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須活下去的理由 第99章

總統府內也有活死人，更何況現在正是活死人最活躍的夜間，蘇慧幾人一出來立刻就遭到了圍攻，好在保護蘇慧的人都是強大的改造人，就算對付不了這麼多，逃跑也足夠。

淨化區此時已經不再燈火通明，高樓大廈已經沒有了霓虹，LED看板上再也沒有當紅明星的廣告，馬路上是亂七八糟擠在一起的車輛，廢報紙被風吹得在地面盤旋，只有一群“活力過剩”的人們在散步般遊蕩著，嘴裏發出古怪的低吼聲，然後他們突然奔跑起來，嘴裏的吼聲也越發大，他們在路面上奔跑，在車頂跳躍，在寂靜的世界裏發出刺耳的聲響……

蘇慧被改造人抱著在牆壁上奔跑，看著這些場景，心痛難忍，她在淨化區裏出生、長大、學習、交友、工作，這是她的家，眼看著曾經繁花似錦的家園變成這個樣子，她怎能不心痛？

可是她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所以她把眼淚憋回去，轉頭目光堅定地看著他們前進的方向。

在蘇慧趕往電視臺的時候，樓明玉已經點兵完畢了，他們正在往戰艦上搬運武器和物資，樓明玉準備親自去一趟蟻巢。

對此自有人反對，但樓明玉心意已決，且事到如今，他們看著淨化區這荒涼的模樣，也已經失去了大半信心，對於總統要去冒險一事也覺得沒什麼特別大不了了。

樓明玉穿上了防彈衣，目光看向遠方沒有聚焦。他之所以要親自去一趟，除了對蟻巢已經忍無可忍之外，還因為他懷疑李今念出事了，否則以她的個性，不可能會一言不發，任由淨化區無辜的平民遭受這樣的災難。

想到這個，他便感覺心臟彷彿被一隻手緊緊捏住一般，內心的焦急和不安讓他必須親自去一趟才能平息。

“我同前鋒隊一起出發。”樓明玉一刻也不能再等了。操縱著輪椅往前方的一台直升飛機上去，誰也阻止不了他。

沒有必要等人到齊了再出發，蟻巢說到底實在太弱小，要不是他們用病毒這種下三濫的手段，他們哪里會給他們逼成現在的局面。

樓明玉剛剛坐上直升機，螺旋槳剛剛轉起來。

基地內抱著膝蓋瑟瑟發抖完全無法入眠的人們，依然數落著咒駡著蟻巢的惡毒無恥和卑劣，巨大的仇恨卡在他們的心中，讓他們光是想想都覺得疼。

一道頗為刺激的短促的聲音一下子從他們的耳邊竄過，正是廣播正式響起前的那種忙音，被嚇了一跳的人們微微抬起頭。

那聲音是從各個廣播塔內響起來的，淨化區內的每個城市都有一個廣播塔，因此整個淨化區的各個城市各個角落都聽到了這個聲音。

中央電視臺是政府直屬的電視臺，裏面有一個功能和蟻巢的全區廣播類似，但不像蟻巢的全區廣播那樣簡單粗暴，是在緊急事件發生時才會使用的功能。蘇慧的一位關係很好的表哥正是中央電視臺的主持人，因此蘇慧對中央電視臺的事情知道不少，也親身來過。

好不容易在活死人的圍追堵截中趕到中央電視臺，又在電視臺內的活死人的窮追不捨下終於趕到了廣播室，非常不容易。

保鏢將門窗用一切他們能找到的東西牢牢堵上，活死人撞門的聲音叫蘇慧心驚膽戰，她冒著冷汗，進行了好一番的摸索操作才終於開啟了全國演講模式。

她的咽喉微動，聲音很艱難地才終於發出：“淨化區的各位同胞，我是歷史學家蘇慧，在此，我要揭發一場五百年前的陰謀，一場關於為什麼我們的家園會變成這樣的陰謀，那一直被他們刻意隱瞞的導致這一切發生的根源！”

