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昭心裡藏著秘密,見狀也不知該松口氣還是怎樣,心情一時間有些複雜。
收押了趙功曹後,明達和唐昭也沒有在軍營裡耽擱太久,兩人也沒有等大軍拔營入城,便先帶著禁軍和連家寨的人先行一步趕往了茂州城。
韓都尉站在城門口迎接了明達等人的到來,他身上盔甲破了兩處,衣衫上也染著鮮血,一雙眼睛卻是熠熠生輝。見到明達到來忙行了個軍禮,說道:“拜見殿下,末將幸不辱命。”
明達的心情其實算不上好,因為她已經從敞開的城門看見城中的狼狽了。然而此時卻不是她冷臉的時候,當下親自上前將韓都尉扶了起來,讚道:“將軍驍勇,此番立下大功,待來日本宮傳信回京,皇兄必有重賞。”
韓都尉聞言頓時高興起來,想想之後升官發財也沒有人會不高興。他簡單與明達說過昨晚戰事,便轉身衝著身後一抬手道:“城內叛逆已盡數伏誅,殿下請隨末將入城。”
明達看了一眼城門,自然沒有拒絕,帶著身後眾人踏進了這剛剛經歷過戰火的城門。
茂州城原是西南一處大城,不說滿城錦繡繁華,至少安平和樂。然而經過地動天災,叛亂人禍,戰爭洗禮,如今的茂州哪還有曾經半點風采——唐昭和明達等人入城時,看到的只有斷壁殘垣,散落各處清理不完的屍首,以及惶惶不安的枯瘦災民。
嗅著空氣中彌漫著的血腥氣,這一回明達卻沒有之前在軍營裡的矯情了。她蹙著眉抿著唇,走在茂州城裡隻覺滿心壓抑,突然覺得自己面對趙功曹的質問而心虛顯得如此可笑。
韓都尉也能感覺到氣氛的壓抑,原本因立下戰功而生出的歡喜頓時被他收斂起來。跟在明達身後,他說道:“殿下,末將已令人去各處糧倉查看過,城裡其實三天前就斷糧了。叛亂之初叛軍搶佔了糧倉,還給災民們發糧,到後來大軍圍城就發得越來越少。他們用刀兵威脅,又用一口糧食吊著災民們不敢反抗,時日久了,這茂州的百姓餓死無數,如今幾乎十不存一……”
明達聽他述說這城中境況,越聽臉色越沉,最後幾乎咬牙切齒。然而現在再說什麽都遲了,她見到災民們枯瘦如柴的模樣,轉身問韓都尉道:“如今大軍中還有多少糧食?”
韓都尉猜到她要做什麽了,聞言便答道:“回殿下,還有糧食十萬石,足夠大軍一月之用。”
明達果然吩咐道:“那就分出一半來先行賑災。皇兄允本宮此行便宜行事,本宮稍後便會下令附近州府,調集糧食過來賑災。這些糧食晚些時候也會補給軍中。”
韓都尉道聲不敢,行事倒也乾脆,轉身便吩咐手下去做了。
明達之後便沒再說什麽,隻領著人將茂州城整個逛了一遍,最後才去了還算完整的州府衙門落腳。晌午時,一道道政令便蓋上了長公主的印鑒,通過傳令兵向四方迅速傳遞開去。
治理一地遠比攻佔一地難上太多,尤其這處地方經歷過天災,又經歷過戰火,重新回到朝廷手中時,幾乎稱得上千瘡百孔。
明達領著一眾屬官,很快陷入了忙碌之中。
唐昭便趁著明達沒注意,去看過趙功曹一回。後者雖然被俘,當日也一副信誓旦旦的貞烈模樣,可事到臨頭竟也沒有赴死之心,反而在收押之後好吃好睡的養著自己。
趙功曹那日被唐昭懟了一頓,再見她時臉色便不怎麽好,開口亦是滿滿的嘲諷:“唐長史,你不是殿下跟前的紅人嗎?怎麽不乖乖跟在她身後咬人,有空跑來看我這階下之囚了?”
唐昭對他的嘲諷不為所動,她負手站在囚牢之外,開口便道:“你真是周家之後嗎?”
趙功曹聞言臉色頓時一變,怒道:“你胡說八道些什麽,我自然是周家之後!”
唐昭一副不信的模樣,搖頭道:“天下皆知,周老丞相當初見罪先帝,是被滿門抄斬的。上至八十老嫗,下至繈褓幼兒,一個都不曾放過……你又是從哪裡蹦出來的血脈?!”
趙功曹不說話了,眼神陰惻惻的看著唐昭,仿佛恨不得上前咬她兩口似得。
唐昭其實也不
關心趙功曹的身世,他是周家之後也好,不是也好,其實都與她無關。只是經過這樣一番話打亂了趙功曹的心境,她這才好問接下來的問題。
隨意擺擺手,唐昭又一副不在意的模樣:“算了,就當你是周家血脈吧。那你摻和進這些事裡到底是為什麽?為了復仇嗎?還是覺得周家血脈多余,跑來送死?!”
