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冷風吹來,把宋白的話吹散,鐘唯唯情不自禁傾過身去:「什麼……」
「他與您分別之後,被人追殺,刺傷了左肺……」
宋白左右看看,有些緊張地低聲道:「董舵主想求館主幫個忙……」
鐘唯唯皺起眉頭:「什麼忙……」
「忙」字尚未落地,就見宋白突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一直藏在袖中的左手握著一把雪亮的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她的心口刺去。
匕首揮落,寒氣襲人,鐘唯唯只覺得一雙冰涼的手緊緊扼住了咽喉。
她叫不出聲,也顧不上去想其他,只憑本能死死攥住宋白的手腕,不讓匕首刺落在她身上。
她不想死,她的生命是她自己的,任何人都沒有權力不經過她的允許,奪走她的生命!
鐘唯唯憤怒起來,爆發出比平時大幾倍的力量,拚命和宋白扭打在一起。
其實她的力氣真的太小,遠遠不是宋白的對手,但就是這一瞬間的阻攔,給了簡五和之一等人應對的時間。
不過幾個呼吸,宋白就已經被憤怒的梁兄和之一等人卸了手臂,掀翻在地。
簡五氣得發暈,確認鐘唯唯只是被抓傷手臂,其他並無大礙之後,就沖上去在宋白臉上狠狠踩了幾腳,怒罵道:「狼心狗肺的東西!她怎麼礙著你了!」
鐘唯唯驚魂初定,靠在小棠身上直喘氣,她也想知道,為什麼這個看上去慈眉善目、和和氣氣的商人會想要她的命。
宋白手腳俱被扭斷,以詭異的姿勢撲倒在地上,扭著頭喘著粗氣瞪著鐘唯唯,眼裡恨意滔天,厲聲吼道:
「禍國殃民的狐媚!人人得而誅之!鳳州和南郡歷來都是酈國的屬地,如今卻要為了你一個人的緣故,被陛下割讓給東嶺!我絕不答應!鳳州和南郡的百姓也絕不答應!」
宋白這一吼,原本站在一旁看熱鬧,對鐘唯唯噓寒問暖,往宋白身上扔爛菜葉和石子的百姓全都沉默了。
「叫你胡說八道!」簡五一看不好,使勁往宋白身上踹了兩腳:「堵住這個奸細的狗嘴!」
宋白輕蔑地衝著鐘唯唯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呸!以為堵住我的嘴就能掩蓋事實嗎?
你們還不知道吧?這個女人為什麼會來這裡,因為她快要死了,東嶺有藥……」
有人堵住了宋白的嘴,他拚命掙紮著,發出「嗚嗚」的聲音,眼睛仇恨地瞪著鐘唯唯,流下了兩行眼淚,看上去果真是非常悲憤的樣子。
「放開他,讓他說。」鐘唯唯已經從最初的憤怒冷靜下來了。
東嶺使臣還在路上,宋白如何就知道了這樣機密的事情,並且及時謀劃了這樣一場刺殺?
分明是別有用心的人在後面做推手,想把這件事散播到天下,想要逼死她,讓她被所有的人鄙夷唾棄,同時也將重華逼到角落裡,無路可退!
可是她偏不許!
鐘唯唯見之一和之二還在遲疑,並沒有聽她的話立刻放開宋白,拔高聲音大聲道:「我讓你們放開他,讓他說個夠,你們沒聽清楚麼?」
之一和之二見她發了怒,立刻忠實地履行了她的命令,拿走了塞在宋白嘴裡的汗巾。
宋白才得了自由,就破口大罵:「因為她有病,必須用東嶺的藥才能治好,東嶺人要求陛下以後位迎娶他們的帝姬,再割讓鳳州和南郡,以及十萬擔茶,五百萬兩白銀作為聘禮……
這樣禍國殃民的狐媚,難道不該死嗎?我是為民除害!我是為民除害!生為酈國人,死為酈國鬼,寧死不做東嶺狗!」
九君鎮上的百姓鴉雀無聲,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注視著鐘唯唯,有震驚,有失望,有憤怒,也有厭惡,還有不敢相信。
簡五接受不了,沖上去把鐘唯唯護在身後,氣憤地大聲道:「她是那種人嗎?別人隨便說幾句你們就信了?」
鐘唯唯看著這些眼睛,想起了若干年前那個大雪紛飛的日子。
阿爹和阿娘在斷頭台上被砍頭,周圍就是圍著這麼一群人,他們用厭惡、失望、憤怒的眼神看著阿爹和阿娘,往他們身上扔菜葉子和臭雞蛋……
鐘唯唯忍不住生出了些疲倦,忍不住想,做人可真難,不管之前做得再好,只要有一點點不對,就成了最壞最壞的人,就該被踩到泥地裡去。
她知道自己這時候應該解釋,把她剛才已經寫信阻止重華的事說出來,但她就是不想,覺得累,累到一句話都不想說。
然而就在這時候,一條清脆的聲音乍然響了起來:「鐘館主不是那種人!我不信!」
是一個乞兒,他曾經得到過鐘唯唯佈施的熱粥和饅頭。
他被人攛掇,大著膽子向鐘唯唯求一杯她親手點的茶湯,原以為會被亂棍打出,卻得到了鐘唯唯的認真接待。
又一條蒼老的聲音跟著響起來:「我不信,這是別人害鐘館主的,不然她根本不用離開京城來到這裡。」
是鎮上的私塾先生,他曾經被鐘唯唯邀請,觀看了東嶺與酈國茶師的茶道交流會,驕傲地看到鐘唯唯戰勝了不可一世的東嶺大司茶梅詢。
一條女聲響起:「我也不信,按你的說法,陛下那麼疼愛鐘館主,鐘館主正好作妖,可她做什麼了?好生賢惠!若不是她,如今咱們還不知過的什麼日子呢,哪有現在這麼好過?」
是街邊賣油餅的武大嬸,鐘唯唯曾經吃著她的油餅,問過她希望自己能住在一個什麼樣的地方。
她當時說,自己從來沒有去過州府,更沒有去過京城,聽人家說那邊很繁華,很了不起,她很想去。
鐘唯唯許諾說,她會有這個機會的。
武大嬸長得五大三粗,終年全身油煙味兒,就連臉上的毛孔裡也似乎滴著油。
所以有頭有臉的爺們夫人小姐,誰都不耐煩和她多說一句話,鐘唯唯是唯一一個願意笑臉對她,並耐心和她說話聊天的人。
有人善意地笑起來:「那武大嬸,依著您說,怎樣才叫作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