所有倖存者基地的人們都抬起了頭，不明所以地看著前方，看著彼此。

樓明玉搭乘的直升機已經起飛。總理立即派出兩架直升機趕往中央電視臺，準備將這突然冒出來的枝節消滅。

“事情要從五百年前的人類末日期開始說起……”

被關在倖存者基地的監獄內的樓慎知猛然抬起頭來，瞪大著雙眼看向那小小的視窗，聲音是從窗外傳來的。完了，這一刻他的腦子裏想的是，他們樓家真的要完了！

……

樓瀛在三更半夜的時候被蟲老推著從地底下出來，此時萬籟俱寂，蟻巢內和車站內的人們都已經陷入了沉睡之中，已經入冬的風很涼，落在衣著不夠厚的軀體上，立刻就讓人忍不住抖了一抖。

在樓瀛的記憶中，嗅到這樣清新的空氣、看到這樣清澈的夜空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不過他還沒欣賞一會兒，注意力就被一個噴嚏給帶走了。

他轉頭，看向李今念。

李今念臉上被蓋了一張面具，也被牽了上來。她自然不像他，有蟲老前後細心伺候，樓瀛也被蟲老伺候習慣了，倒也沒有注意到李今念身上的衣服不夠厚。

此時見她凍到，下意識地就把身上的外套脫下來，要給李今念，蟲老一見，立刻阻止：“少爺，您剛醒，身體脆弱得很，可不能著涼。”

“沒那麼脆弱。李今念，你過來。”

李今念才不給自己找罪受，在這種緊要關頭，要是生病了反而更麻煩，立刻就過去蹲下。

樓瀛便把衣服披在李今念身上，或許他自己都不知道，他那張美麗的臉上泛起了比星空還要美麗的笑來。

李今念微微怔住，她已經知道樓瀛就是笑面醫生，雖然身體不同，性格也有一些不同，可靈魂是同一個，分辨一個人的，到底是性格還是記憶還是肉體還是靈魂？亦或者全部結合才算是？她不知道，但她曾經一直想過笑面醫生的面具下是怎麼樣的一張面孔，她從不曾把樓明玉那張臉嘗試性地放上去，可如今她卻突然覺得，那張面具下面確實應該是這樣一張臉，且他不是樓明玉。

蟲老的臉色變得很難看，心底湧起一陣怒火。

“少爺，恕我直問，您到底為什麼對這個女人如此厚待？她已經沒有用處！”

樓瀛看向蟲老，面上的笑容微微收斂起來：“徐叔，一個人存在的價值是無限的，現在沒有用處也沒有必要置之死地。”

“可是這個女人曾經讓您的分-身笑面醫生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絕施行我們一開始的計畫！他甚至還因為這個女人而想把解藥給淨化區，棄我們多年的仇恨和努力於不顧！”蟲老激動地說。

李今念默默把自己往衣領裏縮，心裏納悶地想蟲老這話說的，彷彿她是什麼禍國妖姬似的。

蟲老激動地說完，忽然露出又驚又恍然大悟的表情，“您放那個名叫蘇慧的淨化區人離開，是不是也是因為存著給他們一次機會的心？”

“徐叔，冷靜一點。”

“您太讓我失望了！”蟲老瞳孔顫抖，整個長長的蜈蚣身體抽搐般的扭曲了好幾下，看起來十分癲狂：“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徐叔！”

“太讓我失望了太讓我失望了太讓我失望了太讓我失望了……”

李今念吃驚地看到，蟲老的腦袋在蜈蚣身體上左右180度地轉動，整個人十分的不正常，頭頂開始冒出兩條觸鬚一樣的東西，不，那分明就是蜈蚣的觸角！徐叔這樣，就像是要徹底化作了一隻蜈蚣一樣！雖然改造人也可以在人形和原型之間轉變，可蟲老明顯不一樣。

