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亭沒聲沒息地出發。
按理來說, 李二陛下處置了李氏弟弟這個禍首, 還把李家也查抄了, 還給了李元嬰豐厚的賞賜作為安撫,他們不應該再追究到勳國公夫婦身上。
要知道李二陛下可是把洛陽這個重要門戶交托給勳國公, 可見對勳國公的信重。相比起來, 李元嬰到底只是個遠離朝堂的藩王。
李元嬰心裡亮堂堂的, 從不去碰觸不該碰觸的東西, 也從沒想過要和朝中重臣較量。
不過這次勳國公的妻弟是想要他的命就有點不講道理了, 你覺得財源被搶了只管說,說不定還能商量出新的生財之道, 偏偏你一言不合就要置人於死地!膽子肯定不是一天肥起來的, 都敢對他下手了,可見平時沒少幹這種勾連盜匪謀財害命的事。
勳國公這次這麼乾脆俐落地幫忙遮掩,顯見也知曉這妻弟是什麼德性。李元嬰不反感愛妻如命的人, 相反,像魏征他們那樣與妻子相敬相愛他覺得很棒。但是若是愛妻愛到是非不分,對方偷情你幫著望風, 對方殺人你跟著埋屍, 李元嬰覺得不應該!
所以李元嬰沒反對戴亭去洛陽, 隻叮囑戴亭針對勳國公一行人即可,不能讓洛陽傷筋動骨。
洛陽不是高麗和倭國,那是大唐的地方,近在長安之側,不能為了勳國公禍及洛陽。
而且, 真要是鬧到那種地步,李二陛下不可能容得下戴亭。李元嬰別的不行,感覺還是很敏銳的,哪怕李二陛下從沒說出口,他還是能察覺出李二陛下曾生出過殺掉戴亭的念頭。
就在戴亭告發勳國公私自收養五百義子的時候。
若是當時戴亭進一步查探下去,落在李二陛下眼裡就是他們在窺伺朝中重臣動向。他們在大唐之外做什麼都行,但是不能把手伸到大唐境內、朝堂之上。
這次他讓戴亭去洛陽,也不知是對是錯。
可若是什麼都不做,他同樣不甘心。
李元嬰在戴亭出發後懨懨了好些天,武媚幾人看在眼裡疼在心裡,連即將要出發到長安迎娶高陽的盧照鄰都跟著情緒低落。他們還是太沒用了,連報復想要李元嬰命的人都要再三衡量。
但是,他們現在還太弱。
有些賬且先記下來,以後慢慢算!
武媚和魏姝商量著安排一場春獵,讓李元嬰熱鬧熱鬧。
李元嬰這人一向沒什麼煩惱,只要一熱鬧起來他肯定高興了。何況這三月鶯飛草長,也正適合出去散散心。
李元嬰是愛玩的,滕州自然不缺獵場,以前大夥怕他玩起來野得沒邊,很少攛掇他出去行獵。這次武媚叫人做了充足的準備,鷹犬都備上了,還叫人趕了好幾頭駱駝牽去馱獵物。
李元嬰一見這仗勢,馬上把這些天的煩悶拋諸腦後,興致勃勃地呼朋喚友出去玩兒。
盧照鄰他們都集體休假,陪著李元嬰一塊去鬧騰,一行人浩浩蕩蕩地騎馬而去,後頭跟著負責訓鷹訓犬訓駱駝的人,聲勢十分浩大,引得不少百姓駐足觀看。
百姓們有的在辨認李元嬰等人胯-下名駒,有的在認人,有的則驚奇地看著平日裡見得不多的鷹鷂駱駝,覺得滕王殿下果真氣派,連打獵都有這仗勢,瞧著簡直跟出征差不多!
李元嬰一行人到了獵場,只見春來四野蔥蔥,遠處的矮山上綴著零星野花,雖沒人來觀花,卻仍自顧自地在野草叢中爭妍鬥豔。這日天氣晴好,李元嬰仰頭一看,只見獵場空闊,碧色接天,讓他的心情也不自覺地明快起來。
一行人分坐下來先就著無邊春景用早飯,狄仁傑說:「還是媚娘說得對,出來外面用果然暢快些。」
天為蓋、地為席,碧空蒼蒼,草野茫茫,如何能不暢快!人生天地間,本就只有短短數十年,若是連這數十年都不能放縱肆意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豈不白來人間一遭!
