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面醫生看著這樣的李今念,眼底的波瀾越發洶湧,他將她擁入懷中,力氣之大幾乎要將她融入自己的身體裏,一直以來他面具下、漫不經心什麼也無所謂下的,所困惑的,迷茫的,猶豫的,全都消失不見了。
“好。”他說:“絕不原諒。”
蟻巢上空的攻擊網再次關閉後沒有再重新開啟,他們也終於把主機全部挖出來,砸了個粉碎,笑面醫生帶來的醫療團隊的搶救也立刻開始了。
研究所帶來了他們所擁有的最高端的醫療儀器,但對比傷患人數仍然是嚴重不足。
車站內擠滿了傷患,醫生們忙得如同陀螺一樣轉。
笑面醫生把李今念抱到車站,立刻就有人想要來接手,被他躲了開:“不用,她我親自來。去幫其他人。”
“好的。”
笑面醫生將李今念抱到她的房間,車站內的很多房間都已經被改造成手術室和病房,包括李今念的。他將她放在床上,脫掉她身上滿是鮮血的衣服,布料有些和傷口都黏在了一起,他不得不小心翼翼將它弄開,然後將她的身體擦乾淨。她的身上起碼有幾千個傷口,幾乎體無完膚。
為了她的區民們,她幾乎豁出了命去。
他第一次真切地明白原來人的心臟真的會在沒有病沒有受傷的時候那樣痛,彷彿都要碎掉了一樣。
但比起外傷,內傷才是最重要的。他將她抱起來,打開修復艙,將她放入那珍貴的修復液中,同時將她的頭固定在修復艙內的一個金屬頭罩中……
這一場搶救一直持續到夜幕降臨也沒有停止,可傷患太多,醫生太少,生命還是一條條地消失了。
即便是對於蟻巢沒有特別深的感情的研究所人員們,看著這滿目瘡痍,想到不久前這是怎麼樣一番美好的田園風光,人們如何辛勤努力地為自己建造這樣一個新家園,都心生悲痛,紅了眼眶。
那些倖存的在地底下躲過一劫的人們,看著毀於一旦的家園、失去的家人朋友,甚至連他們的區長都重傷倒下,無不坐在地上哀嚎痛哭,起也起不來。即便在深夜,也有人遊魂一樣地在廢墟之上遊蕩。
這一夜就像濃稠的黑泥裹在這片大地上,壓得人們喘不過氣來,無法呼吸。
哭聲一直沒有停止,響徹到了天明,當太陽升起,搶救依然在繼續,生命也依然在流逝。
淨化區的救援就是在這個時候到來的。
螺旋槳卷起的旋風和發動機發出的轟隆聲響,讓人們仰起頭、探出視窗,便看到一艘橢圓形的巨大橄欖球一樣的飛艇和在飛艇邊上小得像蜻蜓一樣的軍綠色的直升飛機,它們在地面籠罩出巨大的陰影,緩緩地降落在這片破碎的土地上。
他們帶來了一批醫療物資和罐頭食品。
忙著搶救,地面上的那些已經斷氣的無論是人類的還是牲畜的屍體都還沒有收拾,血腥氣依然濃重,彷彿連風都吹不散,於是新4區的慘狀完全的徹底的落入了他們的眼中。
只有披著人皮的魔鬼看到這種場面才會沒有絲毫動容。
但如果說看到這種場面,他們內心產生了震驚和憐憫,那麼當那些蟻巢人一個個從地底出來,漸漸朝他們圍過來,一雙雙滿布血絲的仇恨的眼睛像惡鬼一樣盯著他們的時候,他們便覺得心驚膽戰,軍人們不由得握緊了槍,繃緊了神經。
“我們是來援救你們的,我們帶了很多物資,這次事件也是誤會,誤會。”負責人沈鑫深呼吸了一口氣,出聲道。同時示意手下們,把武器放下。他們是奉命來和蟻巢解釋和緩和關係的,要是跟他們動手,還完成個屁的任務。
但他話才說完,滿心仇恨的人們就暴起了。他們不要命一般朝他們撲過去,手無寸鐵卻如同猛獸,撕拉狂咬,淨化區人手中有槍,卻不敢開槍,也不敢還手,只能防守。