“徐叔，冷靜下來，你不想親眼看著淨化區覆滅了嗎？”樓瀛一點兒也沒有被嚇到的樣子，仍然很冷靜地說。

親眼看著淨化區覆滅是蟲老的執念，他終於慢慢地冷靜了下來。

“這種‘人體進化’方式說到底就是人類細胞和其他生物細胞之間的一場博弈，現在的改造人一般不會出現這種情況，因為都是先把原生物殺掉再通過移植部分肢體來達到融合和改變的目的，而且也不是隨隨便便就給一個人進行移植和改造的，在人為幫助下達到了平衡，所以一般不會出現被吞噬的情況。徐叔不一樣，他喝下的是當時我從活的生物體內提取出來的最活躍的部分，而以當時徐叔的身體也不適合進行這種改造，所以他被吞噬得只剩下一個頭和一雙手，身體則完全變成了那只生物。”樓瀛看著緩緩蜷縮起來的蟲老，跟李今念說。

李今念一下子明白了，她之前一直以為蟲老說的死是那種死，現在看來原來不是，是他要被自己的身體吞噬了，完完全全的，要變成一隻蜈蚣怪物了。

蟲老漸漸冷靜下來，身體再次緩緩地舒展開來，十分虛弱地說：“我失態了，少爺……”

“沒關係。”

“我們回去吧。”

他們正要返回地底，突然聽到了一陣隱隱約約從遠處傳來的聲音，他們轉回頭，看到遠方的天空上有好幾點燈光閃爍著，朝著這邊越來越靠近了。

很顯然，淨化區的人來了。

那些直升機和戰機越來越近，很快遠遠打下來一束強光，將他們籠罩住，而當他們看到樓瀛的時候，震驚到連直升機彷彿都有了瞬間的失控。

樓明玉看著樓瀛，一瞬間只覺得腦子轟的一聲，他彷彿失聰了一般，再也聽不到其他聲音。

那是什麼？蟻巢的改造人？改造人的能力？不……不……這種眼神，這種眼神……是他，沒有錯，一定是他！

樓明玉短暫時間內失去了思考的能力，那顆聰明的大腦有了短暫的混亂，他從小到大模仿的物件出現了。一直以來，他都以為自己成為了樓瀛，樓瀛是蟻巢獨一無二史無前例的偉大的總統，所以他也得成為淨化區史無前例獨一無二的總統，可是樓瀛出現了！他腦子裏近乎認命的認知瞬間被粉碎了，他不是樓瀛，樓瀛在那呢。

這種感覺該如何形容？羞恥？憤怒？怨恨？嫉妒？還是困惑？

但他並沒有多少時間去想這些。

“閣下！總統閣下！”

樓明玉回過神，以最快的速度冷靜下來，“按照計畫進行。”

計畫就是，先不廢話了，來幾顆炸-彈讓他們全都醒醒吧。

於是，一枚枚炸-彈從飛行戰機上落了下來。

“轟轟轟”的好幾聲巨響，響徹夜空。車站內很快亮起了燈光，睡在距離地面近的洞穴內的人們感到一陣地動山搖，塵土漱漱落下，他們從睡夢中驚醒過來。

與此同時，遭到攻擊的還有新4區。

“李今念”從睡夢中驚醒，看到這一幕，表情驟然陰沉。

“很好，淨化區率先開始了，了結時間到了。”

新4區的全區廣播開始了，改造人們也行動了。一個人從車站內奔跑而出，奮力一跳，身體驀地爆炸般的展開，變成了一頭巨大的骨龍，它比這些戰機都大得多，兇悍地沖向其中一架戰機，被迎面一連串的攻擊彈藥擊中，跌落之前它仍奮力用翅膀一抓，將戰機拍得和另外一架撞在一起，落在地面。

