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唯唯眯了眼,目不轉睛地盯著寒云:「正是。 」
寒雲輕聲道:「京城雖好,不是久留之地。令弟,或可遊歷天下,待到長成之日,彤史羽翼已豐,便可回京安居了。」
鐘唯唯心裡「咯噔」一下,這話,說得好像對她們姐弟倆的事情瞭如指掌似的,而且出的主意還很正。
因為不敢輕信,她不動聲色地道:「有勞您關心,陛下有意讓舍弟和皇長子一起讀書,名師出高徒,相信舍弟一定能成才。」
寒雲一下子急了,坐直身體,叫道:「不可!」
鐘唯唯注視著他,淡淡地道:「有何不可?這是陛下恩賞,多少人求也求不來的。」
寒雲發現自己失態,又坐回去,壓著嗓音,頜下的鬍鬚因為激動而顫抖不休:「若是有心,就能看到令弟的長相。」
「舍弟的長相怎麼了?」鐘唯唯勾起唇角,握緊藏在袖中的手掌。
只要寒雲說錯一個字,露出半分想對她們姐弟不利的意思,她就能撲上去,借助梁兄的力量,現場格殺寒雲。
但是寒雲很快平靜下來,他將手緊緊握住面前的桌邊,坦坦蕩蕩地注視著鐘唯唯的眼睛。
低聲說道:「這個世上,大致可以分為三種人。一種是惡人,一種是善人,還有一種是普通人。
惡人行惡,善人行善,普通人,因為力量有限,善惡藏在心中,看似庸碌無為,實則等待時機,隨時準備一鳴驚人。」
鐘唯唯不動聲色:「您是哪種人?」
寒雲道:「老朽是個有堅持的人。我相信,一個身負重病、精神恍惚、為了戰勝敵國,可以用暗藏的鋼針戳爛雙腿、借此提神的大茶師,絕對不會做叛國通敵的事。
更相信,一個為了摘到好茶,可以在山裡餐風露宿守一夜,只為摘到清晨最好那一把茶葉的大茶師,絕對不會故意敗給對手。
雖千萬人唾棄,我仍信他重他愛他。」
寒雲說的這個人,就是阿爹。
鐘唯唯的心猶如被重錘擊過,只差一點,她的熱淚就奪眶而出。
但是她的眼淚始終沒有流出來,她的眼睛裡甚至沒有一點淚光。
她從容不迫地微笑著道:「抱歉,下官聽不懂寒館長在說什麼。」
寒雲失望極了,垂下眼睛,輕聲說道:「也沒什麼,我只是覺得鐘彤史的風格很像一位故人,我們很懷念他。」
「是什麼人呢?寒館長成功地引起了下官的好奇心。」
鐘唯唯捕捉到了寒雲話裡的那個「我們」,但她並沒有打算深究。
當年的事情,撲朔迷離,她堅信阿爹不會叛國通敵,但是如同重華所言,證據確鑿。
她入宮之後,也曾藉著自己的起居郎身份,偷偷翻閱當年真宗皇帝時期留下的起居注。
卻始終沒能找到有關這個案子不適當、或是另有隱情的蛛絲馬跡。
她和鐘袤之所以能逃走,只是因為一位德高望重的長者,那是她和鐘袤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但是那個人已經死了。
她從沒聽那位長者提過其他人,所以,除卻那位長者,除卻方健,在這件事上,她不信任何人,包括寒雲。
寒雲搖搖頭,嘆氣:「不提也罷,這樣也好。當年的事翻出來,不知又要興起多少血雨腥風。」
二人面對面坐著,沉默很久之後,寒雲換了一張笑臉,問鐘唯唯:「今天彤史來館裡,是有其他事吧?」
鐘唯唯請他把陳少明、南小喬等人請來:「不錯,是有一件大事。」
寒雲立刻讓手下去請陳少明等人過來。
南小喬見到鐘唯唯很開心,但是他對又又更感興趣,總是想捏又又白胖的臉頰:「好可愛。」
又又給了他兩個大白眼,警惕地捂著臉躲到青影身後,威脅他:「再敢捏我就揍你,青姑姑可厲害了。」
南小喬衝著又又吐舌頭做鬼臉,學又又說話:「不如殿下來捏我啊,我一點都不厲害。」
又又鄙視地給了他一個背影,陳少明叫他:「你幾歲?一群人等你一個人。」
他這才意猶未盡地走過去:「鐘老大,你有什麼吩咐,只管說吧。」
鐘唯唯當著所有人的面,把她才寫出來的那一份關於茶道的心得體會放在桌上:
「我在宮中,瑣事纏身,不能經常出宮與諸位交流茶道技藝。
這是我總結的一點心得體會,希望能對諸位和青雲班的孩子有所裨益。」
現場鴉雀無聲。
陳少明、南小喬、墨老、黃新蟬等人全都死死盯著桌上的絹冊。
這本絹冊太貴重了!
它凝結著鐘唯唯所有的心血,在普通人眼裡,也許不值一文,但在茶道愛好者眼裡,它是稀世奇珍。
在場的人都是鐘唯唯的手下敗將,不想戰勝對手的茶師都不是好茶師。沒有人不想要這本絹冊。
但是沒有人動手。
陳少明身份地位最高,南小喬出身世家、性情開朗頗受歡迎,墨老最有威望,三人都自持身份,不想丟人,端坐如松。
黃新蟬則是忌憚這三人不敢動手。
於是居然冷了場。
鐘唯唯目光一掃,就明白了他們的忌憚。
她笑著把絹冊拿起,說道:「沒人敢要麼?是怕我故意寫錯了,誤導你們?」
陳少明板著臉道:「誰敢這樣懷疑,我先廢了他!」
墨老搖頭:「你不是那樣的人。」
黃新蟬「呵呵」笑著:「鐘老大愛開玩笑。」
南小喬跳起來,一把搶過絹冊:「沒人要就給我,我是想著我年紀最小,得排最後,所以謙讓了一下。」
陳少明一拍桌子,撲上去:「我是老二,從大到小,我先看!」
墨老闆著臉道:「不像話,現在的年輕人,一點不懂得尊老,給我!」
黃新蟬一臉可憐相:「你們別弄壞了啊,不然我明天往你們飯裡撒沙子!我說到做到的!」
南小喬被壓到最下面,幾個男人打成一團,那本絹冊卻始終被高高舉起,小心呵護,沒人敢硬搶,因為生怕被毀壞。
鐘唯唯撐著下頜看笑話:「現在離明年五月的斗茶大會還有十個月。難道你們每天都要這樣打鬧著浪費時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