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他父親去世,他承擔起周氏集團的重擔開始,他就沒那麽多時間去觀察人, 他的時間都花在如何跟老員工鬥,對手鬥上。
他對孩子實也沒有什麽執念,他覺得一個偉大的人是不必執著傳宗接代的,反正成功的老子後面總是不成器的兒子, 就算運氣好,兒子成器,孫子也成器,但老子死都死了,也沒太大意義。
所以周晟比起培養自己的孩子, 更願意精力花在公司上, 他能活到多少歲, 就要在這個位子上坐到多少歲。
當然,他也不是完全不培養, 否則也不會周遠帶在身邊, 寒暑假安排他去國的分公司學習,可這種培養不是他親力親為,他也沒有那麽關心周遠。
甚至連周智博,他也沒有太多感情——馮瑤愛周智博,他卻隻覺得周智博是“失敗品”。
生來孱弱, 說帶在身邊當繼承人培養, 甚至連學都沒有上, 請的家庭教師不知道被他趕出去了多少個。
這樣一個任『性』,驕縱,又容易歇斯底裡的孩子, 周晟從沒想到讓他繼承公司。
結果到了現在,他才發現周遠不是自己的孩子,而周智博已經廢了。
周晟在心裡歎了口氣。
來之前老員工跟他說,讓他面對霍衍的時候太嚴厲——一個從小被養父母虐待的孩子,他籠絡到手不是件很簡單的事嗎?就算周晟不是慈父,也總能裝出一副慈父的樣子。
“周遠那孩子畢竟不是真正的周家人,再能乾也不能繼承公司。”老員工也是真心實意為周晟著想,“你不能自己爽了以後就不考慮公司,沒有繼承人,到時候董事會要『亂』成什麽樣?你要是真出了什麽事,集團就完了。”
“這也是你自己造的!”老員工氣呼呼地說,“你沒法忍受有人跟你爭權,董事會那些人壓得死死的,你自己手裡握著百分之六十的股權,你真出了事,股權你老婆孩子一分,但凡董事會裡有心思活絡的,周氏集團還姓不姓周都不一定。”
“古代為什麽除了嫡支都要分出去?”老員工,“因為資源只有那麽多,不分出去,家業只會越來越薄,兒子分一分,孫子分一分,越分越少。”
“霍衍再怎麽說也是你兒子,你他認回來,對他好一點,也算多一分保障。”
老員工覺得周遠不是周家的種,他要是遺傳保姆那一家人的無恥和貪婪雖說不是壞事,但正常人都不會讓跟自己沒有血緣關系的人繼承自己的一切,周晟就算願意,他也不敢。
而親兒子周智博是不用指望了,能順利換腎,沒死,那就可以躺著享受一輩子。
至霍衍……
老員工的意思讓他先籠絡,等培養幾感情,正好霍衍也大學畢業了,再慢慢調教,反正周晟還沒老,還有個至少二十可活。
但老員工也隱晦的建議,周晟可以跟馮瑤商量商量,看能不能找個情人他生孩子。
老員工都知道周晟和馮瑤的關系,商業聯姻,感情是有的,但更像是同一個戰壕的戰友,且是那種可能會在背後一刀的戰友,但也正因為這種不穩定的利益結合,所以他們的關系反而比純感情結合來得更牢固。
周晟雖然當時沒回話,但也確實在考慮。
即便他對傳宗接代沒執念,也不意味著他想集團人。
原本周晟設想的是不必霍衍認回來,都這麽大了,再一就滿十八,界三觀差不多已經成型,一個在縣城長大的孩子,思維模式固定,再想改變不是件簡單的事。
相比之下,周遠至少在界和思維模式上勝霍衍,到時候他再好好帶帶周智博,周遠的『性』扭來,等他“離開”以後,在周遠的幫助下,周智博好歹能撐到下一代的繼承人長成。
周晟收回了余光。
但老員工說的也沒錯,霍衍好歹流著周家的血,好好培養,觀察幾,未必就真的是個派不上用場的廢物,就算他真的沒用,周家也不是養不起。
媒體已經曝光了,不認也得認,還不如往好的向想。
快到酒店的時候,周晟忽然面無表情地說:“你楊金花送進了精神病院?”
