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昨夜的風雨,今天的夜空格外潔淨,月明星稀,乾癟了的槐花被風吹得到處都是。
鐘唯唯抱著熟睡了的圓子,穿過長街往宮城進發。
夜已經很深,夜市也散了,京城裡一片靜寂,隊伍前方傳來一陣輕微的嘈雜,鐘唯唯沉聲道:「怎麼回事?」
車簾被人掀開,重華帶著一股夏夜特有的清涼之氣進來,銀白色的月光下,他的面目格外英俊,眼神也格外溫柔。
他靜靜地看著鐘唯唯,半彎著腰,既不前進,也不後退,只是專注的等待她開口。
鐘唯唯有些吃驚,沒料著他居然這麼晚了還特意出來接她,便往旁讓了座位,帶了幾分笑意:「怎麼來了?」
「怕你跑掉。」重華坐下來,接過圓子抱著,一本正經:「之前太累,趴在桌上睡著了,夢見自己又回到了從前,從清心殿到昭仁宮,空蕩蕩的,只有我一個人,你和圓子都不見,又又也不理我,怪我害得他從小就沒有爹娘,還氣走了你。」
「聽上去真的成了孤家寡人。」鐘唯唯調侃他:「但帝王不就是天生的孤家寡人麼?」
重華騰出一隻手,緊緊攥住她,沉聲道:「可我不願意。若是不曾遇到你,那也罷了,既然遇著你了,那我便無論如何也不會放手的。」
他回頭注視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毫不避諱的說,哪怕我就是死了,也想要你陪著一起,所以我仔細想了你提的那個問題。」
倘若兵臨城下,倘要滅國,倘若需要犧牲她來成就萬千人的性命,他會犧牲她。
但他做完該做的事之後,便會去陪她,不管她認不認可,他用性命去填補。
「一樣,若是需要犧牲我一人,成就千萬人,請你不要客氣,但將來有了空,請記得一定來陪我。」
重華沉聲說道:「這是帝王的責任,也是皇后的責任。」他溫柔地注視著圓子:「也是圓子的責任。」
「阿唯,你可滿意?」
鐘唯唯沒有正面回答他,只將頭輕輕靠在他肩上:「我只是害怕自己跟不上你的步伐而已。」
馬車粼粼,駛進重重宮牆之中。
微風輕揚,捲起一地白花。
秋袤藉著夜色走進驛館,何蓑衣歪靠在榻上睡著了,一卷書蓋在臉上,一隻手垂下榻沿,被子也只蓋了一隻角,桌上放一隻用過的藥碗,藥味兒撲鼻。
小廝睡眼惺忪,揉著眼睛要叫他起來,秋袤止住小廝,溫聲問道:「傷得可重?」
小廝比劃給他看:「當然重的,受了內傷,臉和眼睛都腫了。」
「你怎麼來了?」何蓑衣聽見聲音醒來,隨手將蓋在臉上的書卷拿走,露出一張青腫變形的臉。
饒是燈光昏暗,秋袤也嚇得倒吸了一口涼氣,眼睛青腫,眼珠子血紅,怎麼看都像是險些被挖了眼睛的樣子。
「誰幹的?」秋袤很生氣。
何蓑衣雲淡風輕:「梓怡郡主的男寵。」
「男寵?」秋袤以為自己聽錯了。
何蓑衣道:「正是,約莫是因為瞧著梓怡郡主多和我下了幾盤棋,所以醋了罷。」
梓怡郡主自己養著男寵,似乎還對大師兄有意思,然後還想勾引二師兄……
嘖!秋袤一直以來的擔心突然就沒了,頗有些幸災樂禍,決定必須把這個事報給重華知道。
好想看到皇帝陛下得知真相之後的臉色啊!
秋袤摩拳擦掌:「叫什麼名字?我讓人給你出氣!」
他的如意算盤打得好,肯定不能大喇喇地跑去告訴重華,梓怡郡主把你當成男寵看,那就暴打梓怡郡主的男寵一頓好了。
把事情鬧大,大家都知道是怎麼回事,重華也沒臉再和這種女人一起糾葛不清是不是?一箭四雕!
何蓑衣想了想:「不知道叫什麼名字。他被梓怡郡主收拾得可慘了,是橫著抬回去的,你讓人去打聽一下,興許可知。」
秋袤苦笑,這明顯就是不說嘛,以為何蓑衣是愛面子,不想多提這個事,就把話題扯開,說了鐘唯唯的條件:「幫你查找線索,但你不能插手國事,趁早離開。」
何蓑衣淡淡地道:「恐怕不行,我擔著閩侯這個名頭,人手全在東嶺,身不由己。」
秋袤沉默了,原本以為可以勸好,沒想到竟是這樣的結果。
何蓑衣也不管他,坦然自若:「若是你覺得為難,就這樣吧,不必幫我了。」
師兄弟二人可謂是不歡而散。
半夏不明白:「侯爺故意透出自己受傷的消息,難道不是為了讓酈國人警惕慕夕的麼?為何不肯對秋爺說真話?」
何蓑衣面色淡淡:「因為我得保證自己先活著呀。」
一條人影潛入綠蔭館,小聲將這邊發生的事情告訴了梓怡郡主。
梓怡郡主冷笑:「他說慕夕是本宮的男寵?」
人影不敢吭聲,心裡也是很生氣的,慕夕算個什麼東西,居然也配做皇太女的男寵?端夜香還差不多。
本以為梓怡郡主一定會發作,誰知她只是擺擺手:「罷了,這樣也好,就按閩侯的說法吧。」
不然真追究起來,慕夕被盯上,那件事就不好操作了。說是她的男寵,合情合理,方便遮掩,只是重華一定更難接近。
梓怡郡主摸摸下巴,問女官:「何蓑衣是不是在吃醋呢?覺著本宮一邊撩他,一邊還去招惹東方重華,所以心裡不舒服,藉著這個機會鬧出來?」
女官討好道:「主上天生麗質,英明神武,他……」
「行了,別拍馬屁了,我有正事要你做。」梓怡郡主不再去想這些有的沒的,嚴肅地命令女官:「鋪呈紙張,我說你寫。」
她隨口說了一條毒計,女官聽得心驚肉跳,掌心滿是汗水,險些握不住筆,好容易寫完,用火漆封好,遞交上去。
一條黑影輕飄飄落在角落裡,半跪聽命。
梓怡郡主把信交給他:「立刻把這封信,送回東嶺交給李尚,他知道該怎麼做。」
黑影應了一聲,貼身收好信件,無聲無息地消失在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