:「最近沒有樓玉宇先生的文章,這大眾報,就覺得沒什麼看頭了。」
「現在大眾報上的文章,跟以前相比已經好太多了。」這女子的丈夫道:「時不時就有那麼一篇能看的。」
他一邊說,一邊還拿起了旁邊的《申報》。
而剛拿起來,他就忍不住道:「荒謬!」
「什麼荒謬?」這女子湊了過去,然後就皺起眉頭:「竟然出來這樣的規定……這……」
「這上海,估計又要熱鬧一陣子!」女子的丈夫道。
兩人都有點生氣,但也無可奈何,而那女子深吸了幾口氣,順手拿過大眾報,就想看點上面寫得很鬆快的文章,放鬆一下心情。
而她這一看,就看到了《女兒國》。
這名字挺有意思的,讓人想起西遊記裡的女兒國,而作者的名字……
「朱世安?這不是那個,總在報紙上罵人的?他也寫小說了?」
「朱世安去寫小說了?莫非是缺錢了?」那男子很是好奇,湊到女子身邊去看。
然後這一看……
兩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氣。
那男子更是哈哈大笑:「這小說寫得好,果然是朱世安的風格!」
那女子也道:「我雖不曾裹腳,卻一直束胸,這束胸當真很不好受,總覺得透不過起來,想做點什麼也沒勁兒……跟這束腰,其實沒什麼區別。」
「這書,那些不贊成女子放腳放胸的男人,都該看看!夫人,你快給我拿紙筆來,我要寫文章!」
「好。」這女子立刻就拿了紙筆給自己的丈夫,又道:「我也來寫一篇!」
《女兒國》這文章,並不單單只在大眾報上連載,而看到這文章的,也不單單只這對夫妻。
震旦大學,一個男學生拿著大眾報衝進教室,就喊道:「我在大眾報上看到了一篇好文章,你們要不要看?」
「我也看到了一篇好文章,正想給你看!」另一人道。
兩人手上拿的刊物不同,但相互一對照,上面刊登,卻都是《女兒國》。
某個女子中學。
前幾日《換身記》完結之後,這學校裡,就有女學生發表了演講。
這所學校是教會學校,一些反對英法兩國的演講被禁止,這樣的演講,學校倒是並不禁止。
於是,在演講過後的這幾天,學校裡的女學生們,都在議論著那場演講。
學生們都是住校的,不能出去,但每天早上,都有人將她們訂的報刊雜誌送到她們手上,這會兒,她們就看起報紙來。
看到政府的命令,這些女學生都氣壞了:「這是什麼意思?憑什麼男子穿衣打扮沒人管,我們女子就要被人管?!」
她們聚在一起,越說越生氣,而這時候,又有人道:「你們快來看!這裡有一篇很有意思的為我們說話的文章!」
這些女子紛紛湊過去,然後就看到了《女兒國》。
「這小說,看起來當真解氣!」
「若我們所處的世界,是這樣的就好了!」
「這朱世安的名字,我之前見過好幾次,當時只覺得他說話著實不客氣,現在一看,他真是不錯!」
「樓玉宇先生,天幸先生,還有這位朱世安先生還有別的很多人,都在為我們說話,我們也不能讓他們失望!」
「我們……是不是應該組織一場遊行?」
……
這些女學生一開始氣憤極了,很大聲地說話,但說到後來,大家卻都放低了聲音,然後小聲討論起來。
遊行這樣的事情,她們是不好大聲嚷嚷的。
《女兒國》這文章雖短,但卻狠狠地打了那些覺得女子不能放胸,就該安靜待在家中的男人的臉。
這天早上,某些思想老舊的古板男人在看到申報上的消息之後,是很高興的,還有人趁此機會,教育起家裡人來,一棟古色古香的大宅裡,就有個瞧著五十多歲的男子,正在訓斥自己的兒媳婦:「你看看你都是怎麼帶孩子的,大的到年紀了,也不知道要讓她束胸,這小的,你竟然讓她穿短袖子的衣服!」
那兒媳婦被公公訓斥,羞地說不出話來。
如今那西洋曆已經到了六月,上海的天氣熱得很,她小女兒才四歲,愛跑愛跳總是滿頭大汗的,她就拿出去年夏天做的薄褂子來給她穿,結果去年的褂子有些短了,就露了胳膊。
至於她的大女兒,今兒個十三歲,最近正在長身體,胸口總是疼,她就只讓她用肚兜,沒讓她用很緊的馬甲,畢竟她大女兒幾乎不出門。
結果就因為這兩件事,她公公竟然這麼訓斥她……
這兒媳婦臉紅地抬不起頭來。
那公公卻有點洋洋得意:「以後你萬不能這樣!若是再出現這樣的事情,我就讓老大休了你!」
那兒媳婦打從心底湧起一股委屈來,卻不敢說什麼,只能把委屈往自己的肚子裡嚥。
那公公「指點江山」了一番,心情舒暢地繼續看報紙,然後就看到了《女兒國》,他的表情頓時扭曲起來。
偏偏,他那跟著些不著調的人,學了些不著調的東西的小兒子這時候還拿著另一份報紙道:「爹,我看到一個很不錯的故事,叫《女兒國》!哈哈!這故事你該看看!」
「你這混賬!」那當公公的,跳起來就罵。
那兒媳婦看公公這麼生氣,頓時對那叫「女兒國」的文章感興趣起來。
她沒讀過什麼書,認的字不多,但喜歡聽故事。早些年,她時常給小叔子準備各種吃食,讓小叔子給她還有小姑子講故事,現在小叔子大了,她又讓兒子給她講故事,是聽過西遊記,知道裡頭有個女兒國的。
正故事,莫非跟那西遊記裡的女兒國有關?
等她兒子有空,她定要讓兒子給她和她的女兒講講。
這樣的事情,在很多地方都有發生。
《女兒國》這個故事,更是在極短的時間裡,就被整個上海的讀書人知道了。
不管是喜歡的還是討厭的,不管是誇的還是罵的,總歸都看過這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