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老板本就很喜歡《求醫》,自從知道樓玉宇是穆瓊,對這部小說就更喜歡了。
他雷打不動地每天都看求醫,甚至為了方便看小說開始學認字,每當看小說的時候看到不認識的字,他就會問張掌櫃,等張掌櫃將字的讀音和意思告訴他,他便會反復寫上幾遍,再把字記到他準備好的一本本子上,然後注音並寫上字意。
當然了,他的注音不是寫拼音,而是在旁邊寫個他認識的同音字,這時的字典,也都是這樣注音的。
比如「煜」,會在旁邊寫個「音同玉」。
今天,陳老板去西餐館的路上,照舊叫住了一個報童:「給我一份大眾報,一份申報。」
「先生,不好意思,我手上的大眾報已經賣完了……」報童給了陳老板一份申報:「申報兩個銅元,新聞報要嗎?」
「大眾報怎麼沒有了?」陳老板付了申報的錢。
「今天求醫刊登結局,大眾報一下子就賣光了,不過等下還有!」報童道「我正要去拿。」
「那你等下給我送一份過來。」陳老板報了自己的地址。
報童一直在這一塊賣報,對這邊的店鋪熟得很,陳老板也是認識的,當下應了一聲。
陳老板拿著申報來到西餐館,有些望眼欲穿。
求醫完結了,他現在特別特別想看結局
幸好,他很快就等來了大眾報,等來了求醫的結局。
求醫這部小說,寫法跟留學不一樣,或者說跟這個時期所有的小說的寫法,都不太一樣。
這部小說大量運用倒敘插敘之類的寫法,可以說別出心裁。
而它的結局,又是回憶。
瘋了的女人已經被關在柴房裡很久,只能吃到冷飯冷菜。
這天,她聽到外面傳來樂器聲,好像是有人在娶妻。
她突然想到了自己成親的時候。
她是她丈夫的第二任妻子。
她丈夫的上一任妻子生不出孩子來,瘋了,所以她的丈夫娶了她。
她嫁進來的時候,她丈夫的第一任妻子,正被關在柴房裡。
外面的人都說她丈夫一家仁慈,妻子瘋了也不趕走,而她也是這麼想的。
她坐在新房裡,對未來充滿期待,然後,她丈夫來了。
她跟她丈夫的第一個妻子一樣,遲遲沒有懷孕。
她的婆婆和丈夫帶她四處求醫,她開始吃各種各樣的藥。
她起初覺得自己的婆婆和丈夫非常好,竟然不嫌棄她不能生,但幾年下來,吃藥吃得身體越來越差,吃得家裡越來越窮,她卻隱隱感覺到不對了。
也就是這個時候,她的婆婆說附近有個求子很靈的「神仙」,帶她去求子,還將非常害怕的她留在那裡一晚上,任由「神仙」做法。
她失了身,但有了孩子。
她的丈夫和婆婆非常高興,給她吃好的喝好的,他們看著她肚子的眼神那麼熱切,好像她懷著的不是孩子,而是一顆金蛋。
可現在,孩子死了。
他們又想送她去做法,讓她生孩子。
她不願意,他們就又要娶妻了。
而她會死在這個柴房裡,就像她丈夫的第一任妻子一樣。
這世間的事情,來來回回,總是重復的,就像壁虎的尾巴,斷了長,長了斷。
女人用棍子敲開柴房的窗戶跑出去。
外面漆黑黑的,缺了點紅。
她一把火,把柴房給點燃了,火越燒越大
她終於覺得自己不冷了,暖和起來了,她擁抱大火,好像抱著自己的孩子一樣。
穆瓊這個結尾是個悲劇,這部小說,從頭到尾就是個徹底的悲劇。
所有的怨恨和醜陋,最後全被一把火燒掉了。
女人最後已經瘋了,她的丈夫其實並沒有再娶妻,也已經娶不起妻了。
陳老板看完,心情複雜。
這個結局,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但仔細想想,卻又琢磨出很多味道來。
而且他知道,這寫的是現實,多少人,一輩子沒別的想法,就惦記著要個兒子……
陳老板想不出什麼評價來,只是講結尾又看了一遍,震旦大學,鄭維新和他的同學們,卻討論地熱火朝天!