李元嬰舉杯,一敬天地,敬謝天地孕養萬物,讓他得見春華爛漫、夏木濃蔭、秋實累累、冬雪延綿;二敬父母,敬謝父母他能降生於世間,縱享世間萬般美好;三敬在場的不在場的所有人,敬謝他們陪伴在他的身邊,讓他永遠不覺寂寞孤獨。
敬完三杯,李元嬰臉上已染上淡淡紅暈,其他人也陪他飲盡了三杯,只是喝起酒來沒李元嬰容易上臉,瞧著都還好。
魏姝把黃鸝端上來的茶捧到他面前,讓他喝了醒醒酒,可別醉著騎馬打獵。
李元嬰借酒逞兇:「姝妹妹你喂我。」
魏姝看了其他人一眼,拿瞅准機會耍賴的李元嬰沒辦法,只好親自把茶喂到他嘴邊。
李元嬰有滋有味地吃了半碗茶,酒頓時全醒了,拉著魏姝一起去狩獵。
魏姝她們雖學過騎射,但終歸沒怎麼派上過用場,頂多只是打打馬球。李元嬰覺得她們也該下場實戰一番,免得遇事發揮不出來,畢竟誰都不能保證下次是不是還會遇到李氏弟弟那種沒腦子的人、遇上那些個不要命的亡命之徒。
於是但凡能上馬的全抄著弓箭進了獵場。
早已得了命令的侍衛們一部分負責防衛,一部分負責從三面把獵物驅趕到李元嬰等人的活動範圍。李元嬰一行人很快分散開,開始拿那些被驅趕入獵場的獵物下手,半天下來,每個人身上都大汗淋漓,隨行的駱駝背上也馱滿了獵物。
李元嬰興致勃勃地跑去找王義方,讓王義方來評定他們誰勝誰負。李元嬰信心滿滿,感覺第一已經是自己的了,誰獵得都沒他多!不想這時候武媚和狄仁傑才回來,身邊還跟著好幾頭馱滿獵物的高大駱駝,瞧著很是壯觀。
李元嬰一看,不敢置信地睜圓了眼,跑過去繞著幾頭駱駝轉悠了一圈,不甘心地說:「不可能,你們一定作弊了!」
武媚翻身下馬,整個人看起來熠熠發光。她含笑應和李元嬰的話:「是啊,這些獵物都是一頭撞死在樹下,被我們撿起來的。」
李元嬰哼哼兩聲,更不滿意了:「這謊話一聽就很假,你編也不編好點。」不甘心歸不甘心,出了一身大汗之後李元嬰心裡卻是快活多了。春天是飛禽走獸繁衍生息的季節,李元嬰下午沒有繼續再行獵,而是挑了想吃的獵物留下,剩下的仍放到駱駝背上馱著回城。
回到城中,李元嬰叫人去尋城裡善於料理獵物的屠夫過來支上一排攤子,給他們付了工錢,讓他們幫忙把肉分給過往的百姓,見者有份,雖然不多,但大夥都分一截肉回去嘗個味。
眾人一聽可以吃到李元嬰親自獵的獵物,自都蜂擁而至,有序地排著隊領肉,有的領走個蹄子,有的拿了截胸肉,都歡歡喜喜地散去。李元嬰見大夥都挺高興,又當場宣佈這個月不宵禁,大家白天晚上都可以出來走動,滕州人為人坦蕩、行事磊落,不懼那宵小之徒!
百姓自是歡喜不已,高聲回道:「要是有人膽敢作亂,不說官府不放過他們,我們頭一個不放過他們!」
滕州這一天極為熱鬧,領到肉的都得意洋洋地回去和鄰裡炫耀,沒有領到肉的也不氣餒,暗暗決定下次看到李元嬰帶人出城就等在肉鋪周圍,好第一時間分點肉回家。他們倒也不是吃不起肉,而是要沾沾滕王殿下的貴氣!
傍晚時分,幾乎家家戶戶都飄出了肉香,有的是分來的,有的是自家買的,都爭相煮出誘人的香氣來,仿佛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晚上吃肉。入夜之後,得知晚上不宵禁的商賈們紛紛使出渾身解數招攬客人,坊間瞧著竟比白天還熱鬧。
有外來的客人見此情景都呆住了:這滕州怎麼這般繁榮?
