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瓊雖然將信寄了出去,但他很清楚,這不一定能改變未來。
甚至於,霍二少可能根本就不會相信他的說辭。
他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這天上午,穆瓊還有課。
教育月刊的編輯部還沒建好,新招的兩個員工卻要找地方安置,盛朝輝就在平安中學附近租了一間平房當做編輯部。
今天是教育月刊第二期問世的日子,他一大早就去了編輯部,要忙到中午才有空來學校,他的課就調到了下午,穆瓊的課,就在上午上了。
近來穆瓊很忙,都不怎麼顧得上他的學生,好在這些學生的學習進度非常喜人,尤其是傅懷安所在的那個班級,大家學得更是好。
而這跟傅懷安這個英文課代表有很大的關係——他每天都興致昂揚地帶著全班同學學英文,誰英文學的不好,還會盯著人家學,這麼一來,大家的成績想差都難。
上課的時候,穆瓊專門誇獎了傅懷安一番,又讓傅懷安下課到辦公室裡來。
一下課,傅懷安就從自己的座位上竄了出去,追著穆瓊走出了辦公室:「穆老師,你找我有什麼事?」
穆瓊進了辦公室,才拿出一個銀元給他:「給你稿費。」
「有一個銀元?」傅懷安很是驚喜,要知道,他上次的稿費只有五毛。
「是的,教育月刊賣的很好,稿費全都翻倍了。」穆瓊道,就是……他上回給傅懷安的稿費很少,因此即便翻倍了,傅懷安拿到的稿費依舊很少。
穆瓊給的銀元是嶄新的,在陽光下閃著亮光,傅懷安覺得這絕對是他見過的最漂亮的銀元了,當下小心翼翼地將之收起。
穆瓊這時候又對他道:「你給我看的那些童話,我全都看過,你寫的非常好。」今天這一期的教育月刊上,登出的是《賣火柴的小女孩》 ,而除此之外,傅懷安還已經翻譯了《醜小鴨》、《海的女兒》還有《皇帝的新衣》。
傅懷安聽到穆瓊的誇獎,得意極了。
只是,穆瓊緊跟著便又道:「注意,我說的是寫的好,而不是翻譯的好,你的作品裡,加入了很多你自己的想法,甚至加入了一些情節,這樣做確實把故事寫的很好,但跟原來的作品是有區別的,你在教育月刊上刊登的文章可以這麼寫,但出書的話,最好還是改一改。」
「為什麼?我寫的不好嗎?」傅懷安有些不高興。
「你寫的很好,但這是別人的作品。」穆瓊笑了笑:「我覺得你很有寫小說的天分……你要不要試試自己寫這樣的故事?」
傅懷安被驚住了:「我也能寫?」
「當然能。」穆瓊道:「你不是很喜歡《拇指姑娘》這個故事嗎?你可以試試寫一個人突然變小了,然後遇到這樣那樣的事情。」
穆瓊找傅懷安,一方面是為了跟傅懷安說一下《安徒生童話》的出版問題。
按照穆瓊的想法,在教育月刊上,傅懷安翻譯的不準確沒什麼,要出版的話,最好還是按照原文來出版。這畢竟是別人的小說,他不該隨意更改。
另一方面,卻是想向傅懷安約稿。
現在給教育月刊供稿的,主要是平安中學的老師,而這些老師,其實都不怎麼擅長寫童話故事。
穆瓊把這些都跟傅懷安說了,又道:「你翻譯的小說,可能百年後的學生們還在看,你寫的故事也一樣……好好寫。」
傅懷安激動地應了。
等傅懷安走了,穆瓊又寫了一份徵稿啟事,打算刊登在下一期的教育月刊上。
要把這份刊物做好,不可能只靠他們幾個人,還是要盡可能地多挖掘出一些作者來,到時候好的稿子多的話,除去教育月刊,他們再辦點別的刊物也是可以的。