趙功曹終於被她這話氣笑了:“不勞唐長史關心,便是我死,我周家血脈也不至斷絕。”
唐昭也不糾纏這個話題,東拉西扯又與趙功曹說了不少話。後者倒是有心不理她,奈何唐昭說不了幾句,總能戳中他肺管子,隻把人氣得恨不得咬她兩口,咬不著便也要多罵上兩句。然後越說越多,不知不覺間竟也透露出不少消息來。
趙功曹最後又被戳了下,忍不住怒道:“你個無知小兒,如今助紂為虐,早晚有你後悔的一天。等來日我主……”說到這裡,他終於意識到自己多言,趕忙停了下來。
然而已經遲了,因為唐昭已經從他的話中聽出了自己想要的,她挑了挑眉:“怎麽,你們這幫亂臣賊子竟還有主?傳聞當年延平帝並未死於兵禍,難不曾是真的?”
趙功曹目光閃爍了兩下,旋即罵道:“呸,誰是亂臣賊子?你們才是亂臣賊子!”
行吧,話說到這裡,唐昭已經可以肯定了,哪怕唐家真的與這些叛賊有關系,哪怕自己真是什麽少主,至少眼前這人是不知情的,也不必擔心他暴露了自己。
唐昭看著趙功曹一時無言,這並不是一個善於偽裝的人,可就憑他這受不得一點激的炮仗脾氣,真不知他到底是怎樣在明達眼皮子底下藏了兩年的。不過也幸好如此,讓她輕易便問到了自己想知道的,就是知道這些後,她的心情似乎也更沉重了些……
從關押趙功曹的地方離開,唐昭便又回到了明達身邊,也暫時收起了滿腹心事。
明達忙碌許久早累了,見到唐昭回來眼前一亮,便問道:“阿庭哥哥,你剛去哪兒了?”
唐昭迎面走了過去,隨口道:“我就出去走走。”想了想又怕明達從別處知道自己去見了趙功曹,再生疑心,於是又補充道:“順便去見了趙功曹一回。”
明達一聽這名字就蹙起了眉,倒沒說什麽。只是見著唐昭走近,便下意識往她身上粘去,想要撒個嬌。然而往常都任她撒嬌黏糊的唐昭這回不知怎的,卻忽然腳下微閃躲了開去,害得毫無準備的明達身子一歪險些跌倒。最後還是唐昭又將她拉了回來,她這才沒有跌倒受傷。
饒是如此,明達也被嚇了一跳,趕忙按著“噗通”狂跳的心,不解問道:“阿庭哥哥,你怎麽了,怎麽忽然躲開我?!”
唐昭扶著她坐好,微垂下眸:“沒什麽,剛才一時失神……”
明達聞言卻將眉頭皺得更緊了,她抬手托著唐昭的下巴,使她抬起頭來與自己對視:“不對,你從前失神也從來不躲著我,你失神只會把我護得更牢!”
這話唐昭無法反駁。從八歲到十八歲,唐昭用了十年時間將小公主寵進了骨子裡,對她好已經成了本能與習慣。便是如今換了身份,換了身體,這份本能也不曾稍改。
明達敏銳的察覺到了異常,於是又問:“所以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唐昭不語,一副明明有事卻不想說的模樣。
明達看得有些心急,這兩日她本就因茂州城的事心浮氣躁,見唐昭如此就更急躁了。尤其明達知道,唐昭輕易不瞞著自己什麽,可她若要瞞著就真不會說。
小公主心焦得不行,總感覺有什麽事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已經超出了她的控制並且向著未知的方向狂奔而去。旋即她眼眸一轉,忽而傾身又粘了上去。唐昭這回倒是沒躲,但明達卻明顯感覺到她身體僵了僵——所以剛才的躲避根本不是意外,那又到底是為什麽呢?
腦海中瞬間閃過許多念頭,但終究毫無頭緒,明達便氣鼓鼓瞪著唐昭:“你躲著我?!”
唐昭別過頭,不去看賴在自己懷中的明達:“我沒有。”
明達怎麽會信,委屈巴巴道:“你就是躲著我。”
唐昭還想辯解,結果話還沒出口就被明達兩手捧住了臉頰,接著不由分說便被掰正回來堵住了所有話語——唇上的柔軟提醒著唐昭,明達又一次逾矩了。
溫軟的觸感,熟悉的氣息,鼓噪的心跳……一切的一切,都莫名引人沉淪。
然而也只是一瞬,唐昭便清醒過來,緊接著她心中便生出莫名的恐慌。
她忽然一把推開了明達,轉身落荒而逃。
作者有話要說:睡過頭了,感覺今早我的鬧鍾沒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