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須活下去的理由 第2章

李今念已經稍微習慣了眼前的這具屍體了，這個可憐的女人半截身子懸在半空，另外的半截大概已經被上面坍塌擠壓在一起的鋼筋水泥擠壓成肉泥了。李今念更害怕她剩下的那半截會掉下來。

她需要水，任何人都知道，在這種情況下，想要支撐自己等到救援，一定要有水。

口腔和咽喉因為缺水已經讓李今念感覺到不適，唾液都有些難以分泌起來，可是她沒有找到水，她甚至看了看自己身下的蹲便，蹲便已經碎了，一滴水也沒有。在這樣的空間裏，找不到水好像才是正常的。

救援什麼時候會到？會發現她的存在嗎？會有人來救她嗎？外面怎麼樣了？爸爸媽媽怎麼樣了？

被埋在不知道多深的地下，李今念控制不住自己，時而腦袋空白地坐在那裏，時而又恐懼害怕地哭起來，時不時看看手機，心存僥倖地想萬一突然有了一絲信號呢？又計算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每一分每一秒都漫長得可怕。

她哭累了，不知不覺又睡了過去，她真希望這只是一場噩夢，醒來的時候她躺在自己的床上，還在為人生的意義而迷惘。可是她睜開眼，入目的依然是一片漆黑，她打開手機，依然沒有信號，眼前還是一具屍體，咽喉幹得彷彿就要冒出火來，唾液稀少且粘稠。

但！

李今念突然振奮，她倏然坐起身，湊近眼前的屍體，眼睛緊緊地盯著屍體——不，準確地說，應該是屍體被夾住的那部分，她看到了一個紫色的小鼓包。像是土地裏冒出的一點兒蘑菇頭一樣，李今念懷疑那是一個包包——這具屍體的包包。

她伸手去摸，皮質的觸感，裏面鼓鼓的，應該有東西。李今念小心翼翼地爬起來，一邊帶著哭腔說“對不起，原諒我”，一邊去扯，但是扯不動。

包的大部分被夾在了塌方裏，而且是皮質的，指甲也劃不破，她只能用牙齒去咬，下巴和臉都觸碰到了屍體，她能感覺到她身上冷冰冰的氣息和濃重的血腥味，讓她的身體都發起了抖，低頭還能看到屍體的臉，但她不敢垂眼去看。

咬了好一會兒，下巴和牙齒都一陣酸澀，包包終於被咬破了一個口子，李今念連忙用手指去扯得更大，手指伸進去挖，挖出來了一個幾乎碎掉的圓形小化妝鏡、一個粉餅、一小包迷你衛生棉、一張身份證、一個半個巴掌大的打著蝴蝶結的禮物，然後鼓鼓的蘑菇頭憋下去了。

李今念幾乎又要哭出來了，她不甘心地扯了扯，感覺到了一絲鬆動，又嚇得趕緊鬆手，往後一靠，如臨大敵地盯著那處，生怕會塌下來壓死她。她僵了好一會兒，連呼吸都憋住了，確認不會塌下來，火燎般的咽喉讓她又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仔仔細細地掏了一遍，她摸到了包包內袋的一角，裏面有東西，於是她把它摳了個洞，挖出來了半顆巧克力。

沒有了，最多就這些了，有什麼用？她需要的是水。

脫力地癱坐在水泥板上，李今念失望之極，但這僅僅只是開始而已。

沒過多久，李今念感覺到了尿意，膀胱裏的尿已經到了不得不排出來的程度，她的眼淚又開始往下掉，為什麼她會遇到這種事？遭遇地震，被埋在地下，眼前一具屍體，她還得排泄。不，不止如此。李今念想到曾經看過的貝爺的野外求生節目，她知道，這種情況下，尿液是不能浪費的寶貴水分。