穆瓊這麼忙了一上午,就到了吃午飯的時間。
午飯是在食堂裡吃的,做飯的依舊是朱婉婉,今天上午她要聽的課多,因而飯菜也就做的簡單。
豬肉剁成肉末放在盤子裡,打上雞蛋蒸熟就很好吃了,另外再煮個白斬雞,用雞湯做個蛋花湯,炒兩個青菜,菜色就已經很豐盛。
而這裡頭很多活兒,並不需要朱婉婉去做,蒸肉煮白斬雞什麼的,馮小丫就能做。
眾人一起坐下來吃飯,而學校裡的學生,也打了飯盛了湯,拿著自己帶來的菜吃起來,其中就包括傅懷安。
平安中學中午是允許學生出去吃飯的,以前傅懷安常常出去吃,不過最近倒是習慣帶菜在學校裡吃了。
班裡很多人利用中午午休的時間學英文,他們不懂的只能來問他,因而他不好不在學校。
傅懷安每天帶來的菜都很豐盛,比如今天,他就帶了滿滿一個鐵飯盒的紅燒雞肉,又帶了滿滿一個鐵飯盒的白切羊肉。
打了飯回到教室裡,他就拿出一些給自己的同學,跟他們換青菜吃。
這是他以前不會做的,還是接連看了《求醫》,看了《流浪記》,才開始關注身邊人的情況,然後就注意到他身邊的很多同學,是常年不帶葷菜的。
「懷哥,之前穆老師找你是做什麼?」有人問。
「是有一件好事!」傅懷安有些得意。
「是懷哥你翻譯的文章,又要在教育月刊上刊登了嗎?」這個學生好奇地問道。
「不是這個,但差不多。」傅懷安道,不是他翻譯的文章要在教育月刊上刊登,而是他自己寫的文章要在教育月刊上刊登!
好吧,他其實還沒動筆寫……
「懷哥……穆老師是不是樓玉宇?」這個學生又問。
「你怎麼知道?」傅懷安驚訝極了。
而聽到傅懷安的話,他身邊的這些學生一陣嘩然:「我就知道,穆老師一定就是樓玉宇!」
「《英文短文》上的文章,跟我們背的差不多!」
「盛老師是教育月刊的主編,樓玉宇也是教育月刊的主編,盛老師又整天和穆老師在一起……我早就猜到穆老師是樓玉宇了!」
「穆老師真厲害,跟我們差不多大,竟然就寫出那麼多書來了!」
「他還精通英文和法文!」
……
傅懷安身邊的學生知道了穆瓊就是樓玉宇這件事之後,很快,整個學校的學生就都知道了。
不過,因為大家早有猜測,又已經跟穆瓊相處過很久,倒也不至於太過稀奇。
當然了,崇拜一下是肯定的。
於是穆瓊,突然就發現自己學校的學生看自己的目光格外熱切……
當然了,這樣的熱切,只持續了一天。
第二天,《流浪記》就刊登了那位和豆豆一起生活了一個月的女孩子的死亡。
這些學生看著穆瓊的目光,頓時充滿了譴責。
這個女孩子很可愛,在讀者的眼中人氣很高,可她就這麼死了……
原本因為昨天的事情,對穆瓊充滿了感激的傅蘊安,一時間都怨上穆瓊了,還專門跑到穆瓊的辦公室裡質問:「為什麼你要把她寫死!為什麼啊!」
「那你覺得她應該怎麼辦?」穆瓊問。
「她可以逃出去,和豆豆一起去流浪。」
「缺吃少穿的流浪生活,並不是那麼好過的。就算她能活下去,她是個女孩子,等她再長大一些,那些流浪漢能放過她嗎?」穆瓊道。
四處流浪的可不止孩子,還有很多男人。
傅懷安沉默了,而這時有人道:「是這個道理,這世道,想好好活著太難!」
話音剛落,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男子就大步走了進來,而這人的身後,還跟著魏亭。