司機慢慢放緩了車速,讓父子倆有更多的時間問答。
霍衍語氣自然,但帶著濃濃的自責:“我媽她自從看到網上的那篇章以後,情緒就一直不穩定,我原本是不想她送去精神病院,我能照顧她。”
“但她跟我爸……”
霍衍歎了口氣:“我怕我哪天不在家,回家的時候得看到他們中一個人的屍體,而且之後我要上學,不可能一直請假,不可能整天盯著他們。”
周晟來之前不知道霍衍要楊金花送到精神病院。
早上他也在霍衍家不遠處。
有那麽一瞬間,他覺得這一切都是霍衍策劃的,不然事情剛曝光不久,楊金花和霍乾口子就一個瘋一個殘?
可是很快,周晟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霍衍要是真的有這樣的本事,也不偽裝那麽多。
偽裝一是聰明,偽裝十是狠得下心,但從出生偽裝到成,這就是怪物了。
長久的偽裝,圖的就是得到機會以後,能夠一擊必殺,不敵人留一點機會。
像這樣的怪物,他們之所以放低姿態,不是因為不得不放,而是為了更輕易的達成自己的目標。
姿態越低,所圖越多。
但周晟更願意相信霍衍是個心軟的懦夫,也不敢相信霍衍會是這樣一個怪物。
周晟:“你想以後嗎?”
霍衍的臉上『露』出恰到好的『迷』茫神『色』。
“以後”這個詞,對一個高二學生來說太遠了。
對多數學生來說,“以後”意味著可以進入社會,自食力,有美好未來。
可這種“以後”不會人實感。
“這次我來是專程來接你的。”周晟微眯起睛,“你還未成,需要監護人。”
霍衍沒回話,好像是不知道該怎麽回話。
周晟也意識到這句話太沒有人情味。
可他已經多沒有籠絡人了,不管是對周遠和周智博,也都沒有溫聲細語,認真籠絡——親兒子,有什麽可籠絡的。
然而話已經說出口,再沒有收回的可能。
車停下以後,周晟在打開車門前說:“你媽很想你。”
周晟嘴裡的“媽”當然不是楊金花,而是馮瑤。
他看了霍衍的臉。
霍衍的表情中帶著一點『迷』茫,沒有欣喜若狂,也沒有感動落淚,他好像不知道馮瑤是誰,又好像雖然知道,卻沒有真情實感的意識到馮瑤是他母親。
“進去吧。”周晟走向了酒店大門,他剛剛下樓,就有等著門口的保鏢迎上來。
就算這次出行是秘密出行,但稍微有點腦子的對手都清楚周晟肯定會挑時間自己來一趟。
在首都的周晟深入簡出,不帶上大隊保鏢根本不會出門,只有在這個小縣城才有機會對他下手。
周晟不是遇到瘋子,不少小中企業都“死”在他手上,不是他可以去對付,而是擴展商業版圖的時候,不可避免的要侵蝕這些企業的生存空間,他一直都是以壟斷為目標。
這些企業老板都恨他,有周晟在,他們連湯都喝不上,甚至付出半生的心血都在片刻間化為烏有,不少人恨他恨得想要同歸盡。
周晟就曾經被“刺殺”,已經崩潰了的一個企業老板,在他出席商業聚會那天,就等在聚會大廳門口,看他走來就懷揣著一小刀衝來。
回想那一天,即便已經去了這麽久,但周晟還是忍不住後怕。
幸好他帶的保鏢在第一時間就護住了他,攔下了那個人。
如果他當天沒帶保鏢呢?
他能躲去嗎?即便他能躲去,他也不願意冒一點風險。
從那以後,他每次出行都會保密,各種邀約直到最後一個小時才會得到他的回復,且保鏢人手也迅速補充。
跟在周晟車後面的幾輛車也停在了酒店門口,人高馬大的保鏢們從車裡出來。
不僅路上有保鏢一路保駕護航,回了酒店,酒店門口也等著五個保鏢,對周晟來說,這樣才能勉強讓他安心。
是霍衍就看到了極為誇張的一幕,附近根本沒有人,大廳裡也沒有人,但這十多二十個保鏢就像一個圈,他們“父子”倆圍在中間,護送他們上樓。
只是客梯沒那麽大,只有個保鏢跟著他們一起進入電梯。
直到進入套房,保鏢才沒有再跟進屋。
周晟還解釋了一句:“有備無患。”
霍衍沒有說話。
周晟:“隨便坐吧,我們說說話,你好好想想你有沒有什麽要問的。”
他還擠出了一個稍顯生硬的笑容。
霍衍走到沙發旁邊坐下,看上去人畜無害,他沒有抬頭,而是一只看著茶幾上的花。
那花似乎剛采摘不久,正熱烈的綻放著,花瓣和葉片上都沾著水珠,嬌豔欲滴。
