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陽知道自己要嫁給房俊時, 曾偷偷去看過自己的未婚夫。
哪怕她是被嬌寵著長大的公主, 也從未想過要自己擇婿, 父皇給她挑了駙馬,她嫁他便是了, 反正她也沒有喜歡的人。
等她自己出去開府, 要是和駙馬過得不和睦, 她可以直接讓他滾, 自己住在公主府要多舒服有多舒服。她可不像長姐那麼傻, 明明能自己出去開府的,偏要效仿尋常女子與公婆住在一起, 當天下女子的表率。
她才不要委屈自己當什麼表率!
駙馬要是不如她意, 她自是過自己的舒心日子去,絕不會想什麼委屈求全。她是皇帝的女兒,大唐的公主, 憑什麼要讓自己過得那麼憋屈?
可惜她和房俊相互看不順眼。
隨著一次次交鋒,高陽發現房俊不想娶她,她也不想嫁給房俊。
房俊喜歡那種扶風弱柳、溫柔似水的女人, 她一輩子都不可能活成那樣。她喜歡騎在馬背上痛痛快快地打馬球, 喜歡呼朋喚友游春踏青, 喜歡放肆地笑、放縱地哭,喜歡自由自在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她永遠不可能為男人做出那種柔弱姿態。
她天生少了溫柔的天分。
當街與房俊撕破臉之後,她傷心地去鄠縣找麼叔。麼叔和別人都不一樣,哪怕天下人都不理解她的想法,麼叔也會理解。
果然, 麼叔聽說她不想嫁房俊,很快帶著她回了長安幫她把婚約解除了。
麼叔說她可以先當個女冠。
她對著鏡子束起發,看著鏡子裡露出的脖頸,覺得怎麼看都很好看。
她穿上道袍,在屋裡轉了一圈,覺得輕便又舒服。
這天晚上她和麼叔他們一起登上觀星台,遠遠地眺望長安的夜色,感覺天地廣闊又美麗,而他們是自由的,像是鳥兒翱翔天際、魚兒翱翔大海,從身到心都沒有一丁點拘束。
高陽覺得很快樂。
她甚至覺得只要可以一直這麼快活下去,自己可以做一輩子女冠。
直到在翠微宮遇到盧照鄰。
那天她們在打馬球,她一個不小心讓馬球飛出場外,好巧不巧落到了盧照鄰腳邊。
高陽覺得這是老天在給他們做媒,要不怎麼馬球不落到別處,偏偏落到盧照鄰面前呢?
高陽第一眼看到彎身撿起馬球的盧照鄰時,就覺得世上再也不會有比他更好看的少年郎了。
高陽回去讓人要回了盧照鄰在宴會上寫的詩,翻來覆去地讀,覺得他的詩寫得真好,既有文采,又不是那種文縐縐到讓她讀不懂的。老天對他真的很厚愛,既讓他長得那麼好看,又讓他那麼有才華!
高陽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讀書,但是自從遇到盧照鄰之後,她每天都會抽出一點時間來看書。
有時她能認認真真地把書讀完,有時她讀著讀著就走神,但不管如何,她總比以前多讀了許多好書,聽麼叔他們討論時也已經能聽懂大半,再不像以前那樣不耐煩。
少年時的心思啊,甜蜜又煩惱。
好在他們還是順順利利地成親了。
與盧照鄰結為連理的那天,高陽覺得她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人。
成親之後的日子對他們來說溫馨又美好,她們很快有了第一個孩子。
盧照鄰那個傻子,高興得一整天都同手同腳,寸步不離地守在她身邊,時而哄哄孩子時而看看她。生孩子是真的疼,疼得她想狠狠咬盧照鄰幾口,可看著守在塌邊的傻子,高陽突然又覺得不疼了。
她覺得很快樂。
日子就這麼快快活活地過著,大唐越來越強盛、長安越來越熱鬧。
太子登基後,她和盧照鄰也在長安定居,方便讓孩子們和他們的表兄弟們一起長大。
新皇是她們的長兄,她們的日子自然過得分外舒坦,興起時可以到宗正寺那邊取個過所,夫妻倆一起周遊各地。就連最講規矩的長樂,近幾年也跟他們到外面遊玩過,兕子和衡山向來和她要好,結伴同行的次數更多。
不僅她們經常在外玩樂,近年來許多重規矩的世家女子也開始走出家門,她們不再戴著籠罩全身、近乎曳地的幕籬,坦坦蕩蕩地露出自己的容顏。
一開始還有不少市井閒漢聚在一起對女子的相貌品頭論足,後來大夥都習以為常了,閒漢們也都被安排去幹些跑腿的活,再也沒有人再大驚小怪,反而是戴著幕籬的女子更讓人側目。
這麼多年了,高陽沒特意去打聽過房俊現在生活得如何。
直至有次和盧照鄰帶著孩子在外面吃茶歇腳時才聽人提到過幾句。
那些人議論說房俊娶了個纖弱的姑娘,一天到晚喝藥,可房俊特別喜歡,每天悉心照料。盧氏本來就不中意這個兒媳,看她一直沒生兒育女便冷言冷語地刺了幾句,結果把人刺得吐血了,是真吐血的那種。房俊回家和盧氏大吵了一架,又把房玄齡給氣昏了,新皇心疼房玄齡這個老臣,還親自駕臨房家去探病來著!真是可憐房老辛苦一輩子,老來還要受這樣的刺激……
高陽聽著覺得無趣,這些家裡長短她一次都沒遇到過,偶爾帶著孩子隨盧照鄰一起回盧家,盧照鄰爹娘待她也和對待親女兒一樣,對她的孩子們更是萬分喜愛。
高陽百無聊賴地聽著眾人的議論,支著下巴看向盧照鄰,欣賞盧照鄰的臉色。
不管多大度的男人,都不會喜歡聽到妻子前未婚夫的消息。何況盧照鄰這人有點正經,哪怕聽到房家被鬧得雞飛狗跳也不會幸災樂禍。
這樣的人呀,永遠苦了自己。
看盧照鄰臉色臭臭的,高陽趁著別人不注意,偷偷往盧照鄰臉上親了一記。
盧照鄰耳根倏然紅了,一臉正色地說道:「在外不能這樣。」
都是幾個孩子的爹了,還這麼可愛,好想咬他一口,最好一口把他吞掉啊!