對於一個女生來說，喝尿是多麼難堪和難以接受的事情，可是在這種情況下，她別無選擇，否則她或許堅持不到兩天就會渴死。

也許眼淚都不應該再流了，體內的水分不該浪費的，可是李今念本來就是淚腺發達的人，這一點實在難以控制，她只好一邊掉著眼淚一邊又尋找能夠裝液體的物品。但這裏能有什麼呢？最後她的目光定格在了那包衛生棉上。

李今念把衛生棉扯開，抽出裏面的衛生棉，艱難地拖著疼痛的左腳站起身，彎著腰脊背頂著“天花板”，艱難地脫下褲子將尿液排進那個小包裝袋裏，卻始終下不了口。她拎著那包溫熱的尿，坐在原地看著黑暗發呆，咽喉火燎，眼睛干涉，時間卻依然還停留在9號，就彷彿時光停滯了一樣。

假設她必須等待7天，才有可能等到救援，那麼連第一天都那麼難熬，她真的能熬過剩下的六天嗎？

無法睡著，她睜著眼，感覺到手裏的尿液從溫到冷，感覺自己的腳丫子冷到沒有了知覺，甚至都快感覺不到左腳碎骨的痛了。而且她清晰的感覺到自己越來越缺水，舌頭舔了舔嘴唇，嘴唇上都是爆起的皮，乾巴巴的刺刺的，甚至臉頰兩邊的口腔粘膜都有些脫落了。

不行了，必須得喝下去了，她知道人兩天沒喝水就會進入危險的狀態了。可是心理那關卻還是有些過不去，她痛苦地捧著那袋尿液，深呼吸了好幾下，決定閉著眼睛一口氣喝掉。然而就在這時，身下突然一陣搖晃起來，餘震？

李今念驚恐頭頂的天花板會塌下來，緊張地抱頭全身蜷縮起來，好在這次的餘震非常輕微，很快就平靜了下來，李今念這個逼仄的小空間幾乎沒有任何變化。

她鬆了一口氣，緊接著發現自己的褲子濕掉了，這才發現，自己的那包尿液已經掉到了地上，流了一地，消失在了條條泥磚裂縫之間。

一愣，舌苔乾燥咽喉灼燒的感覺彷彿更加清晰了，她又冷又渴，身體好像越來越無力了，絕望感絲絲湧上心頭，她這才感到後悔，應該早點喝掉的，應該用衛生棉而不是用包裝袋的。她看了看時間，10號，午夜12點過30分鐘。她知道一個人如果兩天沒喝水，就會進入危險狀態，而她已經一天多沒喝一滴水了。

那個問題又冒了出來：她，能等到救援嗎？

李今念的腦中冒出的答案讓人絕望，她癱坐在原地，心想只能等死了。她以為自己的腦子裏會冒出很多東西，很多留戀的人，很多沒完成的遺憾，但也許是因為時間還沒有到，所以所謂的走馬燈還沒有出現。她的腦子一片空白，好像在這種時刻，過去曾經讓她困擾的東西全都變得不值一提。

就這麼死了好像也沒什麼不好，反正活著也沒有什麼意義，庸庸碌碌地過著每一天，夢想的東西似乎永遠也不會有實現的可能，未來的幾十年想想都是一種煎熬，況且她也不是自殺，沒有給社會帶來麻煩，沒有浪費社會資源，不是嗎？

李今念消極地想著，感覺到手指碰到了什麼硬硬的東西，拿起一看，是這個女孩的身份證。身份證上的女孩很清秀，拍證件照都能這麼好看，可見這個女孩是個多漂亮的。而且她是95年生的，正是人生最美好的年紀。可惜卻遭遇了這場恐怖的地震。

她不禁看向那個巴掌大的小禮盒，心想是不是準備送給男朋友的生日禮物？拆開一看，是一個紅色的首飾盒，打開，入目的是一個深綠色的玉鐲，這顏色不適合年輕人，更不用說異性了。李今念愣了下，看到裏面有一張小賀卡，打開一看：

