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融融,才被血雨腥風洗禮過的京城一片寂靜。
宮裡死一樣地沉寂,就連鳥叫聲也沒有。
一個女人艱難地在狹窄的床上翻了個身,喘出一口渾濁的氣。
她覺得口渴,想要喝水,習慣性地想要叫人,突然又想起,今非昔比,已經沒有人供她使喚了。
她嘆了口氣,笨拙地下了床,起身去拿水喝。
水放在屋角的一張小得不能再小的桌子上,一個粗瓷水壺,一個木碗,裡頭裝的是隔夜的茶末水,又澀又餿。
她喝了一口,氣呼呼地把碗砸到地上,屋子太狹窄,碗落到地上就滾到牆邊,發出「撲」的一聲悶響。
她沮喪地坐下來,扶著額頭直嘆氣,明亮的燈光將她的剪影照得蒼老又憔悴。
在房間的牆上,一隻眼睛透過特製的牆洞,從外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見到這個情景就笑了,低聲道:「太后娘娘,這茶水不好喝,對不對?」
女人抬起頭來,儼然正是失蹤許久的韋太后。
她的頭髮已經花白,臉上有一道疤痕,眼角有絲絲縷縷的皺紋,早已不復當初的美貌和得意。
韋太后怨毒地看向牆洞,咬牙道:「賤人,放我出去!」
「嘩」的一聲響,她尖叫一聲,抱著頭蹲到牆角,縮成一團,本以為會是什麼稀奇古怪的髒污之物或是讓人發癢的毒水,誰知只是一桶平常的涼水。
牆洞外的人輕笑道:「今天我心情好,就不和你計較了,下次,再有下次可沒這麼便宜,糖水再加一窩螞蟻之類的,想必很不錯。你覺得怎麼樣?」
韋太后被澆了個透心涼,打著寒顫,瘋狂地叫道:「你殺了我吧,你殺了我吧!」
「我殺你做什麼?我要留著你,慢慢地玩兒。」牆外的人笑聲暗啞:「我要你親眼看著你的兒子,一個個的死於非命,看著你的親人,全都死光光!」
韋太后驚詫地睜大眼睛:「你做了什麼?你到底想怎麼樣?」
那人道:「哦,是了,忘記告訴你了。韋太師父子和祁王勾結謀反,失敗,韋七被當場格殺,如今正在菜市口曝屍。韋家人全都下了大牢,死的死,傷的傷,孤兒寡母的,嘖,真是淒慘無比啊……祁王府也是能抓的都抓了,哭聲震天,好不淒慘……」
她慢悠悠地說著,詳細地描述著,唯恐韋太后聽漏了任何細節,但就是不肯告訴韋太后,韋太師和祁王現在的情況怎樣了。
唯恐韋太后還不夠絕望,又加一句:「對了,護國大長公主說,太后娘娘這樣一直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不妥當啊,再找幾天,都找不到的話,安排她薨逝了吧。你,就要成為一個沒有任何作用的死人了!」
韋太后的臉色越來越蒼白,被水浸濕了的頭髮結成綹貼在臉上,眼神空洞絕望,聲音嘶啞難聽:「祁王呢?祁王怎麼樣了?我哥哥怎樣了?」
「你求我啊。求我,就告訴你。」那人「嗤嗤」地笑著,得意極了,「嘖,他們可是你最後的希望了,陛下和長公主殿下,巴不得你永遠都不要再出現才好呢,這樣他們就輕鬆了。」
韋太后許久不曾修剪過的指甲深陷入掌中,她卻全然不知道疼痛,對於她這種身份、權勢大過一切的人來說,剝奪了身份,一無所有就是最大的懲罰。
她呆呆的看著光禿禿的牆壁,心裡充滿了絕望和恐懼。
那天晚上火起之後,她被人背上帶走,她以為是家裡人來救她,十分配合,結果什麼時候被弄暈死過去的都不知道。
等到醒來,就到了這麼一個狹窄的房間裡。房間裡沒有窗,只有一道小門,空氣不流通,充滿了不好聞的味道,屋頂上永遠亮著明亮的燈火。
房間狹窄到就連放一張小小的床,也只能三面貼牆,床尾過去一點,放了一張狹窄的桌子,剩下的空間剛夠坐一個人,再遠一些的地方就是馬桶。
吃喝拉撒都從那道小門裡經過,送吃食和換馬桶都在她睡著之後才進行,她見不到人,聽不到聲音,時間一長,已經不知日夜。
不知日夜之後,剩下的就只有恐懼和絕望,她不知道自己在哪裡,被關了多久,是誰做的,究竟想把她怎麼樣,會不會一直這樣把她關到老死。
知道結果的恐懼都有盡頭,不知結果的恐懼永遠沒有盡頭,只有絕望。
要擺脫這種絕望,就只有懇求外面的那個人。
韋太后猛地抬起頭來,大聲道:「我求你,我求求你。」
「哈哈哈……」那個人得意地大笑起來,笑得聲嘶力竭,「哎呦,笑死我了,肚子都笑疼啦,真是沒想到啊,不可一世的太后娘娘居然也有這樣一天。」
她突然收了笑聲,厲聲道:「不夠!還不夠!我要你,給我磕頭跪拜,打自己的耳光,每央求一句,就罵自己一句,罵得越好聽越狠辣越好。」
韋太后開不了口,她便冷哼了一聲:「那你就等著關到死吧,明天我給你帶你兒子的手指頭!」
韋太后不顧一切地磕頭,自搧耳光,痛罵自己。
那人美滋滋地聽著,聽夠了,才道:「今晚到此為止吧,我告訴你,明天,你的大兒子要公開審理韋太師和祁王叛亂一案,很有可能會當場處死他們。」
當場處死?韋太后呆住,片刻後,她猛地爆發出來:「他憑什麼?憑什麼?」
「不憑什麼,就憑他是皇帝,手握天下大權,如今就連東嶺也要忌憚他幾分,鐘唯唯想搧東嶺郡王的臉就搧,想罵東嶺帝姬就罵,可霸氣了。嘖嘖,要是韋氏和祁王都死絕了,下一個就是你了。一個還活著,卻已經被宣佈死亡的太后,代替你躺進先帝陵寢的,不知會是什麼人?」
「我不要,我不要他們死,我不想死!」
韋太后爬起來,瘋狂地朝那個小洞衝過去,發狂地使勁拍打著牆壁:「你放我出來,我去求陛下,都是我的錯,讓他不要殺平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