沈從藺超等人大步跑了過來:“大家冷靜一下,無論如何,還有很多同伴還危在旦夕……”沈從還沒說話,一塊石頭就飛了過來,砸在了他的額頭上。
因為他戴著面具,所以這一下雖然有點兒痛但也沒有大礙。沈從看過去,是一個小孩,那個小孩也露著一雙仇恨的眼睛,沒有絲毫孩子的天真無邪。
心臟咯噔了一下,沈從已然明白,這些4區居民,已經不可能為了生存和淨化區虛與委蛇。無論他們做出何等的解釋,事實就是因為淨化區,他們被從天堂打入了地獄,得到過後再失去,足以叫人發狂,更何況是這些比普通人艱辛上千萬倍才獲得這種幸福的蟻巢人。他們寧願餓死,寧願現在就拖著哪怕一個淨化區人一起死,也不會再屈從于他們的武力和食物。
但他們作為管理層,必須得顧全大局,不能像普通人那樣隨意發洩自己的憤怒,否則李今念之前的努力不就白費了嗎?
廢了很大的勁兒,連自己都受了一點傷,他們才將發狂的蟻巢人們都拉開,將他們制住,讓受傷的淨化區人先躲到車站裏去,其他人則開著他們的直升機和飛艇在天上徘徊。
車站內已經擠得幾乎沒有落腳的地方,沈鑫臉色難看,他已經預料到他不可能完成這次的任務,任何人來,都不可能完成這次的任務。連沈從也說,不用浪費口水了。要不是怎麼也得做出一個努力過的樣子,不能立刻就帶著人返回淨化區,他們早就麻溜地滾回去,因為如果視線可以殺人,他們已經被挫骨揚灰,如果仇恨可以化作火焰,他們已經被燒成灰燼。
這些淨化區人多多少少都受了一些傷,輕點的只是鼻子被打斷流鼻血,嚴重的有人耳朵被咬掉,脖子被咬掉了一大塊肉,或者肚子被用什麼尖的東西捅穿了。沒有人有空理會他們,他們自己自行處理,只有少數傷得很嚴重的,得到了一點兒人道主義的救治。
“交給我吧。”正要給一個淨化區傷患打針的醫生手上的針筒被拿走了,他愣了下,看到是笑面醫生,說:“少主,這點小事……”
“沒事,你去幫其他人。”
遲疑著,還是點了頭:“是。”
這個傷患被傷得很嚴重,肚子被捅了個對穿,已經失血過多暈倒了。
笑面醫生看著他,手指從脖子上勾出一條細繩,細繩上掛著一個小小的玻璃瓶,瓶子裏裝著黃色的液體。他將瓶蓋捏開,針筒伸進去將那一點黃色液體吸進針筒,液體很快就和針筒裏面透明的液體混合,消失不見。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床上的男人,將針管紮進他的靜脈,液體緩緩地推了進去。
淨化區,一直以來,無論蟲老怎麼說,他都在遲疑,在猶豫,因為並非所有人都有罪,遷怒於無辜者這種事,可能于他的本性來說是不太能夠接受的事,可是現在,連他自己都沒有想到,她對他的影響已經到達這種地步。
愛會叫人改變,且這種改變是甘之如飴的。
她的恨和憤怒就是他的恨和憤怒,新仇舊恨,一併結算了吧。
這些淨化區人在這個充滿對他們的仇恨的環境裏呆了不到三個小時,最終留下物資抬上傷患返回了淨化區。
返回前,一些淨化區專家請求沈鑫將他們也帶回淨化區。
這一次事件發生的時候,曾從農也在田間做事,雖然一開始進行援救的時候就優先將他帶回了車站,然而他已經上了年紀,再經受這樣的傷害,也算是受傷頗為嚴重,經過搶救,目前已經清醒;蘇菲娜也在外面,但她身邊有風當歸,又不是皮糙肉厚的蟻巢人,很快就察覺到了不適,風當歸第一時間將她送了回來,所以沒有大礙;其他人要麼不是在地底下,要麼就是在車站或者房子裏,所以受傷都不算嚴重,比起Q射線,現在蟻巢人對他們的敵意才是更可怕的。
