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須活下去的理由 第10章

血液從一個空間內拖到了另一個空間裏，李今念手上緊緊抓著那把染血的刀，臉上手上身上，無一處不被濺到。她看著地上那具肥大的屍體，劇烈喘息著，她的腦袋裏一片空白，什麼都沒有。

她殺人了。

好一會兒後，她的意識在腦中慢慢聚攏。和她在地道裏爬的時候遇到的那個古怪的被她砸爛了腦袋的喪屍一樣的男人不同，她是真的殺人了，在明亮的燈光下，拿著一把刀子，每一刀砍出來的都是白生生的肉和滾燙的鮮血……

可是，她又活下來了，至少現在活下來了。

她一下子癱軟在地上，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做到的，她怎麼敢？她……她怎麼敢？她怎麼敢殺人？怎麼敢繼續活著？李今念自己都難以置信。

她本來想自殺的，她甚至都以為自己很乾脆俐落地割斷自己的咽喉了，可是後來她發現沒有痛感，沒有鮮血，因為她沒有劃下去，她以為自己劃下去了，可是沒有。她的手不聽使喚，她想要自殺，可是握著刀的手卻在顫抖，死死地僵在那裏。

為什麼……

為什麼……

自己殺了自己總好過被別人當豬羊一樣地殺死，為什麼她還在掙扎？明明已經怕得要死，恨不得一死了之結束這場噩夢，為什麼還不放棄？明明已經沒有必須活下去的理由。是因為她懦弱嗎？因為她是個沒用的人，所以連自殺的勇氣都沒有？

這個時候，她突然想到那句時常看到的話：你連死都不怕，還有什麼怕的？是因為這個嗎？不是的，她曾經也以為死亡是最可怕的一件事，可是現在她知道通常情況下對別人說這句話的人都是沒有嘗過別人的生命不能承受之痛的人，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比死更可怕的事情；父母痛失愛子，愛侶失去摯愛，活著比死更痛苦。在她的這種境遇下，死已經是一種解脫，又有什麼重量能給她帶來力量？

那是因為憤怒嗎？是的。

李今念是憤怒的，她在恐懼中感到有火苗在燃燒，並且逐漸將她席捲。她憤怒命運對她的愚弄，憤怒自己這樣拼命努力地活下來，到頭來災難一場接一場。從地震後醒來的第一天開始，喝自己的尿，手肘膝蓋全都磨腫，用鋸子割掉一條腿也願意，努力地掙扎求生活到現在，卻不僅回不去，還要被這些惡魔一樣的怪物欺騙恐嚇和殺死。

又一次努力過後卻一無所獲，她這麼不被幸運之神所眷顧嗎？她要求的僅僅是努力得到回報而已。

她很憤怒，這股怒氣給她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反抗的力量，因為已經是無法逃跑保全自己的情況了，所以她決定死也要砍藍胖子一刀，砍一刀賺一刀。但在她準備躲在門後等藍胖子進來從背後偷襲他的時候，她發現門後的缸裏是某種紅色的液體，不知道是漿料還是酒類，總之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李今念都震驚自己居然在最後那緊迫而可怕的時刻，選擇裝死偷襲而不是看起來更安全一點的門後偷襲，但很顯然她是對的。藍胖子比她高大壯很多，自己在他背上砍一刀，可能會讓他皮開肉綻流點血，但不會致命，他立刻反應過來弄死自己的可能性很大；但是她砍在他的膝蓋上，幾乎直接砍斷了他一條腿，剝奪了他的大半的反應能力，所以她贏了。