“你是來帶我走的嗎?”霍衍似乎考慮了很久才發問。
周晟端著茶杯坐到霍衍對面的單人沙發上,他的聲音很疲憊:“楊金花的事,是我們的錯,當沒有發現,現在才說彌補。”
周晟:“我不知道你明不明,如果你不明回到周家能得到什麽,我可以你說清楚。”
他微微闔上睛,帶著一股普通人演不出來的高傲,這種高傲不是楊金花的高頂,也不是周遠的自以為是,而是刻在骨子裡的驕傲,他的經驗和成就都能負擔得起這種驕傲。
“周氏集團到我手裡已經是第代人了,發家還是在建國前。”提起歷史,周晟的表情裡帶著向往,“我的曾祖父,你的高祖父,是靠實業起家,輪到我祖父的時候,接手的就是一個爛攤子。”
周晟:“現在的周氏集團,是代人殫精竭慮的成果,現在已經是個龐然大物。”
“如果你想當紈絝子弟,可以供你享受一輩子,你是我兒子,哪怕分不到股份也能拿到你一輩子都揮霍不完的錢。”
“但如果你想上進,那周氏就是你一生所能企及的事業頂峰。”
周晟的語氣很有力:“我輕的時候,也想出去自立門戶,自己闖出一片天,你現在也看到了,我最後沒有選擇離開,而是留在集團裡,帶著集團開拓更大的市場,拿下更多的版圖。”
在周晟的形容中,周氏集團能霍衍提供的好處數不勝數。
霍衍要是想搞學術,那他一生都不用擔心資金,幾個實驗室,世界頂尖的設備和團隊,周氏他配齊。
要是霍衍就想當個混吃等死的有錢公子哥,那周氏也有的是錢,供得起。
如果霍衍想從商,想做生意,也有條路有可以走。
第一是直接進周氏的公司,去分公司的話直接就是管理層,還有老員工帶,手手教。
到總公司的話,就先從底層做起,但上升途徑不是真正的底層員工可以比的。
不管霍衍走哪條路,他都不會遇到真正邁不去的困難。
只看他的目標和才華在哪兒了。
好像一旦被周家接納,他的人生就變成了簡單模式,只要不犯大錯,周家都能保下他,腳下踩著的永遠都是坦途。
“我沒想。”霍衍的聲音很輕,“可以我點時間嗎?”
周晟微微皺眉,他根本就沒預想霍衍會拒絕,這些話他甚至沒對周遠和周智博說。
但周晟還是微微點頭:“我不會在這裡待太久,三天之內我聽到你的答覆。”
現在霍衍的戶口還在霍家,而且霍衍已經了十六歲,他可以選擇走,也可以選擇留下。
周晟:“除了這個以,你還有什麽想問的?”
霍衍:“如果我跟你走了,會影響你們的家庭關系嗎?”
周晟愣了愣,顯然沒想到霍衍會提出這個問題,他看向霍衍的神中又多了幾分探究。
霍衍看向周晟,他的目光澄澈,就像每一個未經世事的學生,又像是從不為自己考慮的好人,霍衍的語氣也很真誠:“雖然我是被我媽調換的,但這麽多我跟家裡人也有感情,他們對我可能不好,但也我養大了。”
“我知道你們想補償我,我帶回去,但我更習慣在這裡的生活,也沒有太大的野心,我就想好好讀完高中,再考個不錯的大學,畢業之後自己去找工作。”
“而且我相信就像我一樣,你們也肯定更在意周遠的心情和想法。”霍衍,“我不想破壞你們現在的家庭關系,也沒有做好加入另一個家庭的準備。”
霍衍:“如果你真的想彌補我,我確實有一件事需要幫助。”
這些話已經打消了周晟的大分顧慮——如果現在的霍衍是個久經商場的成人,那周晟還會懷疑他這些話的真實『性』,但霍衍此時只是個未成人,且從小到大沒有離開這個落後的縣城。
尤是周晟還調查霍衍,對霍衍的爛好心他也有了解。
更何況這樣的誘『惑』沒人能狠心拒絕。
周晟:“你說。”
霍衍有些憂慮地說:“在我身世曝光以後,鄰居的叔叔阿姨們都希望我能回到周家,幫他們的孩子找個工作,我沒能拒絕。”
周晟點點頭:“這不是什麽難事。”
霍衍又說:“要是管理層。”
周晟:“小事。”
周家有的是用來安放關系戶的崗位,只是掛個名,沒什麽實權。
當然工資也不會太高,但對那些人來說也足夠了。
任何一個公司都有關系戶,但只要找到合適的地放,這些關系戶也不是毫無用處。
霍衍像是松了口氣:“我不該答應的,不知道有沒有你添麻煩。”
周晟擺擺手:“這不算什麽,你是我兒子,流著周家人的血,難道這點小事我都要讓你失信人嗎?”
