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種被窺視的感覺如影隨形,鐘唯唯十分不自在,但是回頭,卻又什麼都看不到,庫房裡安靜清冷,除去物件書櫃的影子之外,就只有她一個人的影子。
鐘唯唯不由失笑,大概是那位梁兄又藏在什麼地方吧。她起身看看天色,想起了紫筍宮的茶園,很想去採摘那裡面的秋茶。
她和梁兄商量:「梁兄啊,你若是有空,能去紫筍宮的茶園溜躂一圈,替我摘點茶葉來嗎?我想自制一些茶葉,停太久,手會變生的。要是失去這制茶烹茶的本領,萬一將來我老了,被趕出宮去,何以為生呢?」
梁兄果然在,他回答了她一聲:「嗤……」
鐘唯唯挑眉:「嗤,是什麼意思呢?你是在嘲笑我痴心妄想,還是覺得可以?我聽不懂。」
梁兄很高冷地沒理她。
鐘唯唯將四杯湯花漂亮的茶放在桌案上,誘惑他:「第一杯是寒梅迎雪,第二杯是空谷幽蘭,第三杯是竹報平安,第四杯是露濕秋菊,看著挺好看,喝起來也很好喝。你看啊,我用來烹茶的水都很講究,初沸、二沸、三沸都有安排,你要不要嘗一嘗?」
窗外的知了聲嘶力竭地叫,梁兄始終不見影蹤。
鐘唯唯就起身往外,自言自語一樣地說:「你不好意思,那我先離開,你千萬嘗一嘗啊,辛苦弄了這麼久,卻要倒掉,很可惜的。」
鐘唯唯離開一段時間之後,庫房裡的書櫃突然無聲地移開,露出一道只容得一人通過的小門。重華走進來,看著桌上的四杯茶湯,順序抬起,默默品嚐,茶香入口,滋味綿長。
鐘唯唯沿著清心殿的長廊來回走了兩圈才回去,桌上的四杯茶湯已經全被喝得點滴不剩,她笑起來:「梁兄,味道怎麼樣?你若喜歡,以後我經常請你喝,請你品評啊。自從先帝薨逝,就再也沒人能指出我的缺點和不足了,我自己知道有不足,卻找不到原因,著急得很呢。」
藏在暗處的梁兄表示很憋悶,他一口都沒得嘗,怎麼品評?
鐘唯唯其實有個隱藏多年的願望。
她所在的酈國和鄰國東嶺,都是茶葉盛產國,而周邊的國家基本不出產茶葉,卻盛產糧食、馬匹、鐵器、礦產等物。
酈國和東嶺的經濟民生嚴重依賴於茶葉貿易,為了爭奪對周邊國家的茶葉專賣權,雙方年年戰爭,卻又旗鼓相當,吃不下對方,給彼此帶來了非常慘重的損失。
為了避免這種情況,前幾輩的兩位國君於望川會盟,約定兩國每年舉行一次斗茶大會,以文鬥的方式決定輸贏,贏者取得次年的茶葉專賣權,輸者必須等到對方賣光所有茶葉,才能出賣自己的茶葉。
酈國自永帝繼位之前就贏少輸多,最近幾年更是連輸三局,茶農怨聲載道不說,就連整個酈國的經濟和聲望都受了很大拖累。永帝英年早逝,是中了纏*綿*之毒,是受了呂氏、韋氏把持後宮、皇權不振的影響,也是因為這件事寡寡慾歡的緣故。
鐘唯唯一直都希望,自己有一天能代替酈國出戰,在斗茶大會上戰勝那位東嶺的前任大司茶鶴節老人。鶴節老人死後,她就希望戰勝他的弟子梅詢——那位據說不世出的茶道天才。
所以她從未放棄過修煉茶道,哪怕就是在最艱難的時刻也不曾放棄過。沒有茶葉,就去找野生茶樹,沒有鍋,就找口爛鍋,她自己制茶,自己烹茶,自己品茶。
曾經父母雙親、義父、大師兄、重華、鐘袤、永帝,都是她最忠實的品評者,他們知道她的夢想,贊同她的夢想,認真品評她的茶,給她提出最中肯真誠的建議。但是現在,這些品評者全都離開了她,只剩下了她自己,對著永遠不得見真容的那位梁兄,懇請他做自己的品評者。
鐘唯唯洗淨茶具,換了父親最愛的白牡丹茶,只以滾沸的山泉水注入泡開,算著時辰,再注入漂亮的琉璃盞裡,恭敬地供奉在案上,輕聲說道:「阿爹,我會一直堅持下去。」直到有一天,戰勝那個人,一雪你和家族的恥辱。
太陽很快下了坡,尚儀局知道鐘唯唯這幾天出了事,怕她忘了自己的職責,特意讓人過來提醒她:「今夜陛下應該召幸陳棲雲貴人,鐘彤史不要忘記此事。」
鐘唯唯讓來人給竇芳回信:「讓竇尚儀放心,我記得這事兒,會安排好的。」
吃過飯就去請見重華,在殿門外站了許久,也沒得到傳召,免不了走走後門,讓人去找趙宏圖打聽消息:「陛下是什麼意思?是召幸,還是臨幸?我好讓人提前安排。」
趙宏圖看看坐在燈下讀閒書的重華,回答:「告訴鐘彤史,陛下很忙,很忙。書案上的奏摺堆得有半人高,今天夜裡指不定要熬夜,估計沒空。」
鐘唯唯讓人去知會陳棲雲,讓對方隨時待命,她自己守在殿門外,探長脖子等消息。
一等等到月上中天,重華終於起了身:「傳召吧。」
宮人迅速把命令傳出去,鐘唯唯讓人去抬陳棲云:「把承恩車趕出來,去接陳貴人,小心當差,千萬不能有任何閃失。」
陳棲雲住得有點偏遠,一來一去,半個多時辰後才到。鐘唯唯把人引進去,低聲責問趕車的人:「怎麼回事?就算是不乘車,走路也該早到了。」
趕車的人低著頭:「承恩車壞了,奴婢們也曾勸說陳貴人,請她步行先來,她不肯。說是一切都要按照規矩來,不坐承恩車,名不正言不順。」
鐘唯唯也是無語了,承恩車早不壞,晚不壞,偏偏這個時候壞,難道又是韋氏或者呂氏搞的鬼?陳棲雲也是,車壞了就不來了,難道一直修不好,她就一直在路上蹲著?
李安仁過來傳召她:「鐘彤史,陛下宣你。」
「立刻就到。」鐘唯唯已經見怪不怪了,她真正是欠了重華三世的債,這是貼身的保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