她贏了，所以她又活下來了。

李今念轉過頭，看向後面小山洞門口的小男孩，小男孩的目光落在艾格的屍體上，那雙麻木平靜的眼睛似有顫動，難以置信地看向她。

她想她現在的樣子一定很可怕，定然表情扭曲猙獰眼神瘋狂，拿著一把刀渾身是血彷彿一個可怕的殺人狂，所以她看向他的時候，他才會一下子跪倒在她面前，將那張面無表情的麻木面孔變得脆弱可憐，哆哆嗦嗦眼含熱淚地求饒：“對不起……對不起，姐姐，請你原諒我，我只是不想死，我爸爸為了拿到車票幾天前把我媽媽賣給藍胖子，因為擔心競爭太激烈所以又把我也賣給藍胖子，我不想死，我想活著為媽媽報仇……”

小男孩看起來非常可憐，但李今念不為所動，她並不是一個很善良的人，她只是一個很普通的不那麼善良也不怎麼邪惡的人，至少到目前都沒有發現捨己為人的精神。所以她不會因為他是一個孩子，掉幾滴淚道幾句歉就忘記他的所作所為。當然要她把他怎麼了她也做不到，不僅僅是心理，能力上也是。

見李今念不理他，並沒有報復他的意思，小男孩小心翼翼地站起來，似乎猜到了她在想什麼，說：“姐姐，你想逃嗎？可是外面都是區長的人，沒辦法逃出去的。”

不用他說她也知道，但躲在這裏也不是辦法，遲早會有人來找藍胖子，然後發現他被殺了，她一樣會死的。李今念感到懊惱，感到心慌，她殺了藍胖子，可是又有什麼用？說實話就算外面沒有那些人，只有右腳還能使用的她也逃不了多遠，所以她到底是在幹什麼？為什麼讓自己一直這樣受折磨？突然，她想到了什麼，頓住，好一會兒兒，看向小男孩。

地道內的守衛依然在打牌，不過快要到換班的點了，意味著也到了疲憊沒什麼興致的時候了，只有幾個還有精力的人正在議論。

“區長親自出馬，能抓住笑面醫生了吧。”

“肯定能啊，那個笑面鬼早該死了，我們的人也敢擄，當規矩是死的啊。”

“好像惡婆婆也被他抓走了？”

“惡婆婆……”

說著，他們就看到藍胖子家的門打開了。藍胖子擁有好幾扇結實的木門，不僅是大門，連內部山洞的幾扇門都很過分的用了木料，可以說非常讓人嫉妒了，他還是個馬屁精，整天主人長主人短，自己背後不知道偷吃了多少油水把自己養得那麼胖，叫人討厭。可是他是廚子，廚藝又很好，掌控著他們的胃，區長也寵信他，甚至讓他在他家邊上挖山洞，他們再不滿也只好憋著了。

他們看到出來的不是藍胖子艾格，而是他帶回來的兩個“食材”。

小男孩扶著那個瘸腿的比他還要髒臭的女人坐在了藍胖子停在家門口的拉貨板車上，然後沖著裏面喊了一聲“那我帶她去了，艾格先生”後，坐到了前面的位置上，一邊啟動一邊沖他們喊：“先生們讓開一點讓開一點，艾格先生讓我送她去畢芬街找跛腳劉，別擋路。”

兩人的態度太坦蕩，以前也從來沒有發生過“食材”進了艾格的家門還能再出來的情況，以至於一群人有些發蒙，下意識地以為真的是藍胖子讓他們出來的，尤其是那個女人身上居然還穿著藍胖子的衣服，不禁讓人想歪，所以雖然覺得有點兒奇怪，但還是讓開了道。

小男孩就開著藍胖子的車帶著李今念從他們中間開了過去，兩排的人目光盯著他們，打量探究著。

李今念低著頭，緊張得手心都是汗，隱隱聽到有人在小聲不滿地說：“藍胖子不是早就在準備晚餐了嗎？食材都放出來了，晚餐到底吃什麼？”

藍胖子寬大得過分的衣服將她身上的血跡藏得一滴不露，衣服裏還藏著那把刀，她的一隻手伸進去緊緊地攥著刀柄。她的心跳如雷搗鼓，覺得這一段路的時間每一秒都被拉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