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唯唯有種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痛苦之感,苦巴巴地求重華:「陛下,罪臣被財迷了眼睛,罪該萬死,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藉著陛下的名頭訛錢,求您給罪臣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罪臣再也不敢了。」
重華淡淡地問:「朕多情,見一個愛一個?」
鐘唯唯道:「那是為了給人以希望,為了後宮和諧。」她說的本來就是事實,當年如果不是他……她也不會那樣選擇。她把那些複雜的思緒按下去,笑容無懈可擊:「後宮和諧關係到朝局穩定,陛下多情,大家才喜歡。」
重華把目光從她身上收回來,聲寒入骨:「鐘唯唯,朕最後一次警告你,不要得寸進尺,自己找死。不然,哪怕就是違背了師父所托,違背了皇父遺囑,朕也不會讓你好過。」
鐘唯唯也收了笑意:「罪臣遵旨。」
重華玄色繡金的帝王袍服從她面前一晃而過,掌擊聲清脆響起,鞭聲漸去漸遠,鐘唯唯慢吞吞地站起身來,看著他剛才坐過的地方發了片刻的呆,轉身往大殿外走去。
走到殿外就換了一副喜氣洋洋的模樣,挨著和當值的眾人打招呼。李安仁抱著手臂站在一旁盯著她看,滿是憤憤不平:「記好了,新的彤史未上任之前,所有的事都由鐘彤史一力承擔。陛下只要回到清心殿,就隨時要見到人,別再說什麼今天你不當值之類的話!」
狐假虎威狗仗人勢的傢伙!鐘唯唯不理他,昂著頭繼續往前走。
李安仁追上去拽她:「說你呢!你耳朵聾了?」
鐘唯唯停下腳步,回眸盯著他,面色清冷如雪:「原來李公公是在和我說話,你剛才說什麼?我沒聽清楚。」
李安仁又重複了一遍,鐘唯唯舉起手來,猛地給了他一巴掌:「以下犯上,目無上級,口無遮擋,論宮規,該打二十廷杖!」
李安仁不敢置信地捂著臉,尖聲道:「你敢打我?」
鐘唯唯氣定神閒:「打的就是你!還便宜了你!你再敢碰我試試?不服你去告我啊,去啊!」
李安仁狠狠盯她一眼,轉身跑開了。
鐘唯唯陰沉著臉回身繼續往前走,有人在一旁輕聲叫她:「小鐘。」
鐘唯唯回眸,見是永帝的尚寢葛湘君站在道旁朝她招手,驚喜地走過去:「湘君姐姐,你怎麼來了?」
葛湘君之前是永帝的尚寢,和鐘唯唯關係很好,新帝登基之後她便被發回掖廷,另換了李琵琶上來。鐘唯唯本以為再見不到她,沒想到居然碰著了,拉了葛湘君的手:「我以為再見不到你了。」
葛湘君溫柔一笑:「我也這樣以為,誰知突然又接到旨意,讓我重新回來伺候陛下。」摸一摸鐘唯唯的手,多有愛憐:「你瘦了。」
鐘唯唯笑道:「你也瘦了,掖廷那邊不好住吧,走,去我屋子裡說話。」
葛湘君搖頭:「改時候吧,我從掖廷重新回到這裡,不知多少雙眼睛盯著我呢。說起來還多虧了你,要不是你把李琵琶給收拾了,我此刻已經出了宮。」
鐘唯唯有些發愣,她本來以為大家都想出宮的,沒想到葛湘君並不想出宮。只聽葛湘君又道:「我家中父母已經過世,兄嫂和我不親,說是給我看了一戶人家,我託人一打聽,那男人已經五十多歲了,兒孫一大群,讓我去續絃。與其出去受氣當老媽子,不如在這裡風光自在呢。」
「那是。」鐘唯唯又很同情葛湘君,果然各有各的為難。
葛湘君勸她:「既然已經做了彤史,你就認命吧。像李安仁那樣的人,你不要太得罪了他,忍一時之氣,免許多災禍。他若是在陛下面前亂嚼舌頭,說你的壞話,你又怎麼辦?」
鐘唯唯見她擔憂的樣子,心中微暖:「放心吧,我有分寸。」
葛湘君左右看看,壓低了聲音:「你我都是先帝留下來的人,陛下留你我在身邊伺候,定然有許多人看不順眼,想要取而代之。我們還和從前一樣,有什麼事,互相通個聲氣,別被人給暗算了。」
鐘唯唯點頭應下:「我知道了。」
有宮人來尋葛湘君理事,鐘唯唯也就回了值房。先前派去尚儀局打聽房間的宮人已經回來了,期期艾艾地道:「尚儀局那邊說,目前沒有空閒的屋子,要委屈彤史在這裡再住些日子,看看以後能不能騰出來。要不然,彤史趁此刻空閒,親自走一趟?」
「不必了。」鐘唯唯知道又是重華搞的鬼。他就連她從王楚那裡訛到一百二十兩銀子都知道,又怎會不知她想要搬到尚儀局去住?走不了,那她就不走了,且和他慢慢熬著,哪天他厭煩了,自然會放她走。
重華自小就是個好強的性子,容不得別人輕慢背叛。分明是緣分到頭,卻因為她搶先開口和他一刀兩斷,再拒絕他讓她留下的要求,離開蒼山入京,他就記恨了這麼多年,這氣性也真是夠大的。
鐘唯唯讓人把手底下的兩個女史叫來,重新分配了工作,再訓了一番話,就到了散朝的時候。她急急忙忙往前頭去迎接重華,李安仁威脅地瞪她,她只當沒看見,藏在人群裡,平心靜氣地看著漸漸近了的重華。
比之四年前,他已完全褪去青澀,更高更瘦,神色也更沉鬱,眉頭總是微微皺著,嘴唇緊抿,一副生無可戀的冷淡模樣,目光偶爾不經意地落在人身上,威壓十足。早已不是他們初識時的模樣。
龍輦越來越近,終於停下來,鐘唯唯垂下眼眸,平靜如水地跟著眾人行禮高呼「萬歲」。重華的目光在她身上停了片刻,就又迅速收回,冷漠地走進了大殿。
接下來傳膳理事,鐘唯唯都跪坐在大殿的角落裡,拿著筆墨紙張記事。這不該是她的職責,理應由起居郎來做,但是重華不開口補錄起居郎,就又由她全都包幹了。
等到重華理完了事,要午休,鐘唯唯也就沒什麼事了,她把筆墨紙張收起,退回去用飯休息。不過是剛漱了口,李安仁又來了,得意洋洋、不懷好意地道:「陛下問你到哪兒去了,是不是想接下來一個月都想吃冷饅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