雖然按照蟻巢和淨化區一開始簽署的合約,他們要在這裏呆滿三年,但看現在的情況,淨化區人在這裏就是一個靶子,恐怕設置再多保鏢也不行。
沈鑫讓人給淨化區發了資訊,告知了那邊這邊的情況,最終收到的回復是想要回來的就暫時帶回來。
有人迫不及待地收拾好東西爬上了飛艇,有人卻拒絕了。曾從農、蘇菲娜、徐清和利自飛都做出了這樣的決定。
曾從農眼睛都是紅的,“淨化區裏沒有我的家,這裏很需要我,我要留在這裏。”
蘇菲娜趴在風當歸的修復艙上面,說:“我不回去。”
徐清:“不不不,蟻巢才是我的歸屬,只有在這裏才能真正體會人活著的意義,我拯救世界的偉大使命還沒有完成,才不要回淨化區。”
利自飛:“不回。”
他們不回,沈鑫也沒有強求,他只對沈從的態度上稍稍強硬:“你跟我一起回去,我看這些人都瘋了,要是發現你是淨化區人,你會死的。”
“你不用勸我,趕緊走吧,沈豪要起疑心了。”沈從說。他不可能跟他回淨化區,他怎麼可能現在離開這裏,離開李今念。
沈鑫最終也沒能帶走沈從。
……
舊4區。
研究所裏的藥品、儀器,甚至是人和食物,流水一樣地湧向新4區,以至於整個研究所內幾乎都空了下來。
秦玫朵冷眼看著這些,她怎麼也沒有想到,無影居然還是告訴了笑面醫生,那個忘恩負義的小人,要不是她跟父親提了一句,他早就爛在垃圾堆裏,哪有機會讓少主給他做手術,讓他成為改造人且有跟在他身邊當護衛的榮幸!現在來跟她說什麼忠誠,真的忠誠,就應該知道替主子分憂!
好在,肯定有一個人比她更氣,那就是蟲老。
少主遲遲不願意給身體做手術,蟲老本就已經十分不滿,現在他被關禁閉幾天時間也還沒做,就因為舊4區的事,他就跑出去了,如此的無視,對他給予了他全部生命的期望的蟲老,怎麼可能會不行動?
上一次,他察覺到少主對李今念的特別的時候,他讓人去把莫鐸的心臟掏出來了,這一次呢?恐怕會直接弄死李今念了吧?
她這樣想著,雖然內心對蟲老充滿了排斥和恐懼,還是想到最底層去試探一下。
如她所想,蟲老現在的心情也非常不好,她下去的時候,蟲老正在跟“變形者”說話,她一看,就興奮起來,變形者是蟲老的心腹,一旦他出馬,就不會有好事發生。當然,是對於別人來說。
然而就在這時,她的身邊突然顯現出一個人形來,正是那讓她看到就火大的無影。
無影從她身邊走過,站定在蟲老面前,雙手捧上一封信:“蟲老,少主讓我帶了信回來。”
“他滿心滿眼都只有那個女人,哪還記得我這個為他付出所有的老不死。還有你這個叛徒,竟然敢出現在我面前,是想死嗎?”
“蟲老,請不要這樣說,您先看看這封信。”
變形者將信接過,遞給了蟲老。
秦玫朵想,事到如今,他還能作何解釋才能打消蟲老對李今念的殺意?如果是求情的話,只會讓蟲老更加憤怒而已。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蟲老突然大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哈沒想到,沒想到啊哈哈哈哈哈……”
秦玫朵很著急,“蟲老,可是發生了什麼好事?”
“沒錯,總統閣下他,終於動手了,淨化區,樓家,欠了我們的,終於要還了!哈哈哈哈哈……”