高陽笑眯眯:「我偏要這樣。」
天色還早,吃過茶點後高陽拉著盧照鄰去慈恩寺求籤,雖然她也沒什麼想求的,但是難得盧照鄰休沐,她想多和盧照鄰在外面逛一逛。
高陽想去,盧照鄰自是不會反對,他抱著小女兒,高陽拉著二兒子穿過熱鬧的街道去了慈恩寺。
最近玄奘大師已經把他從西域帶回來的經文翻譯完了,正在慈恩寺開壇講學,上午是跟慈恩寺的和尚們講,下午是面向百姓們講,高陽已經見過玄奘大師不少回,不覺得新鮮,也不想聽經,逕自帶著孩子去求籤。
高陽拿到籤筒,還是沒想出求什麼,便問負責解簽的老僧:「沒什麼想求的事情能不能求籤啊?」
老僧看她面色紅潤、精神奕奕,一看便是生活美滿、無憂無慮之人,當即雙手合十,念了句「阿彌陀佛」,才說道:「也無不可。」
高陽見老僧一臉寶相,很是信服,自己搖出一根簽,又讓小女兒也搖了一根,還問二兒子:「你想求什麼簽?」
小女兒正兒八經地想了好久,奶聲奶氣說道:「我想知道今晚能不能吃魚。」她超喜歡吃魚的,就是她娘總怕骨頭去不乾淨,不經常讓廚房做給她吃。
高陽一樂,捏捏她的包包頭說:「行吧,你求一簽,求到上上簽晚上就有魚吃了。」
一家人輪流求了簽,最差竟也是上簽。高陽心情頗好,和盧照鄰一起往外走,迎面看見個樣貌俊朗的年輕和尚,年紀雖不大,僧衣卻有別於普通僧人,顯見是玄奘大師的親傳子弟。
高陽見他長得俊,多看了一眼,手就被盧照鄰給牽住了。
高陽轉頭瞧了眼盧照鄰表面看起來不動如山的臉色,暗樂在心。這端方君子有時候也很小心眼,永遠不愛她多看別的男子半眼!
既是迎面撞上的,雙方自是不可能避開,對方上前來向他們行了一禮,直接喊出他們的身份。
高陽奇道:「你見過我們啊?」
對方自報家門:「小僧辯機,曾遠遠見過殿下與駙馬。」只是他們見這些貴人時大多垂眉順目地跟在主持身後,鮮少引起貴人們的注意。
高陽點點頭,沒多在意,和盧照鄰一起去前殿聽了會玄奘大師講經,到底還是沒聽明白,又悄悄退出前殿。
夫妻倆帶著孩子出了慈恩寺,踏著柔和的夕陽散步回家,不時應對一下一雙兒女的童言童語,感覺心情也被夕輝照得暖洋洋。
他們前腳離開求籤處,辯機後腳就進去了,他和老僧交待了正事,對坐閒談起來。
老僧和他說起剛才那一家人,說他們顯然是有福之人,一家求了四根簽都是上簽和上上簽,這還是其次,聽那家娘子的話,竟是沒什麼要求的,可見日子過得極為和美。他們家女兒也逗趣,那家娘子問她要求問什麼,她竟說要問晚上有沒有魚可吃,這一家人啊,當真是可愛至極,連他這種六根清淨的出家人聽著都覺得羡慕。
辯機聽著也覺得高陽一家果真美滿。他打趣道:「師叔大可還俗娶位嬌妻。」
老僧忙不迭搖頭:「不嘍不嘍,我這一把年紀了,還娶什麼嬌妻啊,老寡婦都看不上我哩。我也就嘴上羡慕羡慕,真要我過那樣的日子,我可過不來喲,光是柴米油鹽就夠我煩的。再說了,每日來來往往的人裡頭,像他們那樣快活的也少啊,許多人不是婚姻不順,就是命途多舛,與其還俗受苦受難還不如賴在寺裡過安穩日子。」老僧笑著調侃回去,「像師侄你這樣的,倒是可以還俗去騙小娘子。」
辯機也連連搖頭:「不了不了,六根清淨挺好。」
夕輝灑落在庭院之中,對坐談笑的兩人落在地上的影子被拖得很長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