爆炸和烈焰再次出現了。

憤怒的蟻巢人從地底下沖出來，待改造人軍隊合力將天空的另外兩架戰機擊落，他們蜂擁著擠上了幸運者號。

“李今念”說：“蟻巢的各位，是可忍孰不可忍，如果不將淨化區毀掉，我們就永無寧日！就讓我們跟他們有個徹底的了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人們發出憤怒地吼聲，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此刻都燃燒著仇恨的火焰，只有用他們世代的仇人的鮮血才能澆滅。

幸運者號轟隆隆地載著滿眼殺氣的蟻巢人，以最快速朝著淨化區開去了。

遠處的偵察機給舊4區的樓明玉發了信息，樓明玉說：“沒事，增援部隊會在途中將他們全體殲滅。”

……

蘇慧給淨化區的人們講了一個似乎很長又似乎很短的故事，既遙遠又近在咫尺，雲淡風輕又殘酷悲壯，她的聲音微微顫抖，他們的眼淚從震驚和不敢置信的眼中滾出。

“砰砰砰砰砰砰……”

兩架直升機對著電視臺大樓進行掃射。

蘇慧躲在桌子底下，感覺到似有彈藥貼著自己的頭皮過去，手上仍然抓著話筒不放。

“這麼多年來，我們所歧視的蟻巢人，背負著被我們淨化區拋棄和背叛的仇恨，比我們現在對他們的仇恨還要深得多。我們每個人的先輩，或許在那時都投出了反對票，將本就是我們同胞的他們拒之門外，擅自為他們選擇了一條悲慘絕望的路。蟻巢人們在地底掙扎的每一天，每一條因此而逝去的生命，我們都要背負上責任，這是我們的罪！現在的淨化區，就是對我們的懲罰，可是，我看到政府已經出兵想要用武力解決這件事，各位，武力真的能夠解決嗎？把蟻巢人殺光，這件事就算了結了嗎？問問自己，你能接受這樣的事嗎？！”

“還沒有殺掉嗎！”

“裏面有改造人，不知道用的什麼能力……”

“那就把廣播塔毀掉！”

“可是廣播塔全國有十幾個……”

“該死！算了，別管她了，準備好了就出發！”

蘇慧在這種關頭出現，誰有空去處理她，更何況她講的實在是有理有據，極有說服力，連他們自己人都被震驚到了，根本組織不出更好的言語來反駁她。反正現在當務之急是拿到解藥，人都是自私的，這一點從五百年前那場投票就已經能夠看出，在那時人們都能投出那種結果，在現在這種時候，就更不可能有另外一種結果了。

然而讓他沒想到的是，人民還沒反應，自己的兵先有了意見。

軍人也是人，這段時間也同樣備受煎熬，尤其是有些人在活死人中發現了自己的親人，卻還必須為了救正常人將其射殺，忠誠和親情，未來希望的渺茫，給他們帶來了極大的精神壓力，此時聽到蘇慧講的這些話，有人就再也承受不住的爆發了。

“我不去！你們還有良心嗎？這一切都是你們導致的！為什麼不彌補！這些事情本來可以不發生的，很多人原本不用死的！我的父母、很多人的父母，原本都不用死的！”

“他瘋了，把他帶下去！”一名長官立刻說。

但即便是沒有發瘋的人，也能看到他們的士氣低迷，他們困惑、迷茫、良心受到譴責，對著蟻巢人開槍的時候不再能夠理直氣壯。

……

李今念樓瀛和蟲老立刻躲回了蟻巢內，蟲老氣得眼睛通紅，“可恨！實在是太可恨了！”

然後，他就發了狂一般，竟然拋下了樓瀛和李今念，自己狂奔著離開了。

李今念有些震驚和不解，但此時不逃更待何時？當即起身想要把綁著自己雙手繩子解開，但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繩子綁得很刁鑽，使不上力，也是專門用來綁大型侵入者的，所以她掙扎了半天也沒掙開。

就在這時，一隻修長的男性的美麗的手伸了過來，李今念抬頭，看向樓瀛。

樓瀛很快就把繩子解了開，然後對她說：“徐叔去毀解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