祝我親愛的媽媽生日快樂，每天都開開心心的，愛你(#^.^#)

李今念一怔，父母的臉浮現在她的腦海，空白的大腦裏記憶像泡泡一個接一個地冒了出來，乾澀的眼睛瞬間濕潤了。

痛失愛女，他們會崩潰成什麼模樣？最後一次跟媽媽說話，還用了那麼傷人的口氣，她要是死了，在媽媽的回憶裏想到的印象最深刻的一句話，是不是就是那一句？不，也許不會，她會直接瘋掉的。

不，我不能死，為了爸爸媽媽，我都得活著。

那些消極的想法像被戳破的泡泡，消失無蹤了，她一事無成，她每天過得茫然又空虛，覺得人生沒有意義，好像死了也無所謂，可是父母生你養你，不求你給他們榮華富貴，不求你給他們買車買房，不求回報地給你愛給你關懷，只憑著這一點，都不能輕視這條命。

李今念想，我甚至都沒把從小到大吃喝拉撒上學等等用掉的錢還給父母。

尿意再出現的時候，李今念不再猶豫，她喝了下去，並且靠著這個努力堅持到了12號晚上。

但，已經是極限了。

眼前的屍體已經發出了怪味，李今念又餓又渴，意志也在慢慢的崩潰，一次又一次建立起來的樂觀的心態也在漸漸瓦解，她清晰地感覺到，死亡在向她逼近。

死神的腳步聲，是什麼樣的？是唰唰唰的嗎？

……等等，唰唰唰？

李今念渙散的意識突然聚攏，她的眼睛看上頭頂。

“唰唰唰唰唰唰……”輕微的古怪的好像是動物在挖掘或者磨爪的聲音，確實在上方傳來。

李今念難以置信，驚喜萬分，救援來了嗎？終於來了嗎？她又有了力氣，坐起身，“有人嗎？”聲音沙啞得可怕，甚至都沒發出來。

她打開手機電筒，手機電量所剩不多了，即便她手機的蓄電能力很強，也只剩下了最後的百分之三十。再撿起一塊小水泥塊，敲著身下的大水泥塊，一邊敲一邊用破碎的嗓音喊：“我在這裏、這裏還有活人，救救我……”

唰唰唰的聲音突然停止了。

李今念也停了下來。緊接著她聽到那陣唰唰唰的聲音響得更快了。她先是求生成功的狂喜，緊接著漸漸疑惑了起來，然後產生了一種難以言說的恐懼，這聲音……不像是救援人員來救人的聲音，而且那聲音越來越遠了，好像從她頭頂經過，快速地遠去了……

等、等一下！不管是什麼，狗也好，老鼠也好，別丟下她一個人！李今念下意識地去拍，卻忘記了手上還有一塊石頭，一砸，刹那間頭頂的石頭塌下來了。

李今念腦袋被砸了一下，感覺破了個口子，她緊緊地抱著腦袋，身體蜷縮成一團，手背被砸得生疼，要死了嗎？終於到這一天了？李今念絕望地想著，卻沒有等來那將她整個人砸成肉泥的巨大壓力，砸下來的東西少得讓她意外。

李今念緩緩地睜開眼睛，發現壓在自己身上不是石頭，而是與她相伴了幾天的那個女人的半截屍體，她終於掉了下來。已經腐爛的內臟腸子從她的腰裏面掉了出來，散發出惡臭。李今念倒抽了一口氣，伸手把她從身上推開，目光看向那個洞。

手機電筒正好對著上方，於是李今念的眼前，出現了一個洞，奇異的是，光線照過去，照出來的上方的牆壁，是一個圓弧形。李今念心裏產生了一種不可思議的感覺，她抓著手機，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整個洞口不大，但卻足以讓李今念的腦袋鑽出去。李今念把腦袋伸出去一看，心中產生一種難以言說的驚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