穆瓊看到這人,就是一愣。
眼前的這人他並不陌生,他並不是這個時期最有名的文人,但也極為有名,常常能在書上看到他的照片。
穆瓊很小的時候就看過他的書,對他非常敬佩,這時候看到,又驚又喜:「鄭先生!」眼前的這人名叫鄭潤澤,是非常有名的思想家,文學家,一直在支持民主運動,後來更是參加了革命,可惜最終被日軍殺害。
「你認識我?」鄭潤澤驚訝地看著穆瓊,又道:「樓玉宇先生,我已經久仰你的大名了,一直想見你,可惜之前有事,沒空來找你。」
從去年年底開始,國家一直動盪不安,鄭潤澤和自己的朋友一起開的雜誌社因為刊登了不合適的文章被當局封了,他一直在忙這件事,最近他的雜誌社重新開了起來,才有空來找穆瓊。
「我以前在北京也遠遠見過鄭先生。」穆瓊道:「我還看過鄭先生寫的文章,對鄭先生非常敬佩。」
「跟樓玉宇先生一比,我寫的那些真不算什麼。」鄭潤澤道。
鄭潤澤現在確實不怎麼出名,事實上,很多後世赫赫有名的人,這會兒都還在讀初中,讀大學,甚至有些還在讀小學……
就說鄭潤澤,他從日本讀完大學回國也就一年。
穆瓊對鄭潤澤很敬佩,鄭潤澤則很喜歡穆瓊的作品,兩人相互捧著,越聊越高興。
被遺忘的傅懷安和魏亭:「……」
鄭潤澤來找穆瓊,是希望穆瓊能寫些文章,刊登在他的雜誌上。
不過穆瓊並沒有一口答應。
鄭潤澤說的那個雜誌銷量不高,但其實比希望月報和教育月刊更受那些革命人士的肯定和看重,上面主要刊登各種散文、雜文等,都是思想性比較高的。
但穆瓊更擅長寫故事,他的故事,寫的還是各種小事。
當然,那樣的文章,他並不是不能寫,畢竟他看過很多類似的文章,但他把本該是別人寫的文章寫了,這算什麼?
穆瓊最後答應鄭潤澤,以後有空或者有了想法一定寫,又受鄭潤澤的邀請,一起去吃了午飯。
鄭潤澤家境很好,花錢也大方,直接帶著穆瓊和魏亭去了上海很有名的飯店,點了七八個菜,加起來要三四個銀元。
穆瓊來到民國之後,還是第一次吃這麼貴的飯,只是,這大餐對他來說,實在沒什麼稀奇的。
就說北京烤鴨這種,這在上海確實是新奇菜色,很多人沒吃過,但在現代,全國各地哪裡沒有北京烤鴨?
甚至街邊十幾二十塊一隻的烤鴨,興許還比桌上這只好吃,畢竟人家捨得放各種調料和食品添加劑,而這會兒,就連味精都被發現還沒多久,上海這邊都沒得賣。
三人聊了很多,也聊到了當今的社會形勢。
而這些,基本都是魏亭和鄭潤澤在說。
穆瓊推說自己年輕不懂,什麼看法都沒說,而魏亭和鄭潤澤並未懷疑。
穆瓊寫的小說,都是從小處去寫的,故事很抓人,發人深省,但確實從不涉及政治,也不會刻意寫一些思想性的東西。
吃過飯,鄭潤澤就離開了。
見到了一個名人,穆瓊還挺高興的,而讓他想不到的是,這天下午,他就又見到了一個非常有名的,在某些抗日劇裡時常出場的大漢奸宋彥秋。
而這,還要從他和魏亭帶著一些學生前往霍英開設的工廠說起。
霍英的工廠還沒開起來,但已經招了不少工人,他還讓魏亭找一些家境不好,願意勤工儉學的學生,每天晚上去教他工廠裡的工人們讀書。
這些學生,魏亭已經選好了,但因為怕這些學生的工作環境不好,就決定帶著這些學生,先去霍二少的工廠看看,而穆瓊對此很感興趣,便跟著一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