「這個結尾,當真充滿了諷刺意味!」
「我之前極為厭惡這女子的丈夫,但現在回過頭去看,卻覺得他是個徹頭徹尾的悲劇。」
「在這部書裡,又有誰不是悲劇……」
「這書裡的人都有病,不是身體病了,就是心病了。」
「迷信當真害人!」
鄭維新沒說話,但他的心裡,其實也憋了很多話。
他跟穆瓊一起去義診過,義診的時候,看到那些愚昧的人心裡是什麼感受,現在看到這部小說,他心裡就也是什麼感受。
穆瓊的這部小說,真的寫得很好,細細品味,總能品出酸甜苦辣不同的滋味來。
「最後這女子砸破的,其實不是柴房的窗戶,而是封建禮教。」
「那一把火,也不是真正的火,這是這女子向往的光明。」
「代代相傳的封建禮教,遲早會被人打碎燒毀。」
震旦大學的學生,越想越多。
怕是穆瓊在寫的時候,都沒想這麼多。
女子中學。
李珍瑤也在看求醫。
追完留學之後,她一直在看求醫,從未落下過。
這個故事,她看得非常難受,很是憋屈,但這樣一個結尾,卻讓她莫名地覺得痛快。
可惜的是,這女子也死了
「樓玉宇先生,果真跟別人不同。」
「我每天都會買大眾報,最喜歡樓玉宇先生的文章,卻也會看看別人的。被人誇贊的文達先生的小說,根本就不把女人當人,只當貨品一般,但樓玉宇先生我能看出他對女子的珍重。」
「還記得我當初看三國演義,有人殺了妻子,用妻子的肉款待劉玄德,竟然被人稱頌,心中著實難受,但看樓玉宇先生的文,卻不用擔心遇到這種事。」
「樓玉宇先生,定然是個憐香惜玉的人。」
李珍瑤聽到自己同學這麼說,深以為然。
平安中學。
傅懷安一大早就買了大眾報到學校裡看,看完之後,心裡說不出的煩躁。
他以前,一直都是沒心沒肺的,從不關心別人的日子有多苦。
但近來看書看多了,他突然意識到以前的自己有點淺薄無知。
這世間,很多人都在掙扎求生,而那些女子尤為辛苦。
他突然就想到了自己的母親,想到了自己父親的那位太太。
太太是父親的原配,但父親跟她連話都說不了幾句,她整日待在家裡,不是找他母親的麻煩,就是找他父親其他姨太太的麻煩。
他的母親,以前一度很受他父親的喜愛,但當他父親身邊有了年輕貌美的女子,他母親也就只能靠邊站了。
那些年輕貌美的女人呢她們真的就願意做他父親的姨太太
傅懷安心裡難受的很。
倒是學校裡的其他學生,沒想那麼多。
「這女子真狠!」
「她就是被逼到絕境了。」
「沒想到這男子,竟然不能生……」
穆瓊一大早到學校的時候,就注意到很多人在議論求醫。
而等他進了辦公室
「穆瓊,你還真狠,竟然一把火,就把人全燒死了!」盛朝輝道。
其他人也紛紛道「這麼一個結局,還真是出人意料。」
「不過也挺好死了乾淨。」
「這世上有不能生的女人,也有不能生的男人,一味怪罪女人,著實不應該。」
「借著神神鬼鬼的東西招搖撞騙的人真的太多了!」
這些人都很認真地討論著求醫,鐘老師則對穆瓊道「穆瓊,這書是好書,不過你怕是又要被那些個老學究罵了。
穆瓊也這麼覺得。
事實上,這會兒正有人在罵他。
「這女子失了身,不跳河不上吊,竟還燒死丈夫婆婆,實在大逆不道!」
「樓玉宇的書,理應全部封禁!」
「女子不該看此類書!」
「荒唐↓」
當然了,老派人士對穆瓊厭惡的很,但新派人士,卻對他極為推崇。
「樓玉宇的書,國人真的都應該好好讀讀!千萬不要像書裡的人一樣愚昧!」
「樓玉宇的文,當真越看越有味道,寫法也新穎,大家都該看看,好好學習。」
「等這書出版,我一定要買上一本!」
別人的評價,穆瓊知道的並不清楚。
他現在正在高興一件事他又拿到了一筆巨額稿費,並且比之前的任何一筆稿費都要來的巨大。
求醫已經正式登完,可以出版了,而商業印書館財大氣粗,首印就打算印四萬冊
不僅如此,留學還將再加印兩萬冊!