果然,周晟從霍衍臉上看到了感動神『色』。
這個孩子不能繼承周家,周晟面上沒有表現出來,但心裡已經失望了。
即便他流著周家人的血,也已經被養的不像周家人了,他的善良和忍讓在商場就是懦弱,沒人會看他心腸好就放他,只會變本加厲的去欺負他。
或許他從一開始就不該親自跑這一趟。
“太晚了。”周晟委婉的下了逐客令,“你先回去休息吧。”
果然霍衍沒有要求留下來,而是十分體貼的說:“那你早點休息。”
等霍衍離開後,周晟才馮瑤打去了電話,他在電話裡如此這般的霍衍說的話重複一次後,就連馮瑤都沉默了。
“那孩子不行。”周晟的聲音很冷,沒有一點溫度,“他最多只能當個普通員工,還不能放在稍微重要點的位子上。”
馮瑤沉默了幾秒後:“但無論如何都要他帶回來,你不能讓他自己選。”
“只有他回來了,這件事才不會變成醜聞。”
“這點我清楚。”周晟,“智博怎麽樣了?”
馮瑤輕歎了一口氣:“剛剛吃了『藥』,終睡著了,遠被你安排去了哪兒?再見不到遠,智博不知道還會乾出什麽。”
周晟:“都是你慣的。”
馮瑤冷哼一聲:“難道你沒有?”
夫妻倆的談話不歡而散,誰也不願意承認是因為自己,才造成個親兒子,一個被調換,另一個不僅身體不好,『性』格還有大問題。
霍衍沒有打車回去,而是步行離開,他知道身後有人在跟蹤,周晟就算信了他八分,也還有分不信。
大約這就是江湖越老,膽子越小吧。
他走在幾乎沒人的街道上,昏黃的路燈照著他腳下的路,習習涼風吹來,但霍衍不覺得冷。
曾經他以為自己是天生的冷血無情,沒有心肝。
重生前他從沒對任何人有感情,好像世間萬物都觸動不了他的心神。
可能正因如此,他從未在權力金錢的鬥爭品嘗到一絲快感。
快到家的時候,霍衍身後的人才離開,只有霍衍站在簡家樓下,二樓臥室的燈還亮著,但一看就知道是床頭櫃上的小台燈。
霍衍沒有直接進去,而是站在樓下看著那溫暖的光。
曾經無論他取得多大的成就,有多少人愛他恨他,每晚回到住所時,面對的都是冰冷漆黑的房間,好像在提醒他,他走在一條沒有同伴的道路上,除了他自己,他一無所有。
時至今日,才終有人為他留了一盞燈。
他輕手輕腳的開門,穿玄關和客廳,慢慢的走上樓梯。
簡安之已經睡了,他不想他們母子吵醒。
簡堯臥室的門開著,霍衍看去時以為簡堯已經睡了,此時的簡堯閉著睛,好像已經在香甜的夢鄉中。
然後霍衍剛剛打開衣櫃,正準備睡衣拿出來,就聽見身後傳來簡堯的聲音。
“這麽晚才回來?”簡堯坐起來。
他不僅坐了起來,還打開了房間裡的大燈。
霍衍背對著簡堯,神情幾經變化,最後帶著微笑轉頭:“多說了一會兒。”
簡堯緊張的看著霍衍:“你答應他帶你回去了嗎?”
獨自一人待在房間裡的簡堯在思考了很久以後,想不到霍衍拒絕周晟的理由。
他知道霍衍心軟,還知道霍衍曾經期盼有一個正常的家,周晟這次來也不會腦殘到霍衍拒之門。
只是簡堯已經接受了霍衍可能回周家的現實,他不再因此感到憤怒,只是還有些緊張。
“沒有。”霍衍,“我向你保證。”
簡堯抿了抿唇:“不提保證,你自己想不想回去?”
霍衍:“如果我想回去,你就會支持我的決定?”
簡堯緩緩搖頭:“我不會支持,但我會理解。”
室內忽然安靜了,霍衍眸光深沉地看著坐在床上的簡堯,那深沉的眸光很快變得溫柔,窗的蟲鳴似乎都在這一刻變得輕柔,月光灑在地板上,『蕩』起水波般的光。
這大約是他輩子聽最令他心動的話了。
簡堯也看著霍衍,他的視線無法從霍衍的雙上挪開。
他又看到了那片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