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盼山兀自這般問著。他鼓搗著手中的硯台,正在研墨。
葉撫直直地坐著,揮手用毛筆寫字。
祁盼山甘願為葉撫做那研墨童子。
“你信命嗎?”葉撫沒抬頭,一筆一劃地寫著。他反問。
祁盼山將硯台裡的墨水勻了勻,然後認真地想了想才說:“道家向來有算命一說,雖然不是我們這一脈的,但多少涉獵過,我自己也會粗略地算一點,比不得那些聖人天算,隻好算算病理。所以,我還是信命。”
葉撫提著落筆,邊寫邊說:“你覺得你所說的‘算命’的‘命’,同那‘命運’的‘命’一樣嗎?”
“難道有不同嗎?算命不就是推衍命理中的事嗎?”祁盼山問。
葉撫停下筆,忽然笑了笑,對祁盼山說:“要我為你算一算嗎?”
祁盼山驚喜地說:“先生若願,我當然樂意。”祁盼山篤定了葉撫乃遠遠超越自己的高人,有此番高人算命無疑是一件十分難得的事情。
葉撫神情不改,不急不緩說:“荷園會結束後一個月內你便會身死。”他說得平平淡淡,便像是在簡單地陳述一件事實。
棋盤凝固了神情,研磨的手停了下來,如同被玄冰凍住了一般。
葉撫不抬頭,提筆繼續寫字,不鹹不淡地問:“現在,你還信命嗎?”
祁盼山聽了那般話,哪裡還敢去信命,一旦信了便毫無疑問地認定了自己會死。在生死面前,一切都卑微得可憐。他隻覺地腦袋裡一片混沌,難以去相信自己會在荷園會結束後一個月內死去,他找不到任何理由去信。良久之後,他才壓抑下這炸裂般的情緒湧動,無力地問:“先生是在和我開玩笑嗎?”
葉撫笑著說:“你覺得呢。”
祁盼山陡然丟了神,心頭湧進一團黑暗,壓抑得他難以呼吸,意識如同蒙上了滾滾雷雲,隨時隨地都可能炸裂。
葉撫提筆,凌空一劃,一道墨色的氣息直直地湧進祁盼山身體裡,頃刻之間為他驅散了所有的黑暗和壓抑,讓他一顆心重回最開始的清明。
回轉清明,守得命台後,祁盼山才意識到葉撫只是隨口一說,他苦笑出聲,“讓先生看笑話了。”
葉撫搖搖頭,淡淡說:“已經很明顯了,你不是信命,而是信我,信我所說的話。”
祁盼山看向葉撫的眼神更深了幾分折服,他沒想到葉撫只是簡簡單單一兩句話就顛覆了自己長久以來的秉信。認真地去思索一番葉撫說的話後,他才覺得的,是啊,世人信的哪裡是算命,不過是信算命的人。
“常言裡的算命,大多分為兩類,一類是招搖撞騙的江湖騙子為了得利喊出來的口號,二便是悉知之人所說的‘推衍’。推衍過去,推衍未來,推衍過去,是根據事物已經產生變化的軌跡去還原所發生的事情,而推衍未來是根據事物正在發生的變化去預測可能的變化軌跡。這才是算命,才是所能夠去相信的那個‘命’。”
祁盼山覺得葉撫說得很簡單直白,但是想要去細致地理解總覺得太過玄奧,無法將那些話準確地還原在意識裡。
“你不是一直對氣運之說很好奇嗎?”葉撫說,“氣運就是改變事物發展軌跡的關鍵所在。世間大多存在都有氣運,氣運的濃鬱程度便決定著事物軌跡變化的程度。”
一聽葉撫提起氣運之說,祁盼山頓時心神大動,不只是他對氣運之說好奇,世間修士沒有哪個對其不好奇。
“我們通常說來的氣運濃鬱之人,得天獨厚,運氣會很好,天材地寶往其身上靠,
便是想死都難死。這其間便是氣運在影響著事物的發展軌跡,假設一個氣運薄弱的人會在第二天死去,忽地他的氣運變得濃鬱之極,那麽其薄弱氣運改變不了事物軌跡無法幫他擺脫的死局,換成了濃鬱的氣運,便有可能去更深地影響到事物估計,以擺脫死局。所以,如果你推衍事物的能力,也就是算命能力能夠站在氣運之上去觀測,便能輕而易舉地預測到事物的發展。”這些都是葉撫在黑石城時,利用那疊雲國六皇子李泰然做實驗驗證了的結論。祁盼山聽得懂葉撫的話,理解得到所說的意思,但是偏偏沒辦法放在神魂意識中去觀想,他知道自己的實力還不足以去理解這回事。他沒在任何哪本關於氣運之說的書上看到過葉撫這番說辭,所以他毫不懷疑地認為這是葉撫自己的理解。而在他看來,似乎葉撫的這般理解要比修仙界裡普遍流傳得深刻許多,這不禁讓他猜測葉撫到底是怎樣程度的一個人。
“諸如這些便是算命,一個建立在氣運基礎上的存在。如同你,你可以算病理,其實也只是能算比自己氣運薄弱的人吧。”
祁盼山苦笑著點頭, 這是事實,他不得不承認的是,自己連何依依的命都還不能算。
“命運呢?”葉撫問,“你能理解命運嗎?”
命運二字聽在祁盼山耳朵裡,便是如同整片星空壓在了身上,龐大到極目看去不過億億之一。
“說來,世間萬物的命運都是由生至死的一個過程,但確切地是什麽,誰能說得清楚。”葉撫搖頭作罷,放下筆。“世間沒有任何理由去說明你命裡到底有些什麽。”
葉撫站了起來越過祁盼山走到門口,才回過頭說:“所以,我是不信命的。”
祁盼山想說些什麽,但是被葉撫打斷了。
葉撫似認真,又似隨意一說,“你想要印證我先前說起的氣運一事,便好好看一看荷園會,會有你想要的。”
祁盼山陡然聯想到這幾天的所見所聞,認真地點了點頭。
“還有一件事,你自己護好何依依。”
“先生!”
“不用多問。祁盼山,你記住了,我先前說你荷園會結束後一個月內會死,並不是假話。”葉撫回目說,“桌上我寫的那張紙,在荷園會上他最艱難的時候交給他,至於他什麽時候最艱難,我相信你能夠明白。還有記住我的話,保護好何依依,最好跟他寸步不離,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祁盼山驚顫到無法言語,良久之後才回過神來,回神後,葉撫早已不在眼前。
他恍然隻覺這六月的大夏,冷如寒冬。
將葉撫那番話牢牢記住,他轉身將桌上那張紙折起來放進眉心命台之中。然後當做無事發生,出門找了個安靜的地方打坐修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