這兩本書加在一起,穆瓊差不多能拿到一千五百個銀元的稿費,而他還有另外一本書要出版,就是他寫了許久的那本英文短文。
這部書的售價,章澈是想定為兩角的,但穆瓊覺得賣兩角太貴,建議章澈賣一角:「這本書是工具書,我希望能多些人來買,因此,售價最好低一些。」
「印刷英文書籍,成本本就比印刷普通的國文書來的高,更別說運輸之類,都是要錢的,如果每冊只賣一毛,我們商業印書館,怕是賺不到什麼錢。」章澈道。
「我可以降低版稅,這部書,我版稅只拿百分之五。」穆瓊道。
留學和求醫就算被人琢磨出很多意思來,也不過是兩部小說而已,賣的貴沒什麼。
但工具書教科書這一類,穆瓊覺得價格必須低一點,好讓想買的人都能買到。
「哪有像你這樣,把錢往外推的……」章澈嘆氣。
「我又不等米下鍋。」穆瓊道。
章澈深深地看了穆瓊一眼,最後道:「行,就按你說的來,這部書定價一角,你的版稅給百分之五。」
「多謝章總編。」穆瓊笑道。
「不用謝,這麼做對我們商業印書館來說也是好事,能得個好名聲。」
章澈答應了穆瓊的要求之後,穆瓊就拿著手上的莊票回了家。
他覺得,買房子的事情,可以盡快提上日程了,至於買什麼樣的房子電燈一定要有,房間的話,最好再多兩間總不好讓穆昌玉一直和朱婉婉睡。
另外,新房附近要有學校,可以讓穆昌玉去讀書
穆瓊想著想著,不知不覺中已經回到了家中,然後,他就將莊票拿了出來。
朱婉婉看到莊票,又一次紅了眼眶,但誰都看得出來,她這樣做並不是因為難受,而是因為高興。
至於穆昌玉:「哥,你真的太厲害了!」
「這世上再沒有比你更厲害的了!」
「哥,你要不要吃飯要不要洗澡!」
近來忙于學習,常常沒空關心穆瓊的穆昌玉,這會兒特別殷勤,還發自內心地花樣誇穆瓊,都把穆瓊誇地有點不好意思了。
今年的立春在正月初三,如今已經是春天了。
再加上最近天氣好,氣溫一下子就升高很多。
但霍英有些畏寒,因而在這樣的天氣裡,他依然讓人點了很多炭火,將屋子裡燒得格外暖和。
這會兒,他就待在非常暖和的傅家的大廳裡,啃一根甘蔗。
農歷九十月份,甘蔗就已經長成了,這個時候,甘蔗都要發芽長根了,想在新年裡想吃個甘蔗,是極為不容易的。
但霍英有錢,自然有人送上保存完好的甘蔗。
還不到吃晚飯的時候,霍英坐在八仙桌旁邊,一邊等著開飯,一邊看自己手上的大眾報。
他早就已經把留學看完了,前幾天,還抽空把求醫看了,現在就剩個今天剛刊登的大結局沒看。
而這個結局,霍英看著不大高興。
這穆瓊倒是個憐香惜玉的
想到穆瓊可能喜歡女人,他頓時不大高興。
而他正不高興著,傅懷安回來了。
傅懷安是背著書包衝進屋子的。
進了屋子,發現屋裡格外熱,跟往常完全不同之後,他就意識到了什麼,嘴角的笑容漸漸消散……
然後,他又很快發現不對調整好了狀態,然後朝著霍英有些僵硬地露齒一笑:「二哥。」
「嗯……你每天都這麼咋咋呼呼的!」霍英似笑非笑地看著傅懷安。
傅懷安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
「你這個樣子,以後出去會給我們霍家丟臉」霍英看著傅懷安:「我要在上海多待幾天,正好有空。這樣吧,從明天早上開始,我盯著你練武,還有社交禮儀也要好好學一學。」
傅懷安的表情僵硬了,霍英倒是笑得高興:「就這麼說定了。」
傅懷安:「……」
第二天一大早天還沒亮就被人從被窩裡挖起來,傅懷安是拒絕的。
到了外面,被盯著練拳做各種動作的時候,他更是覺得憋屈。
而最讓他郁悶的是,霍英說是要盯著他練武,可實際上霍英根本就沒有起來,只喊了個身邊的親衛來盯著他!
該死的霍大江!
傅懷安心裡腹誹起來。
對了,霍英本名霍大江。
霍大帥當初就是個農民,自然不可能給兒子起高大上的名字。
他的長子原名霍大海,後來改成了霍庸,而他的次子原名霍大江,後來改名霍英。
就連他自己,霍盛平這個名字也是後來改的,他原本叫做霍老虎。
霍英不知道傅懷安心裡在想什麼,但看到他齜牙咧嘴的表情,卻也能猜到一些。
「二哥,你總折騰他做什麼?」傅蘊安站在二樓,有些無語地看向自己的兄長。
傅懷安這人不怎麼討人喜歡,但也不至於討人厭,所以他和大哥,對他都是無視的,但二哥很喜歡找他的麻煩。
「什麼折騰,我這是在鍛煉他。」霍英笑道:「他娘想讓他當少帥,可不得好好鍛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