既然開了宵禁,李元嬰自然也做兩手準備。滕州府衙那邊人力有限,不能全天值守,李元嬰便把李二陛下給的兩千個名額招滿,分編到滕州各坊、各鄉,把這兩千人作為滕州的安防網路,無事時他們負責解決百姓一些小問題,有事時他們有資格身披盔甲、動用刀弓,格殺有歹心的人。
李元嬰安排完安防,又打起錢爐的主意。
兵他不打算練,反正有身邊這一批已經足夠了,一般人不會像那李氏弟弟那麼蠢,真刀明槍地要他命。但是鑄出屬於滕州的錢,這是相當誘人的事。
他要讓滕州變成和其他地方不一樣的地方,與長安不一樣,與世間任何地方都不一樣。
這種不一樣還不能明著展現出來,可但凡是能與其他地方區別開的事,他就想去做。
李元嬰登樓遠望長安方向許久,回想著從出生到長大的種種。他不知道皇兄會不會喜歡這個不一樣的滕州,也不知皇兄會不會想把這點不一樣早早掐滅。
「殿下。」武媚的聲音自扶梯處傳來。
李元嬰轉頭看去,只見武媚登上樓來,行至他身邊與他一起遠望長安。
其實滕州是看不到長安的,武媚卻知道他是在看向哪兒。
武媚認真地說道:「不管殿下想做什麼,我們都會支援殿下。」她抬起明亮的眼睛灼灼地望向李元嬰,「殿下不該有任何猶豫,那不適合殿下。」
李元嬰合該意氣風發、一往無前,什麼都敢做,什麼都敢說,不應該受任何拘束。只要在滕州,李元嬰就能做任何事!如果有人想束縛住李元嬰,那他們就把繩索砍斷!若是長安容不下他們,他們就再也不回去了!
李元嬰對上武媚堅定而決絕的目光。
李元嬰道:「我沒猶豫。」他頓了頓,接著說,「我只是在想,滕州能不能變得像長安一樣繁榮,讓長安人來了都捨不得走,讓你們不後悔跟我來滕州。」也讓他有本錢護住所有想護住的人,有仇自己可以報,不需要顧忌太多!
武媚道:「沒有人後悔。」哪怕李元嬰偷偷出海,也沒人真的生他的氣,只是擔心居多。
李元嬰沒吭聲。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只在滕州,我只在滕州做我想做的事。」他的聲音不大,像是在和武媚說話,又像是說給自己聽。
武媚沒有打擾李元嬰,由著他安安靜靜地站在那兒遠眺長安所在的方向。
李元嬰是在長安長大的——是在宮裡長大的——是在李二陛下身邊長大的,他從來沒有動過別的心思,更從來沒有覬覦過不屬於他的位置。但是,當他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發現自己連護住身邊的人都有些吃力時,他不得不承認他過去有些天真了。他認為自己光明坦蕩,不沾手任何李二陛下不希望他沾的東西,別人就奈何不了他,可事實上衝著他們來的明刀暗箭並不少。
他們還是要變得更重要一些。
變得對大唐來說更重要一些。
他們也要變得更有鋒芒一些,所有敢對他們伸手的人都狠狠地打回去。
只有那樣,才沒有人敢再朝他們下手。
李元嬰既已長大成人,就不能再把一切都綁在他與李二陛下淺薄的兄弟情義之上,畢竟皇家本就沒多少情義可言。
李元嬰與武媚聊了一會,回去歇下了。
第二日一早,李元嬰表現得一如往常,瞧著沒什麼不同。
用過早膳之後,李元嬰溜達去書院那邊,尋了批畫學的夫子和學生一起出去踏春採風。他想要繪下滕州境內的一山一水,收集錢範靈感。所謂的錢範,就是用來印錢的模子,既然要鑄錢,那肯定鑄好看的,鑄別處找不到的。
李元嬰帶著畫學的人呼啦啦地出行,於百姓而言又是一番熱鬧,得知李元嬰要鑄錢,眾人都滿心期待等著看屬於他們滕州的新錢。
作者有話要說:
小